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極鄭重,一再斟酌,只怕轉達有誤,怕說得多了惹得他心煩,又怕說得少了遺漏什麼,不想玉無極聽完後卻是一陣低沉的笑。
任是再怎麼好脾氣的人也禁不住動怒了,我一拍案板,“玉無極,我與你說正經事呢,你笑什麼?你,你也忒目中無人了!”
玉無極勉強止住笑,解釋道:“不是,你誤會了,我不是笑你,我是……”
我卻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出甚誠意,搶嘴道:“夠了。你不必再說了,只當我今日被油蒙了心,被惡狗咬了便是。”
玉無極再憋不住笑,他笑得那樣大聲,幾乎傳遍了整個院落,我窘迫得不行,起身跺跺腳就要離去。
“等等。”他在身後喚住我。
我不耐道:“還有什麼事?玉……大……夫……”
許是我咬牙切齒的模樣十分好玩,玉無極不禁輕聲一笑,“你真的誤會了。你所說的那個巧兒,她不是什麼侍女,而是舍妹。我們兄妹二人自幼失怙,我年長几歲,難免疼着她些,這才養成了頑劣的性子。她來服侍你的事,我事先一點不知,是以才覺着好笑。你莫生氣,無極這廂替她給你賠禮了。”
我這才緩了神色,“原來如此。我也覺着這丫頭古靈精怪,原來是玉大夫的妹妹。不過,即便她不是什麼侍女,可與我說的那些話,總不至於是假的……”
堪堪收住話音,我已明白了一切,沉默一瞬,我纔再度開口:“那些話,是你故意讓她傳到我耳裡的,對麼?這一切,是否原本就是你的安排?”
玉無極答得乾脆,“是。既然心中已有決定,自然得早做籌謀。再者我這麼做,也是爲了方便行事。賣了慕容瑜這個人情,他日或有用得着之處。你知道的,光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偷樑換柱。”
我的身子驟失了力氣,輕軟墜下,卻被人抱住,坐在石凳上時,仍覺得心神恍惚得厲害,擡頭向着面前的男子,緩緩問:“那你,預備何時行事?”
玉無極輕然答我:“就在大婚那夜。”
大婚,居然又是大婚那夜?
如魚刺梗喉,我半天才吐出幾字:“非得……選在那天麼?就不能換一日,我……”
玉無極語氣中的笑意也淡了許多,落在我面頰上的目光似有幾分悲憫,“我曉得你的痛處,當年的事我亦略知一二。可有時,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以慕容瑜那般剛烈倨傲的性子,他既來了,怎能容得旁人當着他的面娶你?再者,也唯有那日,我纔有機會牽制住義兄,讓你順利逃走。”
“逃走?”我玩味着這兩字眼,不由揚脣大笑,“你沒說錯麼?還是我聽錯了?我一個新娘子,竟要從婚禮上逃走?當着我未來夫婿的面,跟着另一個我恨之入骨的男人走……”
一雙略顯冰冷的手覆在我的肩頭,無聲熄滅了我心底簇起的火,玉無極淡聲道:“你冷靜些。這些,原本就在計劃之內,你早該料到了的,不是麼?再者,此處雖是我的院落,可隔牆有耳,你的話萬一教有心人聽了去。只怕對你我皆沒半分好處。你既已存了爲義兄捨棄所有的決心,爲何又在這樣的小節計較起來了呢?”
我憤憤揮落他的手,踉蹌着後退,不防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了地上,泣淚道:“冷靜?你說得倒是輕巧!你可知一個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視的東西是什麼?是她的貞潔,是她的夫君,是她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的婚禮!可四年前我就已嫁過一次,雖然我已記不清那個男子的臉,但當時滿懷希冀的心情我卻是記得的。但結果那一夜我等來的是什麼?是國破家亡,是夫婿無情的背棄,是仇敵身心的凌辱!我所有在乎的幸福就如泡沫般碎裂在眼前,可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因爲我要復仇!可是……忍辱負重到了最後,換來的卻是一場笑話。我的幸福,竟是從小最敬愛的父皇與夫婿爭奪天下是犧牲品。如今我放下一切過往的恩仇愛恨遠走,好不容易又遇着了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爲何你又要來破壞我的
幸福?爲何要迫我再度捲入男人們之間的爭鬥?爲何要迫我重溫舊日的夢魘!玉無極,你可知我多麼恨你!可我更恨老天,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老天爲何這樣待我?”
“對不起。”
那樣輕的語調,聽來卻是那般沉重。
我心知此刻無論自己多說什麼也改變不了玉無極的計劃,當下大吼:“滾!我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啊!”
玉無極輕輕嘆了聲氣,不知是同情還是憐憫,也不敢多作逗留,遂拖着沉重的步子離去。
而我,憶及自身的遭遇,也不禁掩面痛哭。一場相遇,又鬧得不歡而散。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聽這混亂不一的步伐聲,來人似不在少數。
我輕蹙眉頭,拭去臉上淚痕,剛要出聲發問,卻聽一人驚呼,奔到我身前,關切道:“夫人,您怎麼獨自坐在地上?傷着哪裡沒有?此處怎麼一個伺候的人也沒用?您行動不便,沒人在身旁伺候着怎麼行呢?這萬一出點什麼事,公子怪罪下來,我看誰擔當得起!”
聽得這熟悉的聲音,我喜極而泣,握住她的手,“秋霜,怎麼是你?花奴呢?她也來了麼?”
又聽得人行走的聲音,一雙溫熱的手帶着幾滴溫熱落在我手背上,花奴哽咽着喊:“夫人,花奴在這兒。”
“好好好,都來了就好。”我緊緊地握住二人的手,一時間感懷地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一旁的人輕咳兩聲,花奴和秋霜才如夢初醒,忙扶了我起來坐下,一面笑道:“奴婢們許久不見夫人,一時忘形,倒是教薛總管看笑話了。哦,對了,夫人,這位是薛含冰薛總管,紫總管如今另有調任,是以現在掌管歸雲莊大小事宜的是薛總管。薛總管是特地將喜服樣式帶來給您挑選的。”
那一廂,薛含冰向我恭敬道:“含冰見過夫人,給夫人請安。卑下還帶來了公子靜心命人繪製的喜服樣式,還請夫人過問,擇其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