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半響，待重新擡起頭時，我的眼中已盈了一汪霧氣，哽聲喚：“奕譞！”
慕容瑜的身軀一震，忽然奔向我，緊緊抱住，沉痛喊：“雲兒，雲兒，你再多喚幾聲，不，哪怕再多喚一聲也行。再喚一聲‘奕譞’，再讓我聽一聽，再讓我夢一會兒，然後從此牢牢記住你的聲音，牢牢記住這一刻，行麼？便當是同情我也好，可憐我也成，行麼？”
我禁不住落下淚來，爲了慕容瑜的這般情深，竟是發自內心地呼喚：“奕譞，奕譞，奕譞……”
腰間一緊，慕容瑜使勁抱緊我，彷佛要傾盡他全身的力氣抓住這最後一刻的溫存，他抱得那樣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待要開口，身子一僵，不由得失了言語。
那股緩緩淌入我脖頸的熱流，是他的淚麼？
我不敢動彈，生怕一絲一毫的抗拒便會牽動他越來越深的心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男子緊緊地抱住我，嘴裡發出如孩童般嗚嗚的哭聲，無助至極，委屈至極，啞聲重複着：“雲兒，我的雲兒，從今以後，你一定要幸福！”
我含在眼底的熱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不住點頭，哽咽道：“會的，我一定會幸福。也請你，忘了我，去找尋屬於你自己的幸福。奕譞，再不要爲我流淚了。”
“慕容瑜，西子，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震怒的聲音撞入耳內，引來一片心驚。
我忙從慕容瑜懷中掙出，望向聲音的來源，但見沈沐昕和晉文帝立在不遠處，滿臉震驚和心痛，尤其是一身喜服的清俊男子，黑瞳中難掩的心痛，淚光閃閃，看得我心中一陣陣抽痛。
我不由上前幾步，卻引得他步步後退，揮手向前，一面別過臉去，明顯不願我靠近他。
我只得止了步，站在那兒，悲聲喚：“沐昕，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我和……我和奕譞之
間是清清白白的，我們什麼也沒……”
沈沐昕驀然掃向我，眸光尖銳得像一把刀子，教人不敢直視，“沒什麼！沒什麼你喊他奕譞？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可不是一個普通人，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喊他的名諱，你知不知道就是他的正妻皇后也沒資格那麼喊。可你偏偏喊了，還喊得那麼順口！西子，你是我的妻子，你這麼做，教我情何以堪？你想過我麼？你和他卿卿我我的時候，顧及過我的感受麼？”
我滿臉的淚水，爲自己一時的口誤，也爲他見着我和慕容瑜相擁的那一幕愧疚，“沐昕，沐昕，你聽我解釋，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樣，我不想教你傷心的。”
慕容瑜一把拽過我，吼道：“沈沐昕，你沒事衝她吼什麼吼。她又沒做錯什麼，朕……朕是喜歡她沒錯，可她並沒有做過虧欠你的事，你怎麼能……”
沈沐昕驟然轉身衝過來，赤紅着眼，揪起慕容瑜的衣領，以比他更大的音量吼道：“慕容瑜，你少在這兒跟我嚷嚷！別以爲我真的不會動手，我告訴你，從小我就想着要替我爹孃親手殺了你，這事，我已經忍了十幾年了，你別再逼我！”
慕容瑜不以爲意地嗤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你怎生還不動手？爲什麼不一劍結果了我？沈沐昕，大哥，你爲什麼等了那麼多年卻一直沒動手呢？”
我原瞧着情勢危急，想要上前勸的，可此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我親眼瞧着，在慕容瑜的一聲“大哥”下，沈沐昕整個人仿若呆了般，怔怔鬆開手，跟個木頭般杵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慕容瑜的眼眶漸漸泛紅，盯着沈沐昕看了一陣，又是一陣笑，“怎麼？沒話了，不喊打喊殺的了？你以爲，朕就是個蠢蛋，一直一無所知麼？你以爲，母妃她恨朕，不喜歡朕，朕就一點感覺全無麼？你以爲，你恨朕，婉婉不喜歡朕，朕就一點沒看出
來麼？可朕那般恨你，這些年何曾真的傷害過你？何曾真的想置你於死地！你以爲，一向心狠手辣的慕容瑜，這般心慈手軟，爲的是什麼呢？你以爲，朕遲遲不對你動手，甚至在你勾結雲墨嫵和犬戎人，意欲謀朝篡位之後，朕仍舊未對你痛下殺手、趕盡殺絕，爲的就只是怕傷雲兒的心麼？沈沐昕，你那樣聰明的人，你告訴朕，朕這般容你忍你，爲的是哪般！”
沈沐昕在他的逼問下節節後退，滿目震驚，“你，慕容瑜你……”
慕容瑜步步逼近，推着沈沐昕的肩膀，笑得那般孤寂，“怎麼不說話？怎麼不像方纔那般怒氣衝衝地要打朕了呢？沈沐昕，朕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心懷怨恨，覺着自己很不幸，覺着你的家人很不幸。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世上其實有人比你更加可憐。而那個人，便是你同母異父的兄弟，便是你一直恨着的人，便是朕。朕告訴你，你的不幸，跟朕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不錯，因着父皇的強取豪奪，你和妹妹年幼失了母親不假，可至少你還有父親的呵護和陪伴。而朕呢，朕這些年都得到了些什麼？打從出生，便揹負着母妃對父皇的怨恨，隨着母妃住在冷宮中，風餐露宿，受盡宮人的冷眼。我的父皇，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一早就忘了他還有我這個兒子，而我最敬愛的母妃，她的心裡又何曾真的愛過我這個兒子！這些年，你雖離了母妃的身畔，可她心裡一直想着你念着你，每每做夢，喚的皆是你的名兒，沐昕，沐昕，你可知朕聽着心裡有多痛？你可知，從一開始，從朕見着你的那一天起，從朕知道你名字的那天起，朕就知道你是誰。朕恨不能一劍殺了你，可卻終究不能。朕心裡的這些傷痛，你又是否懂得？”
沈沐昕被逼得步步後退，冷淡的眼眸中，終有了一絲裂痕，面容蒼白無色。我便知道，慕容瑜的話句句戳中他的心事，到底教他生出了一絲愧疚和憐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