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轉首,舉了舉手,微微一笑,目光卻是如劍冰冷,“哦,那敢問貴嬪,本宮有何理由要爲麗妃開脫呢?想來此處無人不知,昔日本宮剛進宮那會兒,可是沒少受麗妃的多加‘照拂’。若換了貴嬪自己,會在她百口莫辯時,出手相幫一二麼?”
“這……”慕容晴不由語塞。
其實不須她回答任何,在場之人瞧這情形,也知她是隻會落井下石,而不會伸以援手的。
我冷笑道:“既然貴嬪自己與麗妃姐妹多年情誼,都無把握會做到這一點,又如何認定本宮會這麼做?”
慕容晴的嘴脣動了動,眸光復雜,許久方吐出一句:“那請恕臣妾愚鈍,既然皇后不是有意相幫,爲何如今罪證確鑿,您卻遲遲拖延着不給麗妃定罪呢?”
我不說話,清亮的目光迅速掃過衆人的臉,嘆一聲氣,才道:“那是本宮太過小心謹慎,怕落人口實罷了。誰都知道,在宮中,從前本宮與麗妃可謂勢同水火,鬥得是昏天暗地,你死我活。如今本宮剛被冊爲皇后,麗妃就被貴嬪站出來指控有罪,且還是罪無可恕的死罪。知道的,自然無礙。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本宮容不得異己,有意收買貴嬪前來栽贓陷害她的呢。再者,即便此刻罪證俱全,也未必就是真相。在這世上,只要有權有勢,要捏造這些東西想來並不是什麼難事。本宮身居高位,看似風光榮耀,但如若不妥善處理此事,只怕南宮家的舊臣難免爲會口服而心不服,無益於朝堂安定啊。”
這一席話,說得在情在理,既顯出我這個新晉皇后的處境爲難,又可看出心懷社稷的深明大義。即便那些話並不全是我的真心話,卻也只會爲我博得更多朝臣的支持和理解。
“皇后娘娘深明大義,處事公正磊落,如此胸襟,實在令臣等歎服。”
看着衆臣深以爲然的表情,慕容晴臉上閃過一絲憤恨,雖是不甘,但也無計可施,只得咬牙作罷。
我微笑着,“各位大人們快快請起。諸位比本宮年長,皆是本宮的長輩,本宮可受不起啊。”
這話,自是極受用的。
衆人皆笑呵呵地起身,對我這個皇后,總算有了一點真心的擁戴和笑容。而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也許,也是慕容瑜想要的結果吧。
“那麼麗妃的事,皇后打算如何處理?”汝夏王問我,眼底分明遙遙遞來一絲讚賞。
我無聲而笑,心下已有了主意,緩緩道:“爲着公平起見,本宮提議先設法將本宮的姐姐雲妃找來對證。而後,再……”
一道冷肅的聲音驀然橫插進來,“不必麻煩了。慕容晴所言不假,那些事,全是我做的。”
我震驚地回首,望着一臉決絕悽然的麗妃,失聲道:“麗妃,你……”
麗妃淡淡地望着我,眼中蓄滿淚花,打轉幾圈,清然滑落,一字字道:“皇后的美意,臣妾心領了。但,一人做事一人當,臣妾雖素來任性妄爲,無法無天,但也難以在那些如山的罪證前抵賴。那些事,全是我做的,全是……我一個人做的,與他人無由。”
“麗妃……”我低低地喊,眼眶周邊漸漸發熱。
不知怎的,這一刻,對於這個曾經與我勢同水火的女人心底的悲傷與無助,我竟感覺得那樣清晰。彷佛,那些痛,透過她的心,她的身體,也傳遞到了我的心上,漸漸加劇。
四面楚歌的時刻,被摯愛之人拋棄的心痛,我也曾體會過。國破那一夜,當被慕容瑜壓在身下,隔着人羣遠遠瞧見那一張熟悉的臉龐時,我也曾有過一種萬念俱灰,生不如死的痛楚。但,爲了報仇,我終究打落牙齒和血吞,到底沒有選擇放棄生活的希望。如今,麗妃卻是絕望得撐不下去,決意要放棄了麼?
“夜帝的毒,是我派人暗中下在食物裡的;是我以解藥爲條件,要挾雲妃就範,設下騙局,聯合犬戎人暗害皇上;也是我,因事蹟敗露,被婉婉發現,爲防止她告密,親手殺死了她。這一切,這一切全是我做的。慕容晴,她並沒有冤枉我。皇后娘娘,臣妾已認罪,您不必再勞心了。”
我顫巍巍走向她,
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只輕聲問一句:“告訴本宮,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麗妃仰首一笑,嫣然如花,流着淚的臉是那般的動人。
那句話,她含淚道來,僅我一人能聽見。
“爲他,南宮麗容,雖死無恨。”
我心頭一痛,這個女子,我曾經那般恨她,恨她的欺辱,恨她的霸道,恨她毀我容顏,恨她錯手殺了婉婉。可這一刻,我卻忍不住爲她難過,爲她感動。無論有着多麼顯赫的家世,多麼美麗的容貌,到頭來,她也只不過是塵世間最最尋常,也最最可憐的女子罷了。追逐一生,耗盡美好韶華,卻是求而不得,只落得滿懷蕭索心傷。
寒光乍閃,晃疼了我的眼。
“皇后小心!”
待我睜開眼,還沒意識到方纔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一把銀光洌洌的匕首插在麗妃的心口,腥紅的血,泉涌而出,在她的襟前展開妖豔的花,無限放大。
而那個驕橫一世的女子,雙目迷離,面帶笑容仰頭倒下,伸手向我,嘴角蠕動,似想說些什麼。
我的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忙要俯身下去聽她要說些什麼,卻被一雙手從身後攥住手腕,近前不得。
“皇后別去,仔細她一會兒起歹心,傷了你。”汝夏王道。
我卻顧不得那麼多,用力甩開他抓住我的手,急急奔過去,貼近女子蒼白的嘴脣,哽聲問:“麗妃,本宮在這兒,你想說什麼?本宮聽着呢。”
麗妃勉力一笑,面色白得如一張紙,艱難道:“其實,你一直在誤會澈哥哥,他……他真的是一個好人。只是從小揹負得太多,隱忍得久了,有些苦,習慣了放在心裡。他不懂得如何說出來,反而容易被誤會。方纔他走,不是無情,而是想告訴我,不必管他,只管替自己洗清嫌疑。他,並不是怪我。澈哥哥這個人,其實最是重情的,寧可別人負他,也不負於自己有恩的人。他怕自己在,我便不忍開口了。這個傻瓜,他怎會不懂,即便他不在場,我寧可犧牲了自己,也不會出賣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