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親隊伍沒有回老街,而是直接來到了桃園酒樓,一行人浩浩蕩蕩,卻很少有人喧譁,沒了嬉鬧的氣氛,多了一種極爲怪異的凝重感。
由於新娘玩起了消失,所有程序全部取消,婚慶公司的主持人挺沒眼力價地問東問西,弄得大剛差點掄起胳膊揍人,如果不是怕兄弟婚禮變成鬥毆現場,大剛早就先拿不長眼的東西出出氣。等客人到達飯店,菜餚已經全部擺上了桌,龍蝦,鮑魚,海蔘,烤全羊,山珍海味,飛禽走獸,應有盡有,光是一桌的成本就得幾千塊。這些菜餚未必精緻,但量大管飽,符合老街裡糙老百姓的飲食習慣,這是趙鳳聲反覆思考了好多天才訂好的菜單。
趙鳳聲陪着崔立恆來到了最大包房,裡面全是家屬,崔母,大妮,三妮和崔洋,接到通知的李玄塵也早早坐在主位,崔立恆坐到了老爺子旁邊,噓寒問暖,完全是以晚輩姿態相處。酒宴開始,趙鳳聲先是端起酒杯挨個敬了一圈,然後將頭伸到了三妮旁邊,壓低嗓子,道:“跟我說實話,你二姐究竟因爲什麼原因離家出走。”
“我不知道啊,她跑那麼快,我腿又這麼短,哪能追的上她啊。”三妮停下手裡筷子,咬進櫻桃小口,眼珠子滴溜溜轉。
趙鳳聲拍了拍行動不便的大腿,言辭不善道:“你姐的腿傷比我還嚴重,甭說健步如飛,就是快走幾步都踉踉蹌蹌,她去了哪裡,爲何生氣?”
“這個……”三妮摸着短髮上的小豬佩奇髮卡,吭哧道:“我姐她……不讓我說啊,否則回來會把我大卸八塊滴。”
“就因爲羅弦月說了一大堆話,於是她選擇逃婚?”趙鳳聲醉眼朦朧道,一雙眸子佈滿血絲,按說他的酒量不至於如此,可煩心事窩在心裡,容易醉。他雖然表現出較爲平靜的狀態,心裡卻不像表面一樣淡然。
“應該是吧……”三妮在他耳朵邊悄聲道:“其實她真沒給我說原因,只是叫我陪她去了高鐵站,還囑咐我不許跟爸媽說,要不然就跟我斷絕姐妹關係。姐夫,看樣子她正在氣頭上,我哪惹得起她啊,二姐氣性大,常常因爲一件小事發火,但她不用哄,自己就能把自己勸好,等她消氣回來以後,你就當沒事一樣,可千萬別說是我告的密。”
“好。”趙鳳聲輕輕說道,仰起脖子,灌進一大杯苦澀酒液。
酒宴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前來喝喜酒的親朋好友就走了個乾淨,大夥都清楚裡面暗藏玄機,也沒人去捅破,來得早,吃得快,空蕩蕩的大廳裡,只剩下一桌桌殘羹剩飯。
崔立恆帶着家眷們離去,包房內還有李爺爺和大剛他們,趙鳳聲喝了大概有一斤多,酒入愁腸愁更愁,看到的東西全是重影,他艱難挪動着身體,來到老爺子面前,醉醺醺道:“師傅,嗝!您是不是早……早就算好了有這一出?”
李玄塵揮手驅散着酒氣,一臉厭嫌道:“瞧你這出息,不就是媳婦耍小性子麼,至於自己把自己灌成醉鬼?大丈夫生平就應橫刀立馬有一番作爲,爲了兒女情長消極倦怠,還是老趙家的種嗎?!”
趙鳳聲眼神喝的已然呆滯,聽完師傅的話,像是傻子一樣笑了笑,“師傅,我覺得……你早就算到了我跟二妮有緣無分,對不對?”
“亮子,剛子,奉先,把他給我擡回家,省的在外面丟人現眼。”李玄塵懶得跟一個醉鬼計較,單手叩住他的肩髃穴,輕鬆將趙鳳聲撂倒在桌面。
三人哪敢不聽老爺子吩咐,不用郭海亮和大剛動手,傻小子一隻胳膊就把飯東哥扛到肩頭,嘿嘿笑道:“師傅,俺們先回家啦。”
李玄塵極爲不耐煩地揮手,等衆人離開,他自斟自飲了一杯,嘆息道:“屈指算盡天下事,玄幻莫測最人心,看穿紅線?傻孩子,你這不是爲難師傅嗎。”
一輛開往南方的高鐵列車上,商務座有位憔悴美豔的女人,她癡癡望着窗外景色,眼神渙散,一動不動,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悽美感受。
正如三妮所說,崔亞卿憤恨之下離家出走,來到高鐵站,買了一張距離武雲市最遠的車票,沒想過在哪裡下車,也沒想過終點通往哪裡,她只是不願意留在令她窒息的地方,去承受所有傷痛和苦果。
二妮辛辛苦苦等待了多年的愛情,包含了一切美好。
她對婚姻充滿無限憧憬,想每年去旅遊兩次,想要快點生個漂亮健康的孩子,想要珍惜每一天跟趙鳳聲共同度過的歲月。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羅弦月突如其來丟出了一個孩子,深深刺痛到了她脆弱心靈,不知道該以什麼方式來接納這個事實,家人知道後會不會反對?親戚朋友知道後會不會嘲笑?後媽這個詞彙,她從來沒考慮過,也沒做過心理準備,萬般糾結下,只好選擇以逃避來應對殘酷現實,即便她像個逃兵一樣懦弱不堪,但她想不出第二種辦法,逃的狼狽,逃的難以啓齒。
儘管她清楚這件事跟趙鳳聲毫無關係,也談不上責備,但二妮是往更深一層考慮。按照趙鳳聲的性格,得知真相後,會丟下給他生完孩子的女人不管不顧嗎?她太瞭解趙鳳聲爲人了,一邊是結髮妻子,一邊是給他傳宗接代的初戀,會傾向於哪方?
她不敢想,更不敢去面對。
寧願一走了之。
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天色灰暗陰沉。
高鐵列車溫度很低,崔亞卿凍得瑟瑟發抖,盯着窗戶上跌跌撞撞的雨滴,想要挪動嬌軀,換一個溫暖點的姿勢,不小心又碰到了那條傷腿。
疼。
非常疼。
痛不欲生。
只是位置有所差池。
最疼的地方,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