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化令肖炳義與陸仁賈險些叫出了聲,就好像即將撞上一座高山。但好在那東西沒有繼續變大——從一個遠遠的小光點變成一輪球門大小的“明月”之後它不再擴大,哪怕轟炸機保持着高速向它飛去,它的大小依舊沒有變化。就好像兩者相隔甚遠,這樣微不足道的距離還不足以改變它在人類眼中的視差。
驚詫之後……
肖炳義與陸仁賈對視了一眼,並且在對方的眼神當中看到複雜的情緒——驚喜、激動、忐忑、恐懼、擔憂……
以及孤注一擲的勇氣。
在這種時候,沒什麼比“異常”或者“異象”更能令人重新燃起希望。陸仁賈用低沉卻壓抑不住激動的聲音嘀咕了一句:“老肖,你看是不是……是不是穿過去……”
“我說是,你信麼?”肖炳義握緊手,咬了咬牙,“等命令。”
而命令是在五分鐘之後下達到各個機組的。
保持航向。
“巨隼”號的駕駛艙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肖炳義輕輕做了兩次深呼吸,然後意識到陸仁賈也在做同樣的事。他們死死盯着前方的“明月”,並且意識到自己所駕駛的這架飛機,應當是第一個接觸那東西的。
平穩飛行三十秒鐘之後,依照命令,兩架碟狀無人機首先被髮射出去。
這東西與陸軍使用的無人機不同——陸軍用的那玩意兒,在他們看來更像是玩具。他們所使用的無人機可以耐受三百度的高溫,也可以耐受零下一百二十度的超低溫。自備動力,智能導航,在母機被摧毀之後還可以藉助風力與太陽能以亞音速持續飛行近四個小時。
面對那來路不明的東西。這兩架無人機充當了探路先鋒的角色。
但誰都沒有想到……兩架無人機在遠去七百多米之後陡然消失。不單單是失去了與本機的聯繫,就連影子都不見了。就好像它們兩個一頭扎進了某處虛空裡——直接消失在“明月”的正中心!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完全稱得上“猝不及防”。因爲無論怎麼看,那東西距離機羣都相當遙遠。依照肖炳義的推測,原本至少還得有十幾分鍾他們纔有可能用肉眼看得到對方的本來面貌!
也正是因爲做了這樣的估算,所以他們纔沒有改變航向。又在雷達顯示距離那東西十三公里遠的時候派出了無人機先行偵查。
但就在無人機消失之後不到一秒鐘時間裡,那東西猛然暴漲。
實際上“暴漲”都不足以形容這景象——它更像是做了一次瞬間移動,“跳”到機羣面前了。前一秒還是遠遠的、一個明月似的東西的。下一秒,這東西陡然變得無比高大巍峨,將整支編隊的八十四架轟炸機統統套了進去。
就像它出現時,瞬間由一個小小的光點變成一輪明月一樣。現在它瞬間由一輪明月變成了一個直徑足有數十公里的圓環。
對於高速飛行的飛機而言,700米的距離連一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當震驚無比的肖炳義與陸仁賈看清了那巨大圓環上似乎極遠又極近的花紋時……他們已經身處一片無比幽深廣闊的空間之中了。
原來不是一輪明月。而是因爲看起來距離很遠……看似明月。
“這是什麼東西?!”陸仁賈瞪圓了眼,“這是哪兒?就這麼被套進來了??”
但下一刻他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再也不能言語。
他看到了太空——
光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似乎飛機的金屬外殼完全起不到絲毫作用。他看到了星雲、亮線、光團,甚至還看到了一顆恆星。他們就真的好像身處宇宙空間之中。一個無比璀璨卻又無比扭曲的宇宙。八十四架天空堡壘靜靜地懸浮在虛空當中,沒人能夠弄清楚他們究竟仍在前進還是靜止不動。因爲一切的參照物都無比巨大、無比遙遠,就連剛剛將他們“套”進來圓環都重新變成了後方極遠處一個小小的光點。
通訊中斷,周圍寂靜無聲。他們聽得到彼此的心跳,也聽得到駕駛艙外其他人驚慌的呼喊聲。
但實際上這一刻僅僅持續了幾秒鐘。但因爲那無比震撼的情景,這幾秒就像幾天、幾月,甚至幾年那樣漫長。
幾秒鐘之後。陸仁賈看到了一個“小東西”。
實際上那東西並不小,但無論同那些天體相比還是與他們所在的天空堡壘相比,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那是看起來就好像一枚水滴——擁有亮銀色的、光滑無比的表面,從他們的左側斜斜掠過,滑向更遠處的虛空。
肖炳義與陸仁賈的目光被它吸引,微微欠了欠身。
這一個動作便又好像打開了些什麼東西——眼前的情景瞬間化作無數道流光,隨後紛然亂舞,陡然凝聚,最終變成一塊極亮極大的光斑,又在百分之一秒內擴散開來、猛然暴漲——
暴漲成了一大片蔚藍而高遠的天空!
一整個世界撲面而來。肖炳義與陸仁賈本能地向後一縮,就好像這個世界隨時都會傾倒,將他們壓在底下。然而呆滯了兩秒鐘之後,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聽到通訊器裡的聲音——
“呼叫、呼叫。‘野鷹’聽到請回話。”
“呼叫、呼叫。‘野鷹’聽到請回話。”
無可遏制的狂喜在一剎那間將身體滿滿地填充起來。每一根毛髮上都充斥着喜悅與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他們回來了!!
陸仁賈擡起手狠狠一揮,用盡全身力量大吼:“老婆、兒子,我他嗎回來了!!”
他大笑着、並且違反了飛行守則試着伸手用力去拍肖炳義的肩膀。對方並未躲閃,就那麼直愣愣地坐在座椅上,然後轉頭看向陸仁賈。
於是陸仁賈的手停在半空,咧咧嘴:“怎麼啦?咱們現在就去墨西哥幹它一票。然後班師回朝!”
但肖炳義臉上的喜悅之色凝固在那裡,隨後向兩人中間的那塊墨綠色屏幕上看了一眼。
陸仁賈也就看過去,然後再沒合上嘴。
從機場出發的時候那塊屏幕上有二百八十三個光標。
在機羣分流之後那塊屏幕上有八十四個光標。
眼下……
只剩一個。
“只有我們了。”肖炳義慢慢轉過臉,“只有我們出來了。”
他又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方去看——並非廣闊無垠的大洋,而是一片焦土。
高度:1200米。
座標:北緯19°28。西經99°09。墨西哥城。
“我們來晚了。”肖炳義喃喃道,“任務已經結束了。”
他們所見,一切皆成廢墟。地面上幾乎找不到完好無損的建築物,而某些地方因爲轟炸而引起的火勢都在漸漸減弱。這是一次各國聯合行動——美國人或者其他什麼人已經將這裡犁了一遍。
陸仁賈癱靠在座椅上,半天沒說話。
而肖炳義接通了對方的呼叫頻道,疲憊地答道:“轟-22編隊。‘巨隼’收到。我在墨西哥城上空,我編隊遭遇突發狀況……”
但他的話還沒說話,那邊的聲音已經變得尖利而急促——
“立即遠離、立即遠離!烈風-3即將抵達你處!烈風-3即將抵達你處!!”
據說有的時候,一個人倘若感受到太多的驚詫與惶恐,就會變得麻木。他們可以因爲一次或者兩次的突發狀況而惶恐不安、驚慌失措,但如果這打擊來得太頻繁、太密集。那麼人類的神經將會在緊繃到極致以後……
斷開那麼一下子。
於是對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感到疲憊似的麻木,甚至在面對毀天滅地的災禍之時都能夠變得鎮定異常、談笑風生。
所以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肖炳義與陸仁賈不約而同地愣了愣。
然後他們極有默契地、異口同聲地嘆了一聲——
“我操。”
並非因爲那個急促尖利的聲音,而是因爲他們看到了一枚流星……
一枚拖着長長的白色尾跡的、從高天直撲而下的流星。
烈風-3型洲際彈道導彈,加載二百二十萬噸tnt當量熱核彈頭。
肖炳義轉過頭去,咧嘴笑了笑:“這麼說咱們不是晚了一會兒,是至少晚了六個小時。”
而陸仁賈只嘆了口氣:“我想看看我兒子。”
帝國空軍轟-22遠程戰略轟炸機編隊。起飛時間2015年6月16日7點25分,失蹤時間2015年6月16日10點22分。
2015年6月16日19點44分。編隊中唯一一架飛機再次同指揮中心取得聯繫,代號“巨隼”。機長肖炳義,副機長陸仁賈。
根據檔案記載,他們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是“人類必勝”——隨後該機被在墨西哥城市中心引爆的烈風-3型核彈摧毀,機組成員無一生還。
對轟-22編隊的神秘消失事件的調查持續了很久,但確切情況一直無人知曉。沒人知道在失蹤的9小時22分這段時間當中他們經歷了什麼,又身處何地,做了什麼事,更沒人知道唯一的一架“巨隼”爲何會突然出現在墨西哥城當中。
但根據之後世界各地發生的某些異常狀況,人們可以大致猜測得出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音訊全無。只是背後的那段精彩或者不精彩的故事也就永遠被埋藏在重重迷霧之中了。
可實際上。轟-22編隊的失蹤僅僅是那段混亂歲月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即便在唯一的倖存者被核彈摧毀之前,人們也並未覺得此事有多麼至關重要。
因爲在那段時間裡還有更多人死去——死於類種之手。
因爲在那段時間裡還有另一件事吸引了人類的注意力。
2015年6月16日12點35分,登月計劃正式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