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8章

那老頭子被秦飛泫一拳打得口鼻流血,捂着嘴哇哇大叫,我害怕一會兒有人叫警察來,拉着秦飛泫想趕緊逃走。秦飛泫還站着不動,怒氣衝衝地瞪着他,看那樣子好像恨不得一腳踹死他。

那老頭子捂着嘴哇啦了半天,從兜裡掏出手機,“喂,老三嗎?我在巷子這,有人砸場子,你快來!”

我一聽心都涼透了,心想完了完了,這下出大事了。拼命拽秦飛泫的胳膊,“還不快走啊,他叫人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身上的傷纔剛剛養好,再被人打了可怎麼得了!

秦飛泫這才轉過身子,剛走了兩步又跑回去,我急得後腦勺都快撓破了。他兩步跑過去抱起地上那隻小狗,又一把抓起那老頭子的領子,“把鏈子打開!”

那老頭子剛一哼哼,他又揚起了拳頭,那老頭子嚇得二話沒說就趕緊掏出鑰匙把鏈子開了。

他抱着小狗跑出來,抓住我的手飛奔了起來。

我只顧着跟他跑,都沒看清道兒。巷子里人那麼多,我一邊跑一邊大叫,“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秦飛泫抓着我的手一路狂奔,鑽了好幾條小巷子,曲裡拐彎的,我只覺得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終於停下來,到了一條小道兒上,安安靜靜的,都沒什麼人。

“這是到了哪兒呀?”我捂着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瞪他,“不知道路你還帶着我瞎跑?迷路了怎麼辦?”

他喘着氣笑,“迷路了也不要緊,咱倆在一塊兒就行。”

那條小狗還蜷縮在他懷裡,茫然地睜着迷迷糊糊的黑眼珠,擡頭望望他,又扭頭望望我,嗚嗚地叫着。

我跑得快累死了,只能慢慢悠悠走着,一步一步地往家挪。秦飛泫看起來還蠻好,兩條大長腿邁着邁着,一回頭髮現我落了好遠,才停下來放慢腳步等我。他抱着狗狗低頭走着,不時摸摸狗狗的腦袋,戳戳狗狗的小黑鼻頭。狗狗縮在他懷裡很舒服似的眯着眼睛,順從地接受他的撫弄,還伸出小舌頭舔他的掌心。他專心地逗着小狗,頭都不擡,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呵呵地笑出了聲。

這小子突然發神經,差點又闖大禍,居然還有臉笑,我想想就來氣,猛地一推他,“你剛纔抽什麼風?”

秦飛泫沒防備,被我推得一個踉蹌,懷裡的狗狗也跟着嗚咽一聲。他一站穩,擡起頭就衝我瞪眼,“你幹嘛?你親口說的你以後再也不欺負我了,說話不算話啊你!”

我被他噎住,“推你一下就叫欺負你啊!”

他那雙大大的桃花眼衝我一翻,繼續低頭默默地走。

我拉拉他的衣角,“你剛纔爲什麼要打那個老頭啊?”

他撫摸着小狗的手掌一下子攥得緊緊的,他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從牙縫裡擠出來三個字,“他該死。”

我被他言語中透出的冷冽震懾住,他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那可怕的一夜已經在他身上產生了某種化學變化,這種變化是不可逆轉的,不論我多麼冷靜地去假裝,多麼費盡心思地去安撫,他的傷口還是潰爛結痂,留下了醜陋而可怕的疤痕。

日頭慢慢偏西,地面上開始泛起涼意,我們終於走回了街口巷子。這麼多年來,我在這條巷子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按說對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應該瞭如指掌。但是今天靜靜地走過,卻發現這條巷子既熟悉又陌生。我記得當年剛和爸媽搬來這裡時,巷子裡還沒有鋪上青石板,自行車騎過去就是一道深深的車轍,偶爾有摩托或者汽車呼嘯而過,就是一陣令人不得不掩鼻屏息的塵土飛揚。後來巷子裡鋪上了乾淨的青石板,灰撲撲的牆壁也被刷成了莊重的大紅色。我爸騎自行車載着我上學放學,無數次的從這裡經過。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平整的青石板變得坑坑窪窪,端莊的牆壁也開始斑駁龜裂,綠油油的苔蘚爬上了牆根,幾簇雜草也在牆角的縫隙裡發了芽。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着。

我望着走在身邊的秦飛泫,忽然想起他剛上小學的時候,總是被巷子裡的一羣混混欺負,整天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回家。我只好每天放學去接他,帶着他去菜市場買菜,然後再領着他回家。

我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那羣混混的眼神,陰沉而冷漠的,一動不動注視着我和他的每一步。我其實心裡怕的要死,怕他們忽然攔住我們的去路,甚至直接動手找我們的麻煩。恐懼是那樣折磨人的東西,那是第一次覺得這條窄窄的巷子居然那麼漫長。我在心裡拼命告訴自己兩條腿不要打顫,故作鎮定地摟着秦飛泫,低着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可爲什麼要那樣做呢?爲什麼寧願忍受那樣的危險和恐懼,也不願意拋下他獨自一個人呢?

事實上,那應該是最恨他的時候吧?一切痛楚和失去都還那樣清晰明確,沒有被漫長的歲月衝散消磨,仇恨就如同當年剛鋪好的青石板路,平坦而硬朗。可是那樣直白的恨,都沒能讓我對他放手,這又是爲什麼?

清洗乾淨之後的小狗居然是雪白雪白的,抱在懷裡轉着烏溜溜的黑眼珠,像一團軟軟的雪球。它身上有很多傷口,腿好像也受過傷,所以纔會走不快,跑起來也會有點瘸瘸的。秦飛泫花了很多心思照顧它,帶它看醫生,給它做好吃的,清晨傍晚都跟它一起去散步,只是從來不用鏈子。其實根本也不需要鏈子,這小傢伙完全離不開他,秦飛泫每走一步它都搖着小尾巴顛兒顛兒地跟着。不過大多數時候,它還是老老實實地窩在秦飛泫懷裡,閉着眼睛,一副很安心的樣子。

我想給它起個名字,出門遛彎的時候叫起來也方便。想了挺多,什麼“歡歡”“鬧鬧”“笨笨”“貝貝”之類的,秦飛泫總嫌惡俗。我想起美劇裡,老外都愛偶像的名字稱呼寵物,我就試着對着狗狗叫“卡夫卡”“伍爾夫”“博爾赫斯”,結果狗狗趴在地板上迷茫地看着我一點反應也沒有,我自己聽着倒一身惡寒,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有了事情做,秦飛泫不再那麼無聊,狀態慢慢恢復起來,家裡也不再那麼安靜得讓人心慌。我知道他的傷口已經結痂留疤,時間是那麼的神奇而有力量,它終究會撫平一切傷口,這點我深信不疑。

看着秦飛泫心情一點點好起來,我也到了該回去上班的日子。雖然不過一個多星期,但這個假已經長的讓我心驚膽戰。早上出門的時候,秦飛泫帶着狗狗正好遛彎回來,白淨的臉上微微透着運動後的紅暈,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我囑咐他,“我去上班了,再不去要被炒魷魚了,就養不起你了。你乖乖在家呆着,哪都不要去。”

秦飛泫不耐煩的把我往外推,“早就該走了你,整天囉囉嗦嗦的,我都快煩死了。”

沒想到一去行裡,思雨居然第一個親親熱熱地迎上來,衝着我眨她帶着美瞳的人造藍眼睛,“沫雪,你終於回來了!聽經理說你家裡出了點事,什麼事情呀,是家裡人生病了還是怎麼?你這麼久都不來上班,我還以爲你也走了呢!”

我忙笑着道謝,又問道,“什麼叫我也走了呀?有誰已經離開了嗎?”

思雨睜大了楚楚動人的嬰兒藍眼珠,驚訝地說,“你還不知道呀,小邵已經辭職了。你和他關係那麼好,我還以爲他會告訴你一聲呢。”

我愣了一下,忙問,“小邵辭職了,爲什麼?”

“還不是上次的事情,那張票最後也沒有找到,不管怎麼說都是小邵的責任。行長說讓他賠他也賠不起,責任還是行裡擔着,但是怎麼着他也不能在這幹了。本來說是要開除他的,還是他舅媽來找行長求情,最後讓他自己辭職完事。”

思雨粉嘟嘟的嘴脣一張一合,說得眉飛色舞,一臉看熱鬧不嫌腰疼的表情。我想,即使那天的票據是她弄丟的,想必她也是無心的。思雨無非是個嬌滴滴的富家千金,除了缺心眼兒之外,倒也沒有那麼深的城府去設套陷害別人,更何況小邵和她根本沒有過結。

不過想想小邵那麼努力地想要融入這個根本不適合他的環境,那麼虔誠地想要得到這羣對他毫不在意的人的認可,我還是不免替他難過,“小邵太可惜了,他是真的很用心,想把這份工作做好的。”

思雨大喇喇地擺擺手,“哎呀,是個人都能一眼看出來,他根本不適合做銀行的工作啦。離開了反倒可以有更多的選擇,誰知道是福還是禍呢?”

我淡淡笑笑,“沒想到你這麼看得開。”

思雨以爲我在誇讚她,得意的衝我拋了個媚眼兒,又喜笑顏開地說,“你不在這幾天還發生了好些事呢,你知道xx公司那個白總嗎?就那天和咱們一起吃飯那個?”

我心猛地一沉,胃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陣一陣地往上翻騰,“那個姓白的?他怎麼了?”

思雨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依舊有聲有色地說,“他呀,得罪了人,被修理的不輕,在醫院躺了都十幾天啦。圈子裡都傳得沸沸揚揚的,白胖子這回丟人算是丟到爪哇國了,以後估計也沒臉在圈子裡混了。”

一聽那畜生被揍得進了醫院,我激動得心臟都跳起了舞,血液都在身體裡咕嘟咕嘟唱起歌來了,恨不得立馬跪下祈禱感恩上帝,不知道是哪位天使大姐替我出的這口惡氣。可不由得想起那個女人在醫院說過的話,忙屏住了頓時急促起來的呼吸,盡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是嗎,他不是很有勢力嗎?得罪了誰,敢下這樣的狠手?”

思雨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算什麼有勢力,不過是地痞流氓出身的暴發戶,發跡了也還留着道兒上的做派,一般人纏不起罷了。他年輕時給卓老太爺開過車當過貼身保鏢,聽說倒也出生入死了幾回。後來卓家給了他一些生意,也慢慢扶植他,算是作爲報答。他整天仗着卓氏在背後撐腰,狐假虎威,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橫行霸道的。我爸早就說,這貨早晚要栽回狠的纔會安生。”

思雨說着說着嗤笑了一聲,“只是沒想到還是窩裡反,被自己主子捅了一刀。”

我一愣,忙問,“難道他惹了卓家的人?”

思雨蔥段兒一樣白嫩的手指捏起了下巴,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按理說他和卓氏那樣子的關係,他不會沒腦子到去得罪卓家的人啊。可是,這次確實有人大大方方地放出話,說是卓家做的沒錯。”

我腦子裡忽然浮現出卓越一手插着兜,站在醫院花園裡,一臉平靜的看着我的樣子,不由得喃喃道,“卓家的人,難不成是卓越下的手嗎?”

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從來看不透卓越,但是我除夕夜蹲在漆黑的大馬路上哭,他會開車跑來接我,還買來溫熱的吃食哄我。我心情不好,他會帶我去偏僻雅緻的小店,吃那些有趣討喜的菜。秦飛泫出事那天,他二話沒說開車送我去醫院,還在醫院陪了我一整個晚上。第二天知道真相的時候,如果沒有他抱住我,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卓越在我眼中從來不夠清晰,卻一直很溫柔,甚至還很善良。

在我眼裡溫厚善良的卓越,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面嗎?

“也不一定啦,我爸說卓越處事一向是出了名的低調。”思雨擺擺手,揚了揚描繪得很精緻的彎眉,大大的藍眼珠又骨碌轉了一圈,“卓家厲害的人物又不只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