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夏王不覺望向別處，也許，在他腦海中，正浮現出那日的情景。看他微揚的嘴角，洋溢着紅光的面頰，我想，婉婉的回答，定沒有教他失望。
“婉婉當時，什麼也沒有說，竟是緩緩蹲下身去，以帕捂嘴哭出聲來。無論我如何哄，愣是沒有用，她只一味的哭，哭得我的心都快碎了。好不容易止住，才認真起身望着我地說了一席話。那番話，哪怕窮盡一生一世，我也不會忘記。她說‘辰逸，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我自知不該愛你，可我總管不住自己的心。我不能欺騙自己，更加不能欺騙你。我的心裡，是有你的呀！’。”
婉婉，原來你與他的情意，竟是這樣的深。
那一句“辰逸，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生生震撼了我的心！那個流傳於民間的故事，我亦是有聽年長的宮人說過的。說是江南民間的一對小兒女，兩情相悅，因着家中父母的極力反對，生不能相守，約定一塊離家跳湖自盡，求得一個死後相守。而他們死後的那一個夏天，湖畔開滿的荷花，無一不是並蒂連根的並蒂蓮，可不是天可見憐這一對小兒女的癡心了麼？而這個感動無數人的愛情故事，與當時身份懸殊的婉婉和汝夏王比照，是多麼的相似啊！
天若許，白頭生死鴛鴦浦；天若不許，還有一池清蓮並蒂香。如若有幸能衝破世俗的眼光在一起，那便生死白頭永不棄；如若不行，那至少還有一池碧波瀲灩的清荷作伴，湖底深處，也可長相廝守。婉婉原是這樣熱烈而決絕的女子，當時對於愛情，對於所愛的男子，竟是報了那樣破釜沉舟的決心啊！若我換到了她的位子，卻是不敢保證定能做到與她一般的勇敢追求幸福呢。
“辰逸，若我是你，無論爲了什麼樣的原因辜負了這樣的一個好女子，這一生一世，都將活
在愧疚中，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因爲，你錯過的，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女子，而是彼此的幸福啊！你負了她，何嘗不是負了自己？”
婉婉呵，你的情你的意，終於將我徹底感動，不得不爲你放聲一哭。只可嘆，天不見憐，你紅顏早逝，並未能如願以償。上天，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婉婉——婉婉——婉婉——我是辰逸，我是你的辰逸，我來晚了。”汝夏王踉蹌着走到女子身畔，徑直跪下去，抱頭如個孩童般哭起來。
我眼眶發熱，心卻冷得冒煙，只冷眼看着汝夏王抱着已然死去的婉婉痛哭，卻並不說話，只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忽而一笑，幾許淒涼，“你現在，還要回答我，自己尚不清楚是否愛婉婉麼？辰逸，汝夏王，其實一開始你說那些，爲的，無非就是從我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探知沐昕和婉婉的真實來歷吧？我竟從來不知，原來引爲知己的你也這般精於算計。從前，說你是慕容瑜的好兄弟，我還有些不信，如今，卻是有些不得不信了。你和他學的陰謀算計，倒真是絲毫不遜色。莫不會，他身上根本就沒中毒，或者大概早已設法解了，卻瞞了我這個笨蛋，設計要利用我來對付沐昕吧？”
越說，心便越寒。越說，便越發絕望。奕譞，我與你之間，走到今日是何等的不易，你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到頭來發現這只是一場精心設計好的騙局啊！
許是我的面色很不好看，汝夏王也跟着變了顏色，急切解釋着，“不，不是這樣的。墨遲，我怎會有意套你的話？若你我之間已走到這般不相互信任的田地，那……那我實在無話可說。估計便是我說了千句萬句，你也一個字都不會相信。可我，在失憶的這段期間，的確沒有做到對婉婉的心一如既往。我的心，於不知不覺中，空出了一個位子給另一個女子。那個女子，那個女子她……”
我再維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靜，許是手下用力太過，扯斷了線，腕上的那串珠串便骨碌碌地落了一地。
我冷笑道：“我對你，真是很失望！婉婉這樣好的女子，你有了她，竟還能愛上別的女子！我今兒個倒真是好奇了，是怎樣的女子，竟能得冷酷如斯的汝夏王青睞？離國皇親貴戚中，還能有這等天仙般的人物！”
汝夏王不敢看我，滿臉的愧色焦灼，“你，你別逼我。墨遲，有些時候，有些事，知道還不如從來不知。人，還是難得糊塗的好！”
我一心想爲婉婉討個公道，豈肯任他輕易敷衍過去，一手提起他的衣領，逼着他看我，一字字問：“你今天非得告訴我，那個女子是誰？可是她勾引的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我非要殺了她，用她的血祭祀婉婉不可！”
汝夏王一手拍下我拽着他衣領的手，似有些受不了地大喊：“別再說了！那個人，是你！是你！”
如被雷劈中般，我步伐不穩地後退幾步，雙目撐大，怔怔問：“你，你說什麼？”
男子面上似有懊悔之色，但隨即沉緩着聲音，清晰答我：“我說，我失憶後愛上的那個女子，是你。忘情水雖讓我忘了婉婉和那段過去，但卻不曾完全抹去我的記憶。我依稀記得曾有一個對我極重要的女子，素喜碧衣，喜歡荷花。我那會兒，誤以爲你是我在找尋的那個人。我以爲……我以爲……後來，見着了婉婉的屍體，我纔想起了一切。因爲，忘情水唯一的解藥，就是所愛之人的死。但正因爲這解法的殘忍，許多人，服下了忘情水，寧可一生無解，也不願有朝一日恢復記憶，卻不得不與摯愛的人生離死別。我，我剛看見她的那一剎，當所有的記憶涌上心頭，真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而我，早已分不清，自己此刻愛着的，究竟是身邊的你，還是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裡魂牽夢縈的那個女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