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輕緊緊咬着脣,一個字也不說。
她知道,如果自己說肚子很痛的話,江馳聿一定會亂了手腳。
到時候,只怕會耽誤去醫院的時間。
而自己,也有可能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面……
是的,她知道,剛剛孫啓打來電話叫江馳聿帶自己去醫院,肯定是因爲自己的父親不幸了畛。
而江馳聿在抱着自己下樓的時候,遇到江母,回答的話語之間,也是這麼說的。
蘇子輕覺得自己不僅僅是肚子痛,渾身那裡都痛,痛得幾乎要死掉了!
可是她還是不說話,就這麼一直強忍着釵。
江馳聿是在快到醫院的時候發現她的不對勁的,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裡盯着她看,問道:“輕輕,你怎麼了?肚子怎麼了?”
她的手一直捂着肚子,難道是孩子出問題了?
這纔剛做完檢查,還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要怎麼辦,就出事了嗎?
如果到時候醫院要自己做選擇,那麼毫無疑問的,自己會選擇流掉孩子!
可是他知道,蘇子輕不會答應,她一定會逞強一次。
她從來都不是,輕易向命運妥協的人。
蘇子輕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上他的視線,笑道:“我沒事,你看前面啊。”
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呼吸了。
也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明明前一秒還那麼清楚的視線,這一秒卻是什麼都看不清,只看到一些閃爍的燈影,從自己的眼前一閃一閃的劃過。
蘇子輕雙手緊緊地護住肚子,那種姿勢,是在拼了命地想要留下孩子。
寶貝啊,雖然媽媽不止一次地動過想要拿掉你的念頭,可那都是因爲媽媽怕把你生下來,但是沒人愛你。
你知道嗎?媽媽雖然一直有爸爸愛着,但是媽媽還是很想念自己的媽媽。
所以媽媽希望,來到這個世上的你,是被所有人期待的,是有爸爸媽媽一起疼愛你的。
現在媽媽終於知道爸爸的心意了,所以媽媽很堅定地想要生下你!
請你,不要讓媽媽失望,好嗎?
江馳聿一直叫她,可是她明明睜着眼睛,卻是一點神氣都沒有,也不回答自己,整個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害怕的心如擂鼓,雙手死死捏着方向盤,腳下油門踩到最大。
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運氣好,竟然一路都是綠燈,一口氣開到了醫院門口。
孫啓早就等在了那裡,看到他的車子停下,立刻上前。
江馳聿自己開了門下車,又迅速將後座的車門打開,將裡頭已經是半昏迷狀態的小妻子抱出來。
孫啓見狀下了一跳,問道:“江總,太太怎麼了?”
“馬上叫醫生來!”
“是!”
兩人分頭行動,一個抱着蘇子輕去蘇臻的病房,一個則是去叫醫生。
蘇臻的確是不行了,哪怕是靠氧氣罩維持着,呼吸也是很弱很弱。
如果不是旁邊的儀器顯示他還活着,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
江馳聿抱着蘇子輕在蘇臻的病牀前坐了下來,他拍拍她的臉,低聲地喚她:“輕輕?輕輕?醒醒!到你爸這裡了!”
蘇子輕有點聽到,但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怎麼都聚焦不了眼神。
蘇臻不知怎麼的,這個時候竟然醒了過來,微微地睜開眼睛,看着他倆。
江馳聿大喜,不停地叫着蘇子輕:“快醒醒,你看,爸醒了,你不是有話要和他說嗎?”
蘇子輕想,是啊,自己的確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和爸爸說呢。
她想告訴他,這兩年她一直很自責,知道他一直在進行治療,卻不敢回來照顧他。
她想告訴他,在國外的兩年,她曾無數次想要不顧一切回來,又怕之前的一切都白費。
她想告訴他,不論自己當初多麼叛逆,說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話,在她心裡,永遠愛他,視他如山。
最後,她想告訴他,爸爸,你安心地走,我會幸福的,你在天上,要看着我,看着我們一家幸福快樂!
可是這麼多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蘇臻知道她是病了,從江馳聿焦急到快要抓狂的神情之中就可以看出來。
他笑了笑,深深地看着江馳聿。
他也有很多話要說,他也沒有力氣說出來。
父女兩個的手都是靠江馳聿扶着才能拉住,彼此的溫度都有些涼,可彼此的內心,卻都是火熱的。
蘇臻一直一直看着江馳聿,後者心裡明白,沉聲道:“爸,我知道你要說的,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她不會有事。”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保她平安,護她安樂,猶如你在。
我說到,就會做到。
蘇臻笑得更欣慰了,他其實也就是想聽這一句話。
最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住了蘇子輕的手,緩緩閉上眼睛。
人生啊,不過短短几十年,他有過深愛的人,那個人也深愛着自己,而且還有一個懂事可愛的女兒,足矣。
江馳聿看了看蘇臻,又低頭看了看懷裡也已經暈過去的蘇子輕,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沉重的像是壓了幾塊大石頭。
醫生這個時候趕到,看了一眼病牀旁邊的儀器,低聲道:“江總節哀!”
江馳聿沒說話,薄脣緊抿,側臉的線條繃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掉。
孫啓就站在邊上,看了看他懷裡的人,擔憂地建議道:“江總,是不是讓醫生先給太太看看?”
江馳聿聞言如夢初醒,立刻臉色沉了下來,理智也恢復了。
他將手裡的人交出去,一字一句:“孩子和大人,都必須平安無事!”
醫生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但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其他人都出去之後,病房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和孫啓。
其實孫啓是知道的,他之所以對於蘇臻的去世這麼難受,是因爲在這兩年裡,蘇臻教了他不少東西。
雖然蘇家之前因爲資金鍊斷掉從而破產,但那是因爲有人從中作梗,陷害了蘇臻,他本人是很有頭腦的。
江馳聿早就看出了這一點,所以這兩年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一來,是代替自己心中深愛的人在照顧。
二來,則是想要從蘇臻那裡學一點東西。
蘇臻也沒有讓他失望,在蘇子輕離開半年之後,他就明着暗着開始點撥江馳聿。
而江馳聿的悟性極高,再加上天賦,很快就在馳盛混得順風順水,站穩了腳跟。
蘇臻有一次曾笑着和他說:“馳聿啊,其實我一直懷疑,你當初說要娶輕輕,是因爲你喜歡她,還是因爲她是我女兒?”
江馳聿當時沒有明確回答,他只是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您心裡有數。”
蘇臻也沒有多問,是的,他的心裡的確是有數。
——
雖然肚子痛得十分嚴重,但好在搶救及時,孩子和大人都沒有危險。
只是,存在的隱患依然存在。
醫生說完之後江馳聿臉色鐵青,命令他們一個星期之內給出解決方案,否則就拆了這家醫院!
幾個醫生都被嚇到了,但也沒人敢說什麼。
孫啓叫他們先退下,因爲他心裡清楚,他的老闆這會兒之所以這麼大的脾氣,是因爲岳父剛剛離世。
雖然他有錢有勢,有時候做事也的確是心狠手辣,唯我獨尊。
但是自從他的心尖寵回來之後,他似乎一直都在改變。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和善良的人在一起,漸漸的你也會變得善良。
他的心尖寵,不希望他造孽太多。
尤其,現在他們有了孩子,應該爲孩子積福纔是。
蘇子輕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那時已經是十點多了。
江馳聿一夜沒閤眼,一來是因爲睡不着,二來則是因爲不敢睡。
所以,她一睜開眼睛,他馬上就知道了。
“醒了?要不要喝水?”他俯身,靠近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神,聲音溫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風,那麼軟。
蘇子輕點了點頭,等他把水遞過來,她喝了小半杯。
江馳聿一笑,放下水杯將她的人扶了起來,又給她拿了個枕頭墊在腰部,讓她躺着舒服一點。
做這些的時候,蘇子輕一直沒說話,只是機械地配合着。
然後,就安靜下來了。
江馳聿受不了這種安靜,好像是在等待受審一樣。
他主動開了口:“你爸他……已經走了。”
蘇子輕聞言整個人皆是一僵,卻是沒開口,只是瞪大了眼睛,眼眸裡都是晶瑩的淚水。
江馳聿從來沒有看到過哪個人的眼淚能來得這麼快,並且來得這麼多。
他有些手足無措,拿紙巾遞給她,給她擦眼淚,耐心地低聲哄:“他走的時候很安詳,他要我好好照顧你,他不想看到你爲了他一直難過。”
蘇子輕還是不說話,眼睛也還是瞪得大大的。
那個樣子,實在是太瘮人了。
江馳聿心裡涼了一大片,雙手捧着她近日來瘦了好多的小臉,聲音都沙啞了:“輕輕,不要這樣好嗎?難過就哭出來,不要憋着。”
醫生說過,孕婦的心情不能太差,否則的話,很有可能會患上抑鬱症。
可她經歷了生死離別,她怎麼能快樂?
江馳聿心裡刀割一樣地痛,可他別無他法,她不肯發泄,他就真的沒有辦法。
不能爲她痛,不能爲她難過,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空的,因爲針到底不是紮在你的身上!
蘇子輕過了好久才動了動,低了低自己的頭,聲音很飄渺:“我當時,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和我爸說呢。”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麼了,竟然一點力氣也沒有,眼睛睜不開,話也說不出來。”
她開口之後就一直低着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他說。
江馳聿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如果她再出點什麼事,要他怎麼辦?
“輕輕……”
“我沒事的。”她忽然擡起頭來,咧着嘴傻笑,看着他說:“我真的沒事的,我爸叫我不要難過,那我就不難過,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我應該開心一點!”
江馳聿想,這個世上,真的沒有人能讓自己這麼心疼了!
小傻瓜,你心裡一定難過得快要死掉了吧?你這樣逞強,是不是覺得快崩潰了?
蘇子輕一直笑,笑得累了就說:“你幫我把聽雨叫過來好嗎?我想和她說說話。”
“有什麼話,和我說好嗎?”
她搖頭,“不要嘛,有些話只有我們自己女孩子之間纔可以說,你幫我叫聽雨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他撒嬌,可目的,卻是爲了避開他。
江馳聿心裡一片瞭然,他點點頭,起身叫人去接沈聽雨過來。
——
沈聽雨一聽蘇子輕在醫院,又聽說蘇臻已經去世了,整個人就毛躁了起來。
路上,她一直催孫啓,“你快點啊!喂喂,從左邊超車啊!快!快!”
孫啓一開始憋着,到後來實在是憋不住了,就轉頭說:“要不然,你來開吧。”
“好啊!”沈聽雨還挺樂意,可一轉眼,她又蔫了,“還是你來開吧,我的駕照還沒考出來呢。”
孫啓:“……”
你妹的!
駕照都還沒考出來的人,竟然還在旁邊一直指揮自己從這邊超車從那邊抄近路,還好沒出車禍啊!
沈聽雨這時卻突然笑了起來,盯着他說道:“我覺得你還蠻好的,雖然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很討厭你。”
孫啓當然知道她說得第一次是指什麼時候,涼涼地回了句:“你不是討厭我,你是討厭所有和江總有關的人吧?”
“這個你都知道?”沈聽雨震驚得不得了!
自己這麼明顯嗎?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了嗎?
孫啓真是哭笑不得,拜託!他又不是白癡!再怎麼樣也會推斷的吧?
那個時候不要說她了,就連蘇子輕也對江馳聿一點好感都沒有,她作爲蘇子輕的閨蜜,難不成還會叛變?
兩人一路上說着話到了醫院,沈聽雨沒有再催,反而覺得速度挺快的。
所以下車的時候,她很漢子地拍了下孫啓的肩頭,笑眯眯地說:“小子,好好幹啊!車技不錯嘛!將來給國家主席當司機!”
孫啓滿額頭都是冷汗。
可看着她撒歡腳丫子朝着醫院裡面跑的模樣,心裡頭竟然莫名縈繞着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真是見鬼了!
——
沈聽雨到了之後蘇子輕就不要江馳聿陪着的,不論他說什麼,她都搖頭,就是不要他在裡面。
江馳聿無奈,也不想惹她生氣,只好出去。
臨走之後,他看了沈聽雨一眼,後者被他看得後背一陣陰風吹過的感覺。
可腦子裡又突然靈光一閃,瞬間明白了過來他那一眼的意思。
等他走後,沈聽雨就故意問蘇子輕:“你和他怎麼了?”
蘇子輕搖搖頭,“沒事啊,你看我們怎麼了嗎?”
“沒怎麼你爲什麼不讓他在這裡啊?我看他很想在這裡啊!他現在心裡肯定恨死我了!”沈聽雨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皺起自己的小鼻子,哼哧哼哧的模樣。
蘇子輕以往每次看到她這個樣子就會笑,但是現在她笑不出來。
她低下頭,一隻手撥弄着另外一隻手的手指,說:“你知道我爸去世了吧?”
“嗯。”沈聽雨的聲音也輕了下去。
蘇子輕又說:“我爸去世的時候我剛好肚子痛,痛得意識都沒有了,我一點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沈聽雨張了張嘴,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她還在繼續說:“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我知道他還不想走,他不放心我,他想看着我的孩子出世。”
“輕輕……”
“其實我一點也不難過,我就是怪自己,爲什麼不早一點回來呢?”她皺着眉頭擡起臉來,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淚流滿面,“如果我早一年回來,那就可以多陪他一年,說不定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了呢!”
“輕輕,這不是你的錯,生老病死是不由人的,你不要怪自己。”
“可是我就是怪自己。”蘇子輕說着,抓起了沈聽雨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處,“聽雨,你摸摸它,它好像生病了,它快要不會跳了!”
沈聽雨當然知道她說的‘它’是指心臟,頓時大驚。
“不會的!它怎麼會不跳了呢!它很好!”
“他很好嗎?可爲什麼我覺得呼吸這麼困難呢?”蘇子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沈聽雨也紅了眼眶,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
面前的人仰着臉,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她,問她心臟要生病了怎麼辦,呼吸太困難了怎麼辦,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輕輕,不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你都沒有做錯,不要亂想知道嗎?”
沈聽雨已經開始害怕了,她記得以前在電視上看過一則新聞,說得就是孕婦得了抑鬱症,最後自殺了,一屍兩命。
“兩年前你爲了救你爸,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後來你爲了你和霍彥的愛情,願意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你從來不曾虧欠誰。”
如果說有誰真的虧欠了誰的話,那隻能說,是命運虧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