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公司又接了幾項十多億的大工程,蝸居、蟻族房地產開發公司幾十棟高層拔地而起;投資上千萬元的彩鋼廠竣工投產,混凝土攪拌站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水天海的勞務公司成立項目部,承接工程自己幹,除了上交掛靠管理費外,賺多賺少都是自己的……水天昊早餐吃了幾個小籠包,一路狂想,開車去上班。
沙娜正在打掃辦公樓走道,看見水天昊笑呵呵的走進辦公室,站在門口問:“什麼喜事,讓你這麼高興?”
“大清早,哪來的喜事。怎麼一個人打掃樓道?”
“說是兩個人值日,哪次不是我一個人。”
“不是還有幺主任麼?”
“嗨,半個廢人,指望不上。不跟你聊了,五樓還沒打掃哩!”
水天昊輕輕關上門,從公文包拿出工作筆記本翻了翻,還有幾項急事要辦,看看手錶,還沒到上班時間。他打開文件夾,正要準備批閱文件,突然手機響起,喂了一聲,大聲問道:“是大表兄啊,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沉悶的聲音:“二表弟,我娘昨天晚上去世了,麻煩你給幾位表弟傳個話。”
“什麼,大姨娘去世,得的什麼病?”
“她是幾十年的癌症患者,快八十了,算是有福,沒受多少罪。”
“四十多年的癌症患者,抗癌英雄,堅強的生活了一輩子,真是不容易啊!大姨娘走了,溫寶強、賀小麗不回去?”
“早上剛打過電話,明天就要下葬,回來趕不上,我讓他不要回來。再說小麗挺個大肚子,身邊需要人照顧。”
“春節剛回去,既然跟不上出殯,回去也沒有意義。現在正是大忙季節,我們幾個也回不去,請你見諒,禮錢由我大哥替我們幾個隨上。”
“表弟你忙,來親戚了,我先掛了。”
水天昊本來心情不錯,剛上班卻聽到大姨娘不幸去世的消息,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頭腦裡浮現出大姨娘可憐的身影:送父親回老家那年,大姨娘聽說重病的妹夫妹妹要回來,嚷嚷着讓大兒子溫知新用“三奔子”送到二兒子龔知青家,看望病重的二哥龔進才。回老家那天,大姨娘就住在大哥家,見到體弱多病的妹妹,姐妹倆哭成了淚人。我二十多年沒見過大姨娘,七十多歲的人,老眼昏花,佝僂着背,靠牆坐在炕后角,一直握着母親的手,說是動過手術的半個身子沒有直覺,左腿左手老是不聽使喚;她老人家一輩子沒穿過幾件新衣服,每次看見母親的新衣服,都要穿上試試,好半天捨不得脫。母親送她一件沒有穿過的花棉衣,套在身上再也沒有脫下來。文雅潔看她可憐,上紅光鎮買了一套罩衣罩褲,一雙棉鞋送給她,高興得幾宿沒睡好覺。後來聽大表兄說,大姨娘平時捨不得穿,只有走親戚時才穿幾天。大姨娘走了,去見她的父母,大哥、二哥、妹妹、妹夫……大姨娘,一路走好!
水天昊想到這,不由得兩行傷悲的眼淚滴落桌面,怕有人進來看見笑話,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望着文件夾,頭腦裡卻是一片空白。
水天海敲門進來,看見二哥批閱文件,高興的說:“過去,我只是帶人建樓房,掙的是辛苦錢;現在不但要建,還得想辦法承包工程,要不是你幫我成立項目部,我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過去是空架子,帶人給公司打工,像是討飯吃的盲流;現在是經濟實體,像是掙大錢的老闆,感覺就是不一樣。”
“過去你是勞務公司,只負責建,不負責管;現在你是建築公司,既有勞務又有工程,既負責建又負責管,講誠信,重質量,以後纔有飽飯吃。”
“不要見了我,就講你那些大道理,這些我都懂。龍飛、龍輝家裡去了沒有?”
“龍飛去過一次,龍輝我還沒見到。”
“我總覺得龍輝這個娃不實在,小小年紀,油嘴滑舌。節假日有空就往我家跑,讓婧婧陪她上街。婧婧既要做作業,又要複習功課,哪有時間陪他。這個娃沒臉色,管你高興不高興,非要纏着她,婧婧都快煩死了。”
“婧婧馬上要考高中,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這樣纏着她,你這個當三爸的不說他?”
“去家裡找婧婧玩,我這個當三爸的怎麼說?說輕了聽不進去,說重了得罪人,要是傳進大哥大嫂的耳朵,還說不關心他,你叫我咋說?”
“這事還得婧婧說,兄妹之間好說,把話說清楚,學習的時候不要打攪,以後要是纏着她上街,讓婧婧不要理他。”
“這倒是個主意,回去好好給她談談。”
“剛纔,溫家大表兄打來電話,大姨娘去世了,讓我給你說一聲,我說回不去,大哥替我們把親隨上。”
“大姨娘還是命大。媽去世前昏迷的那兩天,大姨娘給羊添草,被老公羊一頭打倒,昏迷了兩天,老衣都穿好了,媽半夜說胡話喊姐姐。誰知道媽走了,她卻好了。唉,大姨娘辛苦了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福,命運比媽還苦。”
“老五和妹子那兒,我打電話說,我再給大哥打個電話,咱們幾家的親他先隨上,以後回去還給他。”
“還啥,父母和老五的十幾墒地他一個人種,領了這麼多年的種地補貼,不相信交不起二三十元的親錢。”
“大哥這個人的秉性,你不是不知道,鐵公雞打鳴,一毛不拔。”
“這麼遠的路程,實在是送不回去,要不然,二三十元的親錢拿不出手啊!親戚們知道了,不會笑話吧。”
“這麼多年,老家都是這個習俗,幾千里路上行親,已經不錯了,誰會笑話。”
“聽說公司最近又接了幾項賺錢的大工程,能不能給點小活?”
“耳朵倒是挺靈。你幹了這麼多年工程,什麼程序不瞭解?”
“內部招投標還不是走過場,給誰不給誰,還不是你一句話。”
“公開招投標,就看誰上交的管理費多。你要是有本事,招標會上去爭,憑你二哥這張老臉,也得給你分上一杯。”
“這個我知道。公司辦那麼大一家採沙廠,你咋敢任命老五當廠長?你這個清正廉潔的董事長,這時候不怕有人說閒話?”
“天河採沙廠,老五不當廠長,誰敢當廠長?嘴長在別人頭上,不怕嘴生瘡說去吧。你的工程就從他那兒進沙,算是幫他銷售,效益上去了,誰還敢說閒話?”
“朝中有人好作官,哈哈,咱們老水家發了。”
“小聲點,你就不怕別人聽見笑話?”
“老五有了天河採沙廠,我的公司也該改名了,就叫天海勞務公司,嘿嘿嘿,我走了。”
水天海說完,拍屁股走了。水天昊正要批閱文件,手機又響了:“喂,你好!”
只聽得哈哈大笑兩聲,電話那頭傳來中年女人的聲音:“你是不是水天昊?”
“我是,請問你是……”
“哈哈,聽不出來啊,我們是達小光屁股一塊長大的小夥伴,你叫二蛋,想想,我是誰?”
“小夥伴?請問你現在幹什麼工作?”
“市二小當老師。”
“嗬,想起來了,你是霍小霞,霍老師,你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的?”
“你現在是大公司的董事長,老家的名人,誰不知道。”
“你回老家了?”
“上個禮拜六纔回去,你大哥告訴我的。”
“城裡人早就忘本了,你還想起回家?”
“哈哈哈,那是你,我是農民的兒子,不會忘本。”
“幾千里路上,我回去的次數比你多。老家還好吧?”
“還可以吧,上個禮拜是我老爹的兩年紙,莊上人都去了,大家都在誇你,我纔想起問你的手機號碼。你有沒有QQ號,短信發給我,有空QQ上聊。”
“七八年的老QQ號,侍會給你發過去。聽說薜梅琴現在是區科技局局長,農村科技推廣,給咱水家灣辦了不少好事,你有沒有聯繫?”
“人家是當官的,見了我不認識。你是怎麼知道的?”
“秀才不出門,曉知天下事。現在網絡這麼發達,什麼事不知道。我還知道薜戰文現在是西陽市的副秘書長,聽說每年回水家灣給老祖宗上墳,山路窄,坡路陡,開車害怕,去年協調政府部門撥專款,將過去兩米寬的小山路推成六米寬的大馬路,還鋪上了沙石,現在兩個汽車跑都寬得很。薜戰武現在是省城什麼技術學校的副校長,聽說眼睛看不見了。”
“你那麼遠,咋知道的比我還多。怪不得老家人都說你是山窩裡飛出去的金鳳凰,真是了不得。”
“金鳳凰說的是你。這幾年跟你聯繫的還有誰?”
“上個月吃飯,碰到你的初中同學劉曉薈,她問你的電話號碼,我說不知道,她還不相信。薜晶瑩跑保險,我經常見她,她的電話我有,你要不要?”
“劉曉薈、薜晶瑩、霍繼業、霍繼才的電話你都發過來,有空的時候,打電話聊聊。辦公室來人了,有機會再聊吧。”
水天昊掛斷電話,一看手錶,兩個小時過去,他趕緊批閱完文件,請收發員送給相關部門承辦。
水天昊中午回家,將自己的QQ號發給霍小霞,不一會兒,短信發來劉曉薈、薜晶瑩、霍家兩兄弟的手機號碼。他按捺不住兒時的衝動,照着劉曉薈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兩人打了一會啞語,一會兒稱他是王教授,一會兒猜他是李主任,一會兒又說是王局長。水天昊冒充衛生局王局長,請她下午去辦公室一趟。劉嘵薈真以爲是王局長,不曉得犯了什麼錯,非要去一趟辦公室,嚇得她不敢說話。
水天昊哈哈大笑幾聲,報出姓名來,聽聲音有些激動,聽她自言自語道:“水天昊,水天昊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初中同學,海闊天空的亂聊一通。聊天中得知,劉曉薈在一家鄉鎮衛生院當醫生,兒子上政法大學一年級,老公是法官,公公曾經是法院院長,憑着老關係,兒子畢業想讓他進法院工作。劉曉薈學生時代的靚麗身影閃現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一眨眼幾個月過去,六七月份是施工高峰期,接連數十天,水天昊帶着機關相關部室負責人、分公司經理,灰頭土臉的跑工地檢查調研,現場辦公,幾天沒去辦公樓。一部手機,全程搖控,運籌帷幄,公司大小事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工地檢查調研,發現項目管理上存在不少弊端,有些問題必須召集機關部室和分公司領導講清楚,要不然影響工程質量和進度,弄不好還會發生事故,安全上出了問題,經濟上的損失不說,農民工不遠千里,離妻別子,揹着行李跑出來打工掙錢,卻丟了性命,妻兒失去頂樑柱,父母失去孝順兒,家裡斷了經濟來源,孤妻寡母無依無靠,可憐兒女缺吃少穿,一夜之間,小康家變成貧困戶,多少人將爲他悲傷落淚……
水天昊開完會,自個兒端着茶杯走進辦公室,望着馬路對面繁忙的雙塔樓工地,應用新工藝新技術,五天一層,施工不到兩年,五十層的高樓大廈進入外牆粉刷,年底必須交付使用,工期是何等的緊啊!
水天昊放下茶杯,坐在鬆軟的靠背椅上,翹起二郎腿,想起活潑可愛的女兒嬌嬌,大概兩個禮拜沒回家了,這幾天連個電話也沒顧上打,文雅潔倒是每天幾個電話,不是問他忙什麼,就是問他跟誰在一起,問得他心煩意亂,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分明是不放心,還要裝出一幅關切的樣子,這樣做累不累?唉,做女人難,做中年女人更難,她也有危機感啊!
水天昊正想着心事,手機突然響起,電話是水天海打來的,他喂了一聲,問道:“打電話有啥事?”
“尕爸打電話說,水天庭八月十五結婚,請你回去參加婚禮。”
“水天庭多大點人,八月十五準備結婚?”
“今年十九歲了吧,比水龍威好像大一歲。”
“十九歲,真不是個東西,金沙縣飯館打了兩年工,發錯一條短信,騙了一名技校生,女孩跟家人鬧翻,學都不上了,願意跟他回老家結婚。可他倒好,帶回老家不好好珍惜,非打即罵,根本沒把人家姑娘當人看。聽說他有位初中同學來看他,晚上三個人睡一張牀,當着這位姑娘的面,跟同學鬼混。弄大姑娘的肚子,他嫌個頭小,帶回來送給孃家不管了,我家裡都不來,這樣的德性結什麼婚,我沒時間去,就是有時間,我也不去。”
“昨天,我跟老四打電話,說到了結婚的事。聽說他這位初中同學也有孩子了,要是不趕快結婚,挺着肚子怕丟人。”
“大忙季節,誰能顧得上去?給大哥打個電話,禮金他帶我們隨了,以後回去加倍還他。”
“我給木易仁打過電話,他準備帶本竹回老家去,聽說他媽高血壓犯了,這幾天躺在炕上起不來,老二媳婦也不管,恐怕是不行了,打電話叫他回去見一面。”
“高血壓有這麼嚴重?”
“都是老二媳婦氣的。他媽去大哥家多住了些日子,老二媳婦嫌住的時間長,地裡幹活回來沒人做飯,兒媳婦給她臉色看,做好飯也不給吃,婆媳打吵一架,老兩口氣不過,搬回新莊住,這幾天叫喚頭暈,躺在炕上起不來。”
“什麼時代了,還有這樣的毛驢子,真不是東西,遲早要遭報應。大忙的季節,他回去有什麼用?”
“本竹高考完了,正好帶她去看看,考上大學,就沒時間回家了。”
“沒人回去沒辦法,既然有人回去,禮錢不帶回去說不過去,再說了,前幾年我們回去,尕爸忙前跑後的沒少麻煩,我準備帶六百元回去,你準備帶多少?”
“我不能跟你比,你帶六百,我跟老五每家三百,正好湊個整數,我給老五打電話。什麼時候送過去?”
“木易仁什麼時間走?”
“這幾天他沒買到票,從票販子手裡買了兩張高價票,聽說是後天下午的車票。”
“你有空的話,我把錢給你,開車跑一趟,禮錢讓他帶回去,算是對尕爸多年來的感謝。”
“好的,明天我就送過去,我們弟兄三個,一千二百元,水家灣全部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
水天昊掛斷電話,想起水天庭,對他十萬個不樂意,要不是看在水保俊的面上,他不會隨這麼多的禮。
水天昊還沒合上手機,水天河打來電話:“二哥跟誰聊天,半天打不進去。”
“你三哥打電話聊了幾句。尕爸打電話說,水天庭準備結婚,正好木易仁後天回去,我帶去六百元,你三哥帶三百,你準備帶多少?”
“要不是看在尕爸的面上,照他的爲人,一分錢都不想帶。三哥帶三百,我也帶三百,老是當老闆的,帶少了莊上人笑話。”
“這就對了,做人不能太小氣。當老闆感覺怎麼樣?”
“怪不得都想爭着當老闆,吃飯有人端碗,喝茶有人端杯,洗腳有人倒水,有兩位副廠長在,我這個廠長根本不用*心,有啥事交待副廠長去辦,比種棉花勤省多了。”
“我給會計交待了,工資要按時發,不能讓這些乾重活的農民工吃虧,他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給你五千元的工資夠不夠花?”
“做夢也沒有想過領這麼高的工資,聽說比公司機關幹部的工資還高。吃飯有食堂,每月花不了多少錢,一年存四五萬不成問題。”
“吃飯不交伙食費,喝酒抽菸能花一千?”
“抽菸、喝酒、買衣服,一千元足夠了。沙廠需要擴大規模,傳輸帶也不行了,聽副廠長說,大概需要十五六萬,你看怎麼解決?”
“賬上大概多少錢?”
“會計說,三十二萬。”
“三個多月掙了三十二萬,除了維修更新設備,每月差不多淨賺七八萬。建採沙廠花了五十萬,每月還五萬,一年差不多還清了,以後賺的都是利潤,還清賬給你漲工資。沙廠擴大規模,添購設備,給你十六萬,要精耕細作,不要亂花。”
“謝謝,二哥,有空請你吃飯。”
“少來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