見福來匆匆跑遠,竹箐忍不住皺眉——自己有那麼可怕嗎?
福來走了沒多久,偏院中忽又偷偷摸摸來了一個人。
那人纖纖瘦瘦,如影子般溜了進來,見了房中的竹箐,目光立刻變得倨傲起來,帶着幾分呼之欲出的敵意:“說,你到底是王爺的什麼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陸泓琛下令趕走的孔鈺珂。
竹箐並不知此人已被趕了出去,聞言很是不解。
她與這孔鈺珂並不相識,此人如此急不可耐地找上門,該不會是……將她當成了假想敵,擔心陸泓琛這個如意郎君會被她給搶走吧?
這麼一想,竹箐嗤笑了一聲:“我是陸泓琛的什麼人,與你有何關係?你是何種身份,有什麼資格來問我?”
脫口而出的兩句譏諷,正好戳在了孔鈺珂的痛處。
孔鈺珂離開後,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何事,爲何會落得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直到她偶然聽說,這七王府的偏院中一直住着一個人。
那是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既不是奴婢,也不算主子,鮮少有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知她每日無需做事,且衣着飲食都有下人打點……
得知這一消息,孔鈺珂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原來,王爺不動聲色地在府裡養了一個女人!
難怪自己會遭此冷落,定是那女人從中作梗,分走了王爺的恩寵!
所以她想方設法找了過來,爲的就是看看這被王爺藏起來的女人,究竟是何等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卻不料,此人長相普普通通,從頭到腳瞧不出半點過人之處。
孔鈺珂心中更是氣悶不已——憑什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也能輕易從自己手裡搶走七王爺?此時,竹箐這些譏諷的話,落在她耳中無異於挑釁,她聽得那叫一個火冒三丈:“你少得意,一時的恩寵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言下之意,無非是說陸泓琛絕非長情之人,如今能將她棄之不理,今後也能將竹箐棄若敝履……
可竹箐對這兩日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壓根不曉得孔鈺珂已經“失寵”。
在她眼中,孔鈺珂依舊是陸泓琛最爲喜愛的女子,受寵的程度,足以與先前那秦雨纓相提並論……近日,她一直絞盡腦汁地思忖如何才能逃出去,想出的衆多法子裡,就有抓住孔鈺珂,用此人的性命要挾陸泓琛這麼一條。
只是她被軟禁在這僻靜的偏院,根本出不得門,別說抓人,就連一隻鳥都抓不着。
而今日,孔鈺珂竟主動送上了門……
竹箐掩飾住濃濃喜色,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朝她靠近了幾分:“什麼你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這話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
“你……你少在這兒裝糊塗!”孔鈺珂氣得銀牙緊咬。
這人是真蠢還是假蠢,怎可能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分明就是在故意嘲笑自己!
“我勸你儘早離開王爺,否則那七王妃就是你的前車之鑑……”她惡狠狠地威脅。
話音剛落,忽有一隻手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毫無還手之力。
竹箐力道極大,動作快如一擊斃命的毒蛇。
看着孔鈺珂逐漸憋得青紫的臉,她面露輕蔑:“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消息傳入陸泓琛耳中時,他正與秦雨纓在書房裡下棋。
琴棋書畫這四樣,秦雨纓最擅長的是棋。
小小一方棋盤,黑白兩方涇渭分明,局勢不可謂不變幻莫測,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陸泓琛是個棋中高手,這多多少少得益於他學得的那些行兵佈陣的本事,總能在幾招落子之後,很快看清棋盤上的虛實。
剛下到最爲關鍵的一步,外頭忽有小廝叩起了門:“王爺,王妃娘娘……不好了,那竹箐抓住了孔小姐,說要王爺開門放她出府,否則就立刻取孔小姐的性命!”
竹箐?孔鈺珂?
秦雨纓聽得不解,這兩人是怎麼攪合到一起去的?
陸泓琛語氣平平:“那就讓她殺。”
“不如先去看看再說。”秦雨纓卻來了興致。
那孔鈺珂,不是早已離開了嗎,怎又跑了回來?
她還從未真真切切見過這個“情敵”,總覺此人與自己長相相似,不會只是一個簡單的巧合……
見到孔鈺珂時,她已被竹箐五花大綁,一張清秀的臉面無人色,看到陸泓琛就如見了救星,帶着哭腔喊道:“王爺,這女人要殺我……”
“是誰將她放進來的?”陸泓琛臉色微沉。
“是……是奴才,”一個小廝戰戰兢兢地上前,“孔小姐說,她有東西放在廂房忘了拿,所以,奴才就……”
“滾去領罰!”陸泓琛斥道。
聞言,小廝又是叩又是謝地退下了。
孔家小姐雖非大戶人家之女,但好歹也是秀才家的小姐,他身爲一個下人,自是得罪不起,今日一時疏忽鬧出這等事,拿性命相抵那都不夠賠的,領罰雖要受些皮肉之苦,但總好過丟了小命啊……
小廝走後,一衆下人也很有眼力見兒地退下了,很快就只剩下幾名手持刀劍的暗衛。
陸泓琛轉目看向竹箐:“你說,你要殺了孔鈺珂?”
“怎麼,我殺人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允許?”竹箐擡手就是一刀,正中孔鈺珂的脖子。
這一刀並不重,只劃破了皮肉,未傷及經脈。
可鮮紅的血還是一下就流了出來,孔鈺珂只覺得脖頸上一疼一涼,當即大驚失色:“王爺,快救我……”
“喊什麼,哭喪嗎?”竹箐很是不耐,用破布一把堵住了她的嘴。
接而,冷笑着朝陸泓琛提起了條件:“七王爺,休怪我沒提醒你,你若不放我走,我就一寸寸劃開你這新歡的皮肉,放幹她身上的每一滴血……”
“劃吧,多劃幾刀。”一道聲音淡淡傳了過來,彷彿一池平靜無波的水。
那雙清澈的眸子,漫不經意地瞟向竹箐,目光在那抖若篩糠的孔鈺珂身上多停留了幾分。
“果然與我長得很像。”她挑眉。
竹箐一見她就像見了鬼:“秦雨纓,你……你怎麼……”
“我怎麼還沒死?”秦雨纓撇嘴反問,“其實我也納悶,分明已去了那麼多次地府,可閻王偏就不肯收我,非說我是個禍害,與其去他的地盤撒野,倒不如留在人間,至少他眼不見心不煩……”
“你……”竹箐真是服了她一張利嘴。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閒心扯這些有的沒的?
而事實上,除卻她與孔鈺珂,在場衆人皆面色自若,並無任何擔心之意。
畢竟竹箐只是三王府的一條走狗,而孔鈺珂先前在府裡囂張跋扈,也沒少得罪人,誰也懶得關心她的安危。
秦雨纓不關心,陸泓琛不關心,幾名暗衛也不關心。
只有孔鈺珂自己,急得快要發瘋。
“唔唔……”她拼命想要求救,然而嘴裡牢牢塞着一團破布,怎也吐不出半個清晰的字來。
其實明眼人都清楚,若王爺真在乎這女子的性命,神色斷然不會如此波瀾不驚。
故而,求不求救都無甚用處,答案早已呼之欲出——此女在王爺心裡無足輕重,用這等無關緊要的人要挾王爺,這竹箐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竹箐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徹底想明白這件事。
但凡陸泓琛對孔鈺珂動過一點真心,此時此刻都不會如此冷漠無情。
難道……先前那些恩恩愛愛、你儂我儂,都只是假象而已?
思及此,竹箐不由悚然一驚。
那些戲,顯然不會是演給她看的,她卻輕而易舉就當了真,真以爲陸泓琛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在秦雨纓失蹤之後,立刻對別的女子見色齊心……
而此刻,事實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秦雨纓毫髮無損地回來了,陸泓琛看上去也並未失憶。
這二人,真真是演了一出騙人的好戲!
竹箐實在氣得不行,連帶着,握緊匕首的有手,也不由自主發起了抖。
“怎麼還不劃?最好將她的臉橫一刀、豎一刀劃成棋盤,也省得我親自動手。”秦雨纓催促。
孔鈺珂聽得愈發冷汗直冒。
先前,丫鬟說她與秦雨纓長相相似時,她還不信,今日一看,丫鬟所言竟然是真!
難怪王爺會將她留在府裡,會對她若即若離,會待她與旁人有所不同……原來,只是將她當成了七王妃的替身?
如今……如今正主就好端端站在王爺跟前,她這個當替身的,今後還有何用處?
孔鈺珂心中滿是怨毒,既恨秦雨纓,也恨自己。
恨秦雨纓沒能如她所願,葬身豺狼虎豹之腹,恨自己不夠大膽,沒能在秦雨纓出現之前,徹底迷住王爺的心……否則,這七王府哪還會有秦雨纓容身之處?
而現在,說什麼都已太遲了。
她拼盡全力去爭王爺的恩寵,恩寵沒爭到,卻將手中原有的一切賠得一空——爹被氣得臥病在牀不說,靜姝也與她徹底翻臉。
還有那私塾,荒廢已久,成了一座空屋……
思及此,孔鈺珂恨不得即刻咬牙自盡,卻又始終心有不甘。
人往高處在,水往低處流,自己只是想抓住機會當上王妃而已,這究竟有什麼錯?
拼盡全力,卻連這麼一點小小的心願都無法達成,老天何其無眼!
孔鈺珂越想越氣,憤怒至極。
不行!
她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就是當一個小小側妃也可以!
總有一日,她要將秦雨纓狠狠踩在腳底,要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都瞧瞧,誰纔是這七王府裡真正的主子……
正激動萬分地想着,忽有一隻手乾淨利落地將她拍暈。
出手的是杜青,他剛從外頭辦完事回來就撞見了這麼一幕,將不停掙扎的孔鈺珂打暈,從竹箐手中救了下來。
雖然這二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無論死了哪一個都沒人會覺可惜,但將她們的性命交給王爺、王妃處置,總歸還是更妥當些……
說起來,這已是竹箐第三次栽在杜青手裡了。
看清那張長滿絡腮鬍子的臉,她氣得只差沒當場吐出血來——自己上輩子究竟與這絡腮鬍結了多大的仇怨?
這下,被五花大綁的換做了竹箐。
“你可知你妹妹如今在何處?”秦雨纓也不饒圈子,徑直開門見山。
竹箐臉色一僵,結巴了一下道:“你……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是個孤兒,連父母都沒有,哪有什麼妹妹……”
“據我說知,她被陸長鳴送給了賀亦鈞,半年前就已死於賀亦鈞之手。”秦雨纓接而道。
“你胡說!”竹箐顯然不肯相信,“三王爺答應替我好好照顧她,怎會將她送給毒師!”
“你方纔不是還說你是個孤兒,並無什麼妹妹嗎?”秦雨纓戳破她。
竹箐的臉色一下就變得難看起來:“你在套我的話?”
“不是,”秦雨纓搖頭,“我說的皆是事實,信與不信是你的事。我只問你一句,這半年來,你可曾見過你那妹妹?”
竹箐本還想反駁,聞言卻忍不住怔了一下。
她的確已許久未見過小妹了,只不過……三王爺時不時會給些小東西給她,說是小妹親手做的。
那些東西,有的是繡工精美的鞋樣,有的是木頭雕刻的髮簪……
小妹的確喜歡做些小物件,所以,她信了。
只要能從三王爺口中得知小妹的消息,她就心滿意足了,因此從未起過什麼疑心。
畢竟小妹是三王爺捏在手心的籌碼,他還要利用這一籌碼,要挾自己爲他辦事,怎會這麼輕易將人殺了?
可秦雨纓的語氣,着實聽不出半點虛假。
尤其,她說小妹是死於賀亦鈞之手……
賀亦鈞的確提過,自己與小妹皆有南疆血脈,體質不同,最適合煉成藥人……
想到這,竹箐的心猛縮了一下。
賀亦鈞這人素來癡迷煉藥,且身份不同尋常,一直無人敢惹,萬一他真向三王爺討要小妹,以三王爺的性情,或許……不一定會拒絕。
她愈發覺得此事可疑,看向秦雨纓,急切地問:“這消息到底是誰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