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說了半宿話的陶雅玲是在孫琴的驚呼聲中醒來的。
徐妃青早就起牀出去了,孫琴起來後順手拉開了窗簾,昨天是夜間過來,也就是燈光下的景色,還不太具體,現在一早看出去,才體會到什麼叫瑞雪乍晴,玉枝斜影……
和到處都是冰天雪地厚厚積雪的感覺不同,這裡到處都是薄薄的雪層,裝點出一份恍若仙宮的感覺。
兩位姑娘相互催促着換上羽絨服,纔出了臥室,徐妃青還在忙碌做早餐:“伍哥他們去看神山了,我等你們一塊。”
孫琴不滿:“米波波這次是吃幹抹淨,便宜佔夠了。”
陶雅玲到衛生間洗漱:“誰叫你自己要進來和我們擠一宿的。”
徐妃青動作快快的把幾碟小菜擺上桌子:“有粥和豆漿,待會都吃點,我等你們一塊下去。”
好吧,都有點迫不及待,幾口收拾了就下車去找人,不遠,就在前面一個半山腰的瞭望臺上,伍文定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大巴車,看見三位姑娘下車就招手示意。
爬上同樣是鋪着防滑墊的幾十級臺階,處在兩座斜坡之間的瞭望臺前,突然就豁然開朗,成片的樹林和冰川就展現在姑娘們眼前。
可沒有誰會把目光落在這些精緻遠古的景色上,因爲它們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那壯觀巍峨神山的陪襯!
如同一座天神一般的方碑一樣的巨大山峰,陡然出現在瞭望臺的正前方,傲然聳立,那種自下而上的斜度,就好像是它驕傲的氣質,渾身都是雍容華貴的銀白色雪層,卻到處又展現出黑色力量的石痕,太陽似乎都是配角,發出五彩的眩光,淡藍色的天幕緞子一樣柔滑的襯托在背後。
陶雅玲一下就有點屏住呼吸的感受着這種衝擊!手裡的景點介紹說過,這裡並不是天天都能看到這樣的神山,因爲大霧,雨雪,大多數時候,這裡都是神秘的一片混沌,雲霧繚繞中都是若隱若現的,也怪不得上來就看見米瑪仰頭凝神,完全沉浸在山色中。
是的,米瑪就是一動不動的沉浸在其中,只是喃喃的輕聲念着經文,她曾經在另外的方向三次朝拜過這座神山,都沒有得以一窺全貌,今天本來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可現在的展現讓她有點禁不住渾身微微發抖,難道這也是因爲上師老公麼?
徐妃青對這樣的景色感受衝擊沒有那麼大,只是略微有點頭暈,伸手挽住伍文定,把頭靠在上面,帶點笑容看着周圍。
很多遊客也在聚集,還相互打電話通知自己的親友過來看,觀景臺上都有點擁擠了,導遊們也捨不得走開,一起紮在這裡一邊介紹一邊自己欣賞感嘆。
孫琴雙手撐住還有冰雪的欄杆,一點不在乎手套是不是會浸溼,仰頭靜靜的看,好一陣,才轉頭,舉手指着山巔,低聲的看着伍文定:“我要上去!”
周圍一些遊客聽見了,都覺得這包得嚴嚴實實的漂亮姑娘是在給男朋友撒嬌,渾不在意。
米瑪卻扭頭看看她的眼睛,知道她是認真:“死了很多人了……”
陶雅玲也扭頭看:“七千多米,你怎麼可能!”
徐妃青不說話,只仰頭看伍文定。
伍文定也看着孫琴,沒有說話。
孫琴轉過去看看那在朝陽下,金光萬丈的主峰,深吸一口氣:“我想試試,能行麼?”
伍文定沒有回答行不行:“那你真的想上去?”
孫琴咬了一下嘴脣,很少這麼嚴肅的點頭:“嗯……這是我的第一張船票!”
伍文定的臉上卻一下就綻開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使勁的點了幾下頭,低聲:“我們倆,我還是能保證!”
米瑪和陶雅玲飛快的對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
徐妃青倒是點點頭:“那我們回去做準備?”
伍文定攬過姑娘們:“不着急,先照相,很值得留念呢,待會我去看看田得標,你們幫忙做做準備,我順便去諮詢一下線路,還是要找個事半功倍的路線,這個很重要,總不能吃太多苦。”
陶雅玲頓時沒了什麼心情看絕世美景,有點心慌,挽住米瑪,米瑪給她打氣:“沒事沒事!小青你拿相機給那人幫我們照相……”
嘴上這麼說,等回到大巴車上,伍文定剛走,米瑪就忍不住跑下車去找酒店方詢問情況,她和徐妃青不同,她太瞭解這些6000米以上大山的神威了,縱然她無限相信伍文定,可面對這個已經成爲自己丈夫的這個男人,她終於還是被激發出了那種本能的擔憂和眷戀。
也和徐妃青忙進忙出找裝備不同,陶雅玲想來想去還是開口:“孫琴……你這樣,是不是太任性了?”
孫琴一改平時活潑的樣子,坐在沙發角上,低着頭一聲不吭,一般這種造型都是徐妃青喜歡做的委屈狀。
陶雅玲其實也不需要孫琴迴應她,她只是需要這種嘮叨來分解自己的心慌:“你平時圖個新鮮,貪玩一點都是小事情,我也知道你喜歡想東想西,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滿,可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啊……”
孫琴還是不說話,低頭玩自己的衣服角。
陶雅玲坐到駕駛座上,指指副駕:“坐過來?”孫琴乖乖的坐過去。
陶雅玲拉起擋風玻璃上的簾子:“看見沒,這邊這座比那個還要低得多,都這麼嚇人,你一點攀登經歷都沒有,你確定你真的要去?”
孫琴微微擡頭看看這座同樣嚇人的四五千米大山,輕輕的點點頭。
陶雅玲有點牙疼的皺眉:“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那個什麼船票是什麼意思?”
孫琴嘴角掛一點點笑:“他給我做的,我要去哪裡他都會陪我去……”
陶雅玲不嫉妒:“你們倆也真夠小孩子氣的……!”
她這種親暱的口氣卻打動了孫琴,咬咬嘴脣,過去,蹲在陶雅玲的椅子前:“陶子……你知道我一直都有點心有不甘的,我想最後再看看我的心和他的心……”
陶雅玲一點不驚奇:“你就非要採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就算他身手了得,也只是個人,還要加上你,你就會變成他的包袱!”
孫琴咬咬牙:“你就讓我再最後自私一回,我一定要看看,對我來說這一輩子的意義也不過就是這樣。”
陶雅玲有點想哭,伸手攬過孫琴的頭在自己懷裡。
找了兩副風鏡出來的徐妃青看着多奇怪的。
伍文定輕鬆得很,他直接就出門到幾公里外的寺廟去找田得標。
這一小段路,就當是熱身跑步,伍文定一邊跑步一邊舒活筋骨,他可不敢小瞧這麼一座大山,上去是不難,主要是要多帶個老婆上去,就有些難度了。
到寺廟以前就看見關於這座山脈的攀登集中地就在寺廟這邊,決定待會還是去看看,他也捨不得有任何意外傷害到愛人。
田嘮叨也和喇嘛們一樣,提了一個青皮勺頭,短寸頭,看上去瘦了一些,精神還不錯,就是那一身的僧袍看上去有點不一樣,太乾淨了。
是別的小喇嘛把他帶過來的,估計是事先有警告過,好多喇嘛都不敢過來,集中在遠處,扎堆的看這邊。
伍文定打盤腿坐着,語氣平和:“怎麼樣,還習慣麼?”
也坐下來的田嘮叨話少了很多:“還行,謝謝您的安排。”
伍文定老氣橫秋的批評:“你這精氣神怎麼都不見了?以前那個老嘮叨的老田呢?”
田得標聲音有點低沉:“對我來說,這還是有點難受,是個不小的打擊。”
伍文定迴應:“是啊,一直以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尖子,突然就變成一個廢人了,怎麼辦呢?一無是處啊……眼睛有什麼感覺麼?”
田得標語調緩慢:“沒什麼感覺,他們對我挺好,每天都有人幫我換藥,不過我這傷口早就癒合了,是裡面受傷了,外敷沒有什麼用處吧,他們也不聽,每天都堅持,我就由得他們去了。”
伍文定詢問:“你有什麼打算?”
田得標應該是想過:“沒什麼打算,就在這寺廟過一輩子也可以,他們不收留了我就回部隊療養院,還有小護士呢,實在混不下去,我回老家,鄉下去,政府總要給點撫卹金吧,慢慢熬下半輩子唄。”
伍文定有點笑容,可惜田得標看不見:“我有四個老婆,你是知道的吧。”
田得標也泛***笑容,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這是您的家事,我可沒打聽過。”
伍文定收斂笑容,表情略微有點嚴肅:“看起來年齡最小那個,叫徐妃青,你看見過的,她以前就是個瞎子,生下來就是,活到十八歲才復明,你知道她這十八年是怎麼度過的麼?”
田得標表情也肅穆了一些,不說話,搖搖頭。
伍文定自豪:“十八年,家裡一直不停的到處求醫,經濟條件很差,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不是回覆光明的希望,而是有尊嚴的活下去的希望,她從來就沒有去乞求過什麼,專心學習拉二胡,學習各種盲人應該掌握的技巧,一門心思的學習怎麼到街頭賣藝,憑自己手藝生存的技巧,她永遠都是拿盲棍一點點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田得標不說話,臉上表情有板結僵硬。
伍文定口氣愈發有點重:“你知道麼,她從來就沒看見過這個世界,什麼都要自己去探索,你呢?你不用摸就知道電源插座哪裡會打到人吧?你知不知道她被電擊了多少回?你還是不是個大老爺們?!你知不知道你就算到春熙路去擺個架子,打幾套拳也可以堂堂正正掙點賣藝錢?你說你多少天沒有練拳了?!早就聽他們說你開始怨氣很大,我想你到寺廟裡面來靜修可以去去火氣,你看你呢?完全就消沉下去了,你對得起我麼?”
這伍叨叨發起脾氣來還是很有點看頭的,雙手叉腰,在田得標面前走來走去。
田得標坐蒲團上,低着頭,一副翻了錯誤的樣子。
伍文定一邊發作,一邊偷偷觀察田得標的表情,覺得差不多才最後狠狠演一下:“好好自己想一下,怎麼做才能對得起我!別給我說你是什麼瞎子!基金會殘障部什麼殘疾人我沒見過?!有用的人,大有人在!我給你說,給你半年時間,好好調整自己的心態,磨練自己的心性,只靠自己,別靠別人,到重慶去見我!看看你還是不是那條漢子!”
然後才氣沖沖的轉身走了!
田得標埋着頭,也不打招呼,就那麼呆坐着,布帶纏住眼睛。
卻纏不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