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4章

我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卓越,你那麼多年才進的卓家,那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我一直都在卓家。跟着我爸,跟着太太,和卓遠卓琳他們一起。”

我詫異地吸了一口冷氣,現在卓越長大成人,卓琳還那麼的囂張跋扈。真難想象他們小時候,卓琳都是怎麼對待卓越的。還有那個陰晴不定看着就冷汗直滲的卓遠,還有那個聲名遠赫的卓太太。我扭頭看着卓越的側臉:“你和卓琳他們生活在一起?爲什麼不跟着你媽媽生活在外面啊?卓琳她那麼……”

卓越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我媽想讓我在卓家。只有我在卓家,她纔有希望。”

我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麼,還是忍住了。

沉默了半晌,卓越揹着我靜靜地聽海浪聽風聲,細碎的沙子踩在卓越的腳下,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所以你要知道,沫雪,我過得不見得就比你快樂。現在依然是如此,更別提小時候。”卓越緩緩地在我耳邊吐字,聲音低沉得很好聽,“不要再誤以爲我對你是出於無聊的好奇,孤兒的感受,我不比任何人明白的淺。更不要以爲是單薄的同情,事實上,我很感激你,真的,因爲你替我守護住了很重要的東西。”

“什麼意思?”

我壯着膽子想要問個清楚,既然有人大半夜跑來跟我求婚,還特地開着車一大早帶我來看大海吹海風,還要巴巴地揹着我踩沙灘,既然他這麼在意我,我幹嘛見了他還要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我替你守護了什麼?”

我嘟着嘴巴追問,卓越呵呵笑笑:“很多啊,比如愛情,比如寬容,比如原諒。原諒自己仇恨的人和仇恨自己的人,寬容別人,也寬容自己。”

我也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給逗笑了:“你幹嘛要寬容自己?你又沒有做錯。都是老爸老媽惹的禍,我們都是無辜的。”

“對啊,都是他們惹的禍,我們真的很無辜。”

卓越點頭稱是:“可道理是那樣說,事情落到了自己頭上,總歸要擰巴一陣子。看得開了倒還好,看不開,就是一輩子。”

我撇撇嘴:“那看不開又能怎麼辦?你還能不認你爸你媽啊。”

就像秦飛泫那個臭小子,好死不死賴到了我身上,我還能怎麼辦?難不成看着他餓死啊。

噹噹忽然啪啪啪啪地跑了回來,嘴裡叼着一塊小小的貝殼。我一看也呆不住了,在卓越背上蹬腿晃胳膊:“卓越你放我下來,我要撿貝殼去,我還沒撿過貝殼呢。”

卓越搖頭:“你鞋子會溼透的,女孩子穿溼鞋子可不好。”

“沒關係,難得一次,你快放我下來。”

卓越堅持了一會兒,實在拗不過我,只好放我下來。我伸手拍了拍噹噹的腦袋,這孩子這麼長時間沒吃東西,難得還這麼有精神。

我跟在噹噹屁股後邊,彎着腰撿沙灘上的貝殼。都是特別小的,形狀各異,上面漾着一圈圈不規則的波浪紋,找不到又大又漂亮的。我扭頭望着卓越:“你過來找找唄,我都找不到好看的。”

卓越笑笑:“撿那些做什麼,又沒什麼用,你看看那邊有海鷗,多漂亮。”

我順着卓越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碧藍的海面上,低低地飛着幾隻大大的海鷗。不時拍打着翅膀,在半空中滑翔,遠遠望着,覺得既精神又漂亮。

我看着飛得自由自在的海鷗,眼眶都有點溼潮潮的了:“卓越,我要是爬到一座頂高頂高的山上,高到雲霧裡面,然後縱身跳下去。說不定突然就被激發出超自然能量,長出對翅膀什麼的,就會飛了?”

我要是真能變成一隻大笨鳥,我就不管秦飛泫了。我就自己找地方搭一個窩,每天飛出去給自己叼點吃的,然後就在天上飛飛,在海上飛飛,想大地了就去陸上走走。過得自在又快意,再沒什麼好憂愁煩惱或痛苦糾結的了。

卓越撲哧笑了一聲:“要是能那樣,我早就跳了幾百次廬山了。”

“幹嘛跳廬山?不跳珠穆朗瑪峰?”

“那太冷了,我會飛了也會凍死在那峰頂上。廬山很漂亮,空氣又好,山清水秀的,變成一隻鳥,隱居在廬山裡,沒事還能看看瀑布,或者飛去看看毛主席故居。”

我不由得覺得好笑:“呦呦呦,你還信仰馬克思主義啊。”

“沒有的事,純粹個人崇拜。”卓越擺擺手,又看着我笑,“沫雪,你有沒有去過廬山?”

我搖搖頭,我沒閒錢旅遊,也沒時間,都忙着賺錢活命了。

“那你要不要去?”

我皺了皺眉頭,這人說話就好像一陣風,說到哪吹到哪:“我想去就能去嗎?難不成你還一直開車到廬山?”

卓越搖搖頭:“那有點太久了,而且會很辛苦。”

我一副那你看怎麼辦的模樣,找打的聳聳肩。

“不過我有一架直升飛機,廬山有個小機場,我可以聯繫一下。”

我頓時無語。

卓越又陪着我在海邊撿了會貝殼,就抱着噹噹回到了車裡。一回車裡卓越就趕緊打火開暖風,讓我把溼鞋子脫下來。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就硬扛着,想着體溫一高就自動捂幹了唄。卓越不願意,非要我脫,見我半天不動手,居然彎下腰動手幫我。

我嚇得忙動手:“別別,你可別嚇我,我自己來。”

想了想又跟卓越說:“你有沒有餅乾牛奶什麼的,喂噹噹一點吧,這孩子餓了一天一夜了。”

趁着卓越給噹噹弄東西吃的空檔,我脫下了溼漉漉的棉鞋棉襪,翹着光禿禿的腳丫子吹暖風。卓越從後備箱裡翻出一碗方便麪,撕開把面塊捏碎,攤在手心裡喂噹噹吃。噹噹無比歡暢地偎上去舔,它倒是不跟卓越認生。

我看着噹噹吃的心滿意足,自己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特別舒服。

等我不經意猛一睜開眼,卓越一張臉正好停在距離我非常近的上空。

我眨巴眨巴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他臉色居然變了變,泛起了淺淺的潮紅。

我頓時明白了,估計是趁我睡着,想要偷親我,被我逮了個正着。

卓越尷尬地躲開我的直直的視線,想要離開,我伸手輕輕拉住他。

我壯壯膽子,揚起脖子,輕輕地把嘴脣湊了上去。

卓越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地吻住我的脣。他的臉蛋清涼涼的,脣邊卻是滾燙滾燙的,好像發燒了一樣。卓越伸手輕輕釦住我的腦袋,加重了吻的力道。我倉促地迴應他,可是他應該也能感受到,我笨拙中努力討好他的味道。

這個吻纏綿了好久,卓越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了我,灼熱的眼神落在我臉上很久,終究還是低頭吻在我的眉心:“沫雪,我愛你,相信我。”

我把頭埋進卓越懷裡,輕輕點了點頭,悶聲悶氣地說:“卓越,我好像,也愛上你了。”

卓越在車裡靜靜地抱了我很久。時間好像被改變了度量衡,一下子被拉得很長。

等到卓越終於肯放開我的時候,我臉蛋早就紅成猴屁股了。我轉過頭看窗外,拍了拍滾燙滾燙的臉,默默嘆了一口氣:“但是卓越,這該有多難呢。”

我們在一起得有多難呢?

即使他費勁力氣讓我相信他的心意,即使我竭盡全力去看清自己的真心,可是我們又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相愛這兩個字,真是想想都覺得滑稽。

卓越的聲音不大不小,徐徐地在我耳邊飄蕩:“我說過了,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有法子變成可能。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我做什麼,你一定要記得相信我。”

我望着窗外一望無際的大海,用力地深呼吸。

在海邊又呆了好一會兒,一直到圓圓的太陽從海天相接處,慢慢滑到了天心,我才催卓越。卓越卻遲遲不發動車子。

我笑笑:“快走吧,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班呢。”

卓越看了我一眼,低頭抱起了噹噹,一垂下眼睛,濃密的眼睫毛投下了一弧小小的陰影:“唉,要是能一直待在這裡多好。回去又要面對那些人,還有那些事。”

卓越又擡頭看不看我:“要不我在這海邊買一棟房子,我們就一輩子住在這裡好不好?不是有句詩說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覺得好笑:“卓越你怎麼也犯文藝,寫那詩的人最後可是臥軌了。詩人都是神經病,沒有幾個得善終的。”

我看着卓越詫異的眼神,就梗着脖子補充舉證:“你知道顧城嘛,就是那個寫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的?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也是臥軌,不過死之前,先拿了個大斧子把自己老婆給砍死了。”

這回卓越是真詫異了:“啊,爲什麼啊?”

“我忘了。”我老老實實地一攤手。

卓越哦了一聲,低頭接着給噹噹順毛,半晌又擡頭說:“好不容易找到真心愛的人,怎麼會捨得那樣死掉呢。”

又呆了一會兒,卓越抽了好幾根兒煙,終於發動了車子。

等把我送到了家樓下,我接過當當,準備下車。卓越輕輕拉住我:“沫雪,這一切……都是真的吧?”

“嗯?”

我眨了眨眼睛,望着卓越。

卓越抿了抿嘴脣,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你快上去吧,早點休息。”

我衝他擺擺手,下車上樓。

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就又返回去敲卓越車窗,卓越忙把玻璃緩緩降了下來:“怎麼了?”

“你不要再在樓下傻呆着抽菸吹冷風了。”我彎着腰對卓越說,“你都吹了一整天海風了,快點回去吧,不然會生病的。”

卓越點頭笑道:“沒事,我看見你燈亮了就走,你先上去吧。”

我搖搖頭:“你每次都這麼說,你每次都不走。”

卓越愣了一下,我歪着頭瞪了他一眼,把他給逗樂了:“好吧,那我走了,睡前記得給我短信。明天下班等我,我去接你。”

我笑笑,催他快走。

等卓越的車子緩緩消失在巷子口,我才深吸一口氣,轉身慢慢往樓上走。

我一邊慢慢爬樓梯,一邊低頭看左手上的戒指。感情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它什麼時候來的我不知道,它將會在什麼時候離去我也無從知曉。人永遠都是感情的奴隸,無論如何努力。

一個念頭突然莫名地劃過我腦海,或許我爸爸當年,也是一樣的心情?

我嘆了一口氣,低頭掏鑰匙,噹噹跟在我腳邊,忽然汪汪大叫起來。

還沒來得及我詫異,眼前忽然晃過一個高大的黑影,一隻手用力的捂住我的口鼻,一股刺鼻的氣味直直鑽進我的鼻孔,我掙扎着叫不出聲,耳邊只聽叫噹噹激烈的叫聲,緊接着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