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臣等也以爲，侯爺顧慮得極是。立皇儲一事，的確不宜操之過急。”
我與汝夏王對望一眼，便知此刻我們已失了先機，總不能公然與滿朝文武對抗，只得作罷。
“既然衆位大臣都覺得此刻商談此事，言之過早，那便擱後再議。這些朝政上的事，本宮身爲后妃，本不該過問，但此刻皇上剛去，正值多事之秋，若是誰打量着本宮二人孤兒寡母好欺負，可就休怪屆時本宮不顧念情面了。好歹，皇上去了，可王爺還在，斷容不得旁的人覬覦先皇的江山社稷。”
一番疾言厲色，到底還有幾分威懾力，大臣們紛紛垂下頭去，喊道：“臣等惶恐，萬萬不甘藐視皇后。”
我也覺得疲憊，但既然站到了這個位子上，有些事，則無可迴避，“不敢，那自是最好。皇上停棺七日，便要入葬皇陵，在此之前，皇儲之事便可暫且擱置。但，此事一了，本宮希望侯爺和中衛大臣能齊心協力，想出一個最妥善的決策。本宮言盡於此，你們都散了吧。”
“是，臣等告退。”
我卻挑眉，突然喊道：“侯爺請留步。”
喊的是讓沈沐昕停步，可停步回頭的卻是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沈沐昕，另一個，則是汝夏王。看他眼底暗藏的鋒芒，顯然，辰逸他，仍是很不放心我。
一時間，心頭涌上一股淡淡的悵惘，不知是苦澀，還是難過。
我不願讓我們三人成爲衆人臺上的戲子，遂揮袖淡聲吩咐：“來人，好生送各位大人們出宮，切不可怠慢了。”
淡淡道來，似極客氣，逐客之意卻已明顯。衆大臣雖心有好奇，卻不敢當衆忤逆我的意思，只得謝恩隨着宮人離去。
然，偌大的崇華宮，獨餘下我們三人時，靜默中，卻有一股不言而喻的緊繃無聲無息瀰漫在空氣裡，迫得人坐立難安。
“皇后，留下平晉侯有事？”他問了，那樣的平淡無波的口吻
，蘊意卻極深遠。
我扯出一抹流於表面的笑，清冷問：“莫非本宮行事，還要問過王爺同意不成？或者，王爺不放心本宮，擔心本宮勾結外人，圖謀不軌？”
汝夏王一怔，意識到自己的不信任刺傷了我，忙道：“墨遲，我不是那個意思……”
就在這時，聽得清泠泠的一聲笑，恍若風起時的叮鈴聲，沈沐昕望着錯愕的我們，似笑非笑道：“看來皇后與王爺有很多話要說，既如此，臣先行告退。”
我心下一急，越過門口一側的汝夏王，徑直追了上去，手，不覺搭在了男子的手腕上，隔着薄薄的意料，依然能感覺到他徹骨縈身的冰冷。
四目相撞之際，我能覺出他眸心深處凝着一股濃烈的悲傷，瞧得我心頭微痛。
他斜睨着我，隨即半垂眼瞼，輕笑着說出：“勾結外人？遲兒，從何時起，在你心中，我沈沐昕竟只是一介外人了？我對你一片癡心，費盡周折，最後只得‘外人’二字。是否他一死，我在你眼中便失了可利用的價值，便只能棄之如履了？遲兒，你委實傷人，你怎能這樣對我？”
說罷，他另一隻手的衣袖輕揮，拂落了我搭在他腕上的手，躬身一退，“皇后娘娘，臣告退。”
我的眼中盈滿細碎的淚，彷彿將浩瀚蒼穹中的星辰盡收眼底，伸手去抓，卻從那看似近在眼前的衣袖間錯過，只餘手心的清冷落寞。
“沐昕，我不是……”
不是，不是哪樣呢？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已然受傷，即便我再怎麼辯解，也於事無補吧。
可，無論如何，此刻我絕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沐昕，沐昕，你等等我。”
舉步去追，身後響起汝夏王的聲音，那樣輕而無力，“墨遲，你終是放不下。”
腳步微瀉，我回首，眸光清然，“不錯，這一生，於情之一字，我一直堪不破。那麼，王爺自問可曾參透
？可曾放下？”
他望着我，默默無言，然那糾結的眉心，已給了我答案。
我微笑，不無蒼涼，“既然王爺自己也無法做到，何苦強求別人？這一生，愛也好恨也罷，終究是我欠他，而他，不曾欠我。辰逸，我一直以爲你是懂我的，可今日看來，你竟也是不懂的了。”
轉身而去的瞬間，我的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淚，爲今日不同昨日的汝夏王，也爲那段再不可追回的歲月。被敵人誤會，或者尚可原諒，因爲你不曾對他付出感情，不必在乎。可被自己視若知己的人誤會，則是深入骨髓的失望與難過。
“墨遲……”
追回去時，沈沐昕已不見了蹤影，我抓了幾個過路的宮人來問，也都一無所獲，所有的人都沒有見着他去了哪裡。心下失落，我獨自往湖邊走去，想去吹一吹風，一併，也吹去心中愁雲慘霧的煩惱。
到了前頭的花陰處，疏影流動間，男子長身如玉，立在一樹青翠後，白衣如雪，靜默如歌。
我驚喜喊：“沐昕，原來你在這裡。”
男子緩緩迴轉身來，眉帶輕愁，壓暗了四周明媚的湖光水色，他淡淡問：“既然已捨棄，爲何還要來找我？慕容瑜已死，我身上再無你想得到的東西了，不是麼？”
有好多的話想說，可出口卻是——“沐昕，慕容瑜是不是你派人害死的？”
“慕容瑜……”他玄黑的眸子愈發沉暗，“原來你方纔留我爲的就是這個，來追我，也還是爲的他。其實，你何必來問我，有人不一早把‘真相’告訴你了麼？”
看着他蒼白如雪的臉，我咬脣深深懊悔着，“沐昕，我不是有意要傷你。不錯，辰逸的確告訴我，是你暗中派人去加害他。可我……可我到底還是不能相信，真相？什麼是真相呢？自從亡國後，我發現我最看不透的，就是所謂的真相。沐昕，我還是想親口聽你說，那件事，究竟與你有沒有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