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的。而且一定會比真理之門更快地取得成果——因爲這幾乎還是一個胚胎。”上野觀柳直視着他,“如果真理之門試着批量產出能力者用於作戰,那麼我們必定也採取同樣的對策。所以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們這樣做了,會有怎樣的後果?”
李真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他沉思一會兒,低聲道:“能力者的數量會不斷擴大……也許這種改造還會有缺陷——沒什麼技術一開始就是完美的。那麼我們這些人的秘密將不再是秘密,公衆會知情。如果都是同你我這樣具備正常情感的人類或許還好說。但如果是用於作戰的‘批量產品’……引發恐慌幾乎是必然的。”
“是否有缺陷,只是一方面。”上野觀柳輕嘆道,“最嚴重的問題是,真理之門樂於見到這樣的結果。他們在等待審判日。”
李真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說……你把他們的那個口號當真了?”
說了這些話,無論李真還是上野觀柳的情緒都略微舒緩了些,言談之間也變得有些隨意。上野觀柳笑了笑:“我知道你們中國人信仰天主教的並不多。其實日本人也是如此,然而就如同蚩尤的傳說一樣……有什麼理由認爲那一個傳說是毫無可信性的呢?真理之門那樣一個組織,如果沒有一些令人信服的東西將衆人凝聚起來——僅靠虛無縹緲的信仰和傳說……你認爲它們有可能一直堅持到現在麼?”
李真哈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就是說,接下來你要告訴我的東西,就是那些不可爲人知的東西?”
“是。”上野觀柳直視他,“李真少校。我可以信任你麼?”
李真低頭沉思。而後長出一口氣,微微一笑:“如果是正當且正義的理由——那麼你信任冰雪與風之王的話,便可信任我。”
上野觀柳點點頭:“好。那麼請您仔細傾聽。”
“真理之門的終極目標是重歸伊甸園時代,建立由聖靈所統治的世界。他們認爲此前必須先經歷一個階段——即《聖經》當中所提及的‘審判日’。然而那羣人並不認同天主教的某些觀點,或者說。他們並不認同天主教的絕大部分觀點。他們甚至將《聖經》斥爲僞經。”上野觀柳用不疾不徐的語氣說道,同時看了看李真,“您可以認爲他們那個所謂的終極目標是癡人說夢,但您應當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先知的確是存在的,並且先知所預言的事情,是會發生的。”
李真想起了神農架事件之前自己聽到的那個預言。於是他淡淡一笑。因爲之前帝國的那位先知預言的是“千百人的血、大地裡流淌的血”。然而特務府雖然損失慘重。卻未達“千百人”之多。他總覺得那個預言有些偏差,又或者……他所說的並非神農架事件。
但上野觀柳將他這一笑當成了默認,於是繼續說道:“真理之門的那個目標,便是建立在那位先知的一個預言之上。他們認爲他們的‘主’——雖然暫時不知所指何物——必將甦醒。而在‘主’甦醒之前,審判日將會到來。《聖經》當中對審判日的描述是,天啓四騎士將會降臨人間。復甦亡者——人類因爲自己的慾望而毀滅,接受最終審判,行善者得以‘永生’。”
“但在真理之門那裡,這件事還沒完。他們預言在最終審判之後還會有永恆國度伊甸園降臨,聖靈將統治世界。關鍵點在‘聖靈’——您認爲那是什麼東西?”
李真微微皺眉,吐出兩個字:“類種?”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上野觀柳點頭。“依照他們的說法,那幾乎不死不滅的生物是最接近神性的存在。天啓四騎士也許僅是泛指——亞當、蚩尤,都可以被看做是他們口中的‘聖靈’。至於人類的慾望、甦醒的亡者……我們所能想到的,便是接下來檢視廳與特務府有可能進行的研究與試驗。亞當的力量可以使普通人異化,那麼經過人類的加工又可以達到什麼地步?不知道您有沒有看過一個系列電影……”
“《生化危機》?”李真意識到他要說什麼。
“那不僅僅是電影而已。”上野觀柳肅然道,“那一系列電影的製片方……背景就是真理之門。他們在試圖灌輸一些東西,而且相當成功。您難以想象現在世界上有多少人……深信那部電影當中所描繪的場景終有一天會到來。”
“但他們在太平洋上引爆了一枚氫彈——似乎正是爲了毀滅一個類種。”李真說道。
“的確是這樣。所以我們的猜想是……他們在儘可能地蒐集有關類種的信息與樣本,哪怕以暴力毀滅的方式。一旦資源充足、條件充分,那羣人甚至有可能令電影當中的情景重演——藉助自己的力量開始所謂的‘末日審判’。或者說,他們可能‘造神’——製造他們心中的‘聖靈’。也就是類種。”
倘若這些話不是從東京都檢視廳情報長官的嘴裡說出來,李真還會以爲對方得了妄想症。“伊甸園”、“聖靈所統治的國度”——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顯得相當可笑。因爲這裡……是現實世界啊。是由鋼鐵、水泥、機械所構建起來的現代人類社會。在這樣的一個世界當中空言什麼理想國度……只有數千年前的古人才會相信吧。
然而他隨即想到了自己。
自己……就並非普通人類啊。如果一個人能夠飛翔,很難被殺死,能夠控制火焰與雷電,在之後又能用意念控制些其他什麼東西。甚至像冰王那樣操縱冰雪與風——
那與神話傳說當中的神明有何區別?
於是他低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無論檢視廳與特務府,甚至其他機構願不願意,最終他們都會成爲真理之門的助力。”
“正是如此。”上野觀柳挺直身子,正色道,“那樣顯而易見的好處擺在眼前,沒人不會動心。一旦真理之門的‘成果’出現在戰場上,那麼我方就必然會做出那樣的反應。檢視廳或許會有顧忌,然而貴國……貴國已經驕傲得太久了。久到不會相信有什麼力量不可能被他們掌控。”
“原來如此。”李真微微嘆了一口氣,“那麼,你們打算怎麼做?”
“直接毀滅它。”上野觀柳看着李真,“我知道閣下有這個能力。”
李真輕輕搖頭:“您未免高看了我。這個傢伙可以適應岩漿池裡的高溫……也許不會像蚩尤一樣畏懼我的能力。”
上野觀柳點頭:“我們也的確考慮到了這個可能性。所以這只是第一種設想。第二種就是捕獲它,將它留在日本,然後我們會選擇永久封存它,或者徹底毀滅它。但不能讓特務府得到這東西——我們的手伸不到那裡去。”
李真沉默了一會兒。
車子行駛得很穩,車廂裡幾乎感受不到顛簸。但他卻沒想到來到日本的第一夜自己竟會遭遇這種事情,這使得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上野觀柳數次使用“我們”這個詞語,這意味着他的確是某個組織在檢視廳的代理人,或者是被安插的一枚釘子。那個組織……會是心社麼?
很難想象在國內如此低調的一個小團體,竟然在日本擁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僅靠那個冰雪與風之王,能做到這種地步麼?
他看了看錶。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於是李真說道:“你是在孫慕然的時代加入心社的?”
上野觀柳笑了笑。
那麼就是確認了。
“我贊同你的一部分觀點。我會試着——如果有機會的話——在戰鬥中毀滅它。”李真緩緩說道,“但如果它被捕獲了,我沒可能配合你將它留在日本。就如你不信任特務府一樣,身爲特務府的執行官,我也沒可能信任檢視廳。”
上野觀柳要說些什麼,但李真擺手打斷了他。
“或許你真正效力的是心社——然而從前我並不瞭解這個組織。或者說並不瞭解這個組織的真面目。所以我也不能僅憑一句‘知善知惡是良知’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們。剛纔你對我說的那些事我可以保密。但接下來,我有我自己的作法。”
他笑了笑:“希望你可以理解。”
上野觀柳審視了李真一番,轉過頭去:“那一位對你的評價相當高。”
他下意識地握了握一紋切的刀柄:“而你也總會有機會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何不現在就告訴我呢?”李真笑道。
“等閒言語不能描述我們的崇高理想。”上野觀柳正色道,“也希望閣下不要像看待那些庸人一樣看待我們。心社二字,不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
“那麼你們的理想是什麼?”李真問。
“一切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上野觀柳簡短地說道。
李真笑笑:“很籠統啊。或者說——維護世界和平?”
上野觀柳挑了挑眉。於是李真擺手:“沒有惡意。甚至算不上一個玩笑,只是比較直觀的表達方式。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們的勢力究竟有多強?”
對方沉思片刻,降下了座位前的隔板,收起自己的手機,微微一笑:“您總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