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喚她起來,稱許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夜,主子與皇上狩獵一夜未歸,汝夏王便也跟着不見了人影。他們都說,說……”
我沉聲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你直說就是,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心蓮悄悄擡頭瞥我一眼,面色不安愈甚,遲疑道:“心蓮知道主子與平晉侯的關係,是以並不敢私下裡多嘴挑撥。可營裡的侍衛們都說,是平晉侯將王爺給軟禁了起來。還說,此番皇上與您遇險,乃是平晉侯與雲妃勾結所爲,意欲……意欲謀朝篡位。”
我的手死死抓着木桶邊沿,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邊是我誓同生死的愛人,一邊是我引爲知己的朋友,任誰受了傷害我皆會痛心。可上天卻非逼着我在兩者間做一個選擇,舍其一,而後眼睜睜看着一方置另一方於死地。難道,除此之外,果真便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麼?我如何忍心,如何……狠心。
我暗自思尋着,終只得仰首喉嚨間的一陣比哭還難聽的苦笑。
“主子……”心蓮怯怯地看着我,不敢說話。
“這兩日軍營裡形勢如何?可還安定?”那樣虛渺的聲音,聽來幽寂森森,難以置信竟是出自我口。
心蓮搖頭嘆氣,“亂着呢。前兒個您與皇上一夜未歸,汝夏王又不見蹤跡,士兵們私下裡議論紛紛,那叫一個人心惶惶。平晉侯方面自是放出消息稱,皇上、夜帝、雲妃與您四人勝負未分,猶未盡興,是以要在獵場裡多待幾日,想借此安撫軍心。可那些人乃是跟隨皇上多年的親兵,眼裡心裡除了皇上和汝夏王,任誰的話也不放眼裡,嚷着鬧着說是侯爺居心叵測,欲借狩獵之名圖謀不軌,謀害皇上。那日大帳前,雙方爭執不休,險些動起手來。好在慕容貴嬪及時出現,力挽狂瀾,說是任何人皆不得輕舉妄動,是黑是白,且靜觀兩日再說。那慕容貴嬪入宮多年,育有龍嗣,一直恩寵不絕,且那尊貴的出身擺在那兒,說話自是有分量的。就這樣,兩方人馬按兵
不動,一直到今天。”
我慢慢以十指梳理着自己的長髮,順帶着梳理着自己的思緒,忽然擡頭問:“雲妃和夜帝也一直未歸麼?”
心蓮愣了一下,許是對我的語鋒偏轉始料不及,茫然道:“自然和您一樣未歸呀。可奇怪的是,夜國那邊的人卻像是毫不着急似的,一直沒甚聲響,不曾派人出去尋找,更不曾向我們這邊發難要過人。如此,倒也難怪軍中會有平晉侯聯合夜國行刺皇上的傳聞傳出。”
“主子……”女子俯身蹲在我的面前,純淨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猶豫之色,“主子,心蓮一直想問,可是一直不敢問。這一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何一夕之間竟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爲何就您一人回來了,皇上呢?他不是一直與您一起的麼?莫非……”
我眸色一痛,緩緩垂眸,一時之間竟回答不了心蓮的問題。許久,幽幽吐出一句:“心蓮,你會愛上一個殺父滅國的男人麼?如若,這個男子肯爲了你捨去自己的身家性命不顧,只爲救你脫險,你會愛上他麼?”
問着心蓮的同時,我也在心底暗自問着自己,答案,竟是未果。那個霸道狂佞的男子,他總是以一種不容抗拒的方式侵入我的生活,或狠狠傷害,或愛得狂野。我每每措手不及,可不得不說,這樣的感情太過濃烈,我委實承受不起。
果然,我瞧見了心蓮吃驚的臉,驚疑不定道:“主、主子,您……”
我輕笑一聲,強壓下心頭的苦澀,似是對着她說,又似是自言自語,“別人會不會本宮不知,可本宮卻是決計不會的,決計……不會。”
“決計不會”四字,我重複兩遍,最後一遍幾乎是咬牙念出,聽來竟像是在害怕。有些東西深掩心底,蠢蠢欲動。
“主子說的那人,是皇上吧?”
我轉首望定心蓮,語氣複雜,“你爲何作此猜測?”
心蓮輕嘆一聲,“若是平晉侯,主子何須這般苦惱?再者,一直以來,主子心頭恨的不就是皇上麼?您心中的仇敵,何曾是平晉侯
了?”
我恍若初醒,垂眸,許久未語。
我不說話,心蓮也跟着成了個悶葫蘆,只用心服侍我,甚是貼心。
一股久違的熟稔感浮上心頭,我閉眸輕嘆:“心蓮,你是本宮的碧兒麼?本宮怎麼一直覺得,碧兒一直就在我的身邊呢?”
原是無心之語,不想卻驚嚇着了心蓮。那一塊洗澡布驀然落在地上的聲響,無端打斷了我的沉思,我望着她,狐疑道:“怎麼了?”
心蓮急急俯身拾起那布,轉身就要走,語調不穩,“這布髒了,心蓮給主子換一塊新的去。”
我看她一眼,怎生就覺得那道離去的纖細背影透着一股子驚慌,忙出聲喝止她,“不必了,這水也涼了,你伺候本宮更衣罷。”
心蓮忙稱是,自去衣箱裡替我取了換洗的衣物。待捧着衣物折回來時,已是面色如常。她扶我走出來,細心地爲我擦淨身上的水珠,而後將華衫一件件披上。其間,她不知偷偷看了我幾回,每一次都欲言又止,眸色隱隱閃過些許痛楚。
這些,我看在眼裡,到底不忍。待心蓮爲我將衣裳穿戴齊整,要退開時,我一手拉住她,半是無奈半是心痛地詢問:“心蓮,本宮教你傷心了,是不是?”
心蓮不解地看着我,惶然道:“主子何出此言?可是心蓮何處做得不好,惹得主子……”
我搖了搖頭,嘆聲氣,“你明明就在本宮的身側,盡心盡力,可本宮心裡卻始終不能忘懷昔日的侍女,還幾番將你當做她,你必定覺着傷心了,對麼?”
心蓮驚訝地看着我,眼眶漸漸紅透,隨即驚醒過來,垂下頭去,“能得主子這般掛念,心蓮想,那位已故的碧兒如若九泉之下有知,也算安慰了。心蓮,不曾介懷過此事,主子不必覺得歉疚。”
我心下感動,伸手抱住她,那股熟悉的感覺復浮上心頭,“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到底,是本宮糊塗了。心蓮,逝者已矣,本宮日後定會好好待你。從今日起,你就與本宮的碧兒無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