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聲中午吃了半盆麪條,躺了一下午,本來沒什麼食慾,可一聞到廚房裡飄散出來的誘人香味,食指大動,悶頭闖進廚房,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究竟是什麼珍饈美味,能讓對食物挑剔的自己都垂涎三尺。
牛老漢站在竈臺前,從不離身的菸袋鍋子別在後腰,手舉着又長又憨的大勺,攪動着足足能放進半扇豬肉的大鐵鍋,時不時在鐵鍋上層撇出白沫,丟到泔水桶裡,手法簡練嫺熟。
“牛叔,這是羊肉?”趙鳳聲望着鍋裡剁成巴掌大小的肉排,拿嗅覺跟狗差不了多少的鼻子一聞,頓時分辨出羊肉獨有的氣味,濃香中帶有淡淡的蔥香,使人垂涎欲滴。
牛老漢鼻腔重重嗯了一聲,愛答不理道:“收你們那麼多錢,心裡不落忍,所以給你們城裡人弄點清水煮羊肉嚐嚐,別的地方沒這味道。這羊,是我們本地特色山地羊,吃草長大,沒餵過飼料,天天放到地裡或者山上蹦躂,活動量大,肉質好,口感好。俗話說天下最好的羊肉出陝北,稱爲‘肉中人蔘,’不僅味道上佳,還有治病的效果,滋陰補陽,對腎肺都有好處,要不然俺們陝北的小夥子們身體一個塞一個棒呢。我別的本事沒有,做羊肉還是有幾把刷子,回頭叫你那編輯朋友,把陝北羊肉寫進劇本里,也算給俺們當地百姓打一次廣告。”
趙鳳聲沒想到年近五十的大叔竟然還有這種家園情懷,悄然爲面冷心熱的牛老漢豎起大拇指,說道:“廣告的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不用等回頭,您如果能確定價格,而且跟我們本地相當的話,我先在您這訂幾十只羊,等離開村子的時候,一併拉回去。”
“你說話算話?”牛老漢扭過頭,渾濁的雙眼充滿將信將疑神色。
“算。”趙鳳聲笑眯眯答道。
桃園酒樓生意不錯,主打菜餚就是紅燜羊肉之類的硬菜,符合北方人一貫口味,每天銷售出幾百斤羊肉。面前的羊肉,光從色澤和飄散出來的香氣判斷,就比自家羊肉超出一大截,如果價格不是很貴的話,趙鳳聲很願意建立起長期合作模式。飯店做的就是口碑,哪怕利潤薄一點,只要是真材實料,也能做到薄利多銷的盈利模式。
“先嚐完,再誇海口,萬一不對口味,吐出來的唾沫可不好咽。”牛老漢態度冷淡道。
趙鳳聲尷尬一笑。
牛老漢製作羊肉的方式很特別,用清水焯完幾遍羊肉,放入大鐵鍋裡,慢火,一把蔥,一把鹽,一把辣椒,其餘的調料一概不放。牛老漢搬來小馬紮,坐在火堆旁邊,抽着旱菸,觀望着竈臺溫度,無論是衣着打扮,還是時代感很強的炊具,都跟現在的社會格格不入,宛如一張上世紀的黑白照片。
羊肉出鍋,香氣又濃厚了幾分,把剛剛起牀的郭海亮都勾引過來,牛老漢又準備了兩道頗具西北特色的菜餚,拎出了一大壇瓷罐,四人坐在可憐兮兮的方桌旁邊,舉行了一場挺具有當地儀式感的晚餐。
趙鳳聲被牛老漢的動作所吸引,估摸有二十多斤的大罈子,牛老漢僅用五指叩住壇口,步伐穩健,輕鬆自如,看起來毫不費力。
“牛叔,您和牛娃子都練過功夫吧?”趙鳳聲啃着鮮嫩多汁的羊排,注意力卻在一老一小身上。
牛娃子劈柴劈的驚世駭俗,牛老漢臂力又異於常人,不得不叫他產生興趣。常言道小隱隱於林,中隱隱於市,趙鳳聲虎人見的多了,總覺得這對父子有些不太尋常。
“什麼功夫不功夫的,莊稼人,乾的全是出力的把式,每天如此,力氣也就比城裡人大得多。我們父子倆都是麥客,靠給人割麥子爲生,這腰,這胳膊,肯定有把子力氣。我們倆這輩子割的麥子,牛皮不敢吹,如果躺着拍成一排,能從陝北排到陝中。假如身子骨還軟綿綿的,對不起流過的幾百斤汗珠子。”牛老漢解釋完畢,給兩位客人一人倒了一碗白酒,“嚐嚐,村子裡自釀的白酒,別的地方沒這味道。”
“麥客?聽着跟刀客一樣,挺有意思。現在割麥子不都是機器了嗎,難道還有地方用人工,豈不是太麻煩了?”趙鳳聲品了一口香氣四溢的白酒,辛辣回甘,有股麥子特有的曲香,砸吧砸吧嘴巴,回味無窮,讚歎道:“純正的糧食酒,好東西啊!”
“是啊,機器便宜,割的又快,再過幾年,也就沒有麥客這麼一說了,以後也不會有了。”牛老漢嘆了一口氣,語氣充斥着只可意會的黯然,揚起脖子,幹掉整碗白酒。
似乎性格直爽的人,吃飯速度都很快,而且能做到食不言寢不語,牛娃子在飯桌上一言不發,只是悶頭消滅食物。郭海亮由於中午吃了太多,又睡了大半天,胃口一般,吃了兩塊羊肉就放下筷子,品味着特色糧食酒,喝得少,說的也少。倒是牛老漢和趙鳳聲倆人喋喋不休,一碗接一碗,越喝話越多,聊着天南海北的稀罕事,口吻也漸漸朝着吹牛方向發展。
“牛叔,以後你們村子裡的羊,全賣給我!還有酒,麪粉,我統統都要,有多少我收多少!”趙鳳聲打着酒嗝,身體不停搖擺,一斤多糧食酒進肚,絕對要比勾兌品酒意洶涌。
“趙老弟!說話要算數!不是我放大話,羊肉,酒,你要多少,老哥能給你整來多少!牛角村沒有,我從別的村子給你整,要是辦不到,我牛子倒過來寫!”牛老漢臉紅脖子粗,噴出的唾沫星子幾乎覆蓋了整張桌子。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輸人不輸陣,趙鳳聲嗓門快要扯到天際。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牛老漢雙眼似銅鈴,悶雷式的嗓音極具震撼力。
“我有的是錢!”
“我有的是羊!”
一個比一個牛叉哄哄。
郭海亮和牛娃子對視一眼,盡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