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黎槳笑容古怪離開暗室,趙鳳聲纔回過神,翟紅興叫他去參加籠鬥?那不是變相虐殺麼。趙鳳聲以往的逞勇鬥狠,存在一定目的性,要麼有深仇大恨,要麼觸碰到他想要守護的東西,跟一位素不相識的人掰命,實在下不了手,他又不是黎槳那種戰鬥機器,能夠坦然面對生死,勝利,失敗,兩者都無法接受,於是輾轉反側想了一晚上,依舊沒想好該用什麼方式面對。
礦泉水裡有冰塊,趙鳳聲進醫院是家常便飯,久而久之,積累出爲數不多的醫學常識,將冰水敷在傷處,反覆翻滾,左臉頰鼓起的大包和左肩部位淤青,隨着冰冷的刺激慢慢消腫。
長夜漫漫,趙鳳聲還沒修煉成看破生死的境界,躺在水泥地徹夜難眠,礙於鐵鏈過短,只能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躺着,始終保持一個姿勢,時間長了,渾身難受,不如靠在牆壁休息。
幾個小時過去,香菸一根接着一根,煙霧繚繞,地上佈滿凌亂菸頭。
幸好黎槳拿了條軟中華,不至於彈盡糧絕,趙鳳聲一開始挺好奇小黑猴爲啥給他弄一條好煙,不是明擺着出力不討好麼,等到黎槳說出籠鬥,趙鳳聲才恍然大悟,這跟囚犯臨死前會吃一頓大魚大肉是同樣道理,人家吃的是離陽飯,他抽的是斷頭煙。
感受到氣溫一點一點升高,趙鳳聲判斷此刻已經到了上午,黎槳沒有出現,阿春也沒來找他尋晦氣,似乎被整個世界遺忘的傢伙吃着乾巴巴的麪包,啃着火腿腸,對自己的五臟廟頗爲照顧。
趙鳳聲在噓噓的時候,甚至想起了大鬧天宮的孫大聖,拿打火機刻了一行字:孤魂野鬼老趙到此一遊。無可奈何的自娛自樂,這是一位偵察兵優秀心理素質的體現,或許他們的戰力值參差不齊,但堅強到變態的神經,正是他們在國外戰場所向披靡的最大資本。
大約十幾個小時左右,上面傳來動靜,黎槳終於出現,身後跟着陰森笑意的阿春。看着擺出臥佛姿勢的趙鳳聲一臉淡定,黎槳稍稍詫異道:“我以爲你會一夜白頭,或者是面容憔悴,沒想到你竟然如此鎮定,看來,應該屬於無知者無畏,你對籠斗的殘酷性完全不瞭解。”
“該死鳥朝天,老子又不是嚇大的,不就是死麼,老子當初被火箭炮崩到屁股也沒炸成天女散花,還怕跟別人動刀子?別磨磨唧唧,乾脆點,劃出道,老子接着便是。”趙鳳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很符合他目前青一塊紫一塊豬頭慘相。
“小子,真不怕死?等到進入籠子裡,我等着你哭爹喊娘。”阿春呲牙冷笑道。
“咋,求饒能免我一死?”趙鳳聲揉着鼻子問道。
“不能。”黎槳果決道,無情地擊碎了他的唯一逃生希望。
“假如我僥倖能夠贏一場呢?”趙鳳聲追問道。
“那就能夠多活幾天,等待你的下一個對手。”黎槳認真說道。
“臥槽!那我還白費勁幹嘛,反正最後都要嗝屁着涼,白費勁,乾脆上來死翹翹得了!”趙鳳聲火冒三丈。
“我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裡度過了十幾年,每天除了迎接死亡就是擺脫死亡,你才一天而已,不要大驚小怪。”黎槳輕飄飄說道,情不自禁撫摸起手腕處年頭久遠的疤痕。
他的青春跟死亡有着密切聯繫,每個夜晚都在鐵銬中度過,強大的壓力讓他們那些賺錢工具生不如死,有人試過砍掉拇指逃脫,也有人運氣好碰到鐵銬斷裂,可那些孩子下場無比悽慘,就像黎槳第一次看到殺豬時的場景。
相比於毒癮,這種精神和肉體雙重禁錮更加無法忍受。黎槳的抗壓能力異於常人,等到受不了精神壓力的時刻,會適當用疼痛來緩解,折磨自己,或者是在籠鬥裡釋放,這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屏障。
“你是變態,我是正常人,咱倆尿不到一個壺裡。”趙鳳聲撇嘴道。
黎槳不願與他爭辯,打開手銬,趙鳳聲舒展筋骨,久違的自由感遍佈全身,雖然左肩,臉頰,大腿的傷處在最難熬的第二天,痛感越來越強,可有種掙脫五行山的爽快,趙鳳聲做了幾個很尋常的動作,爆了幾句粗口。
“走吧,翟爺等着呢。”黎槳客氣說道。
“帶路。”趙鳳聲像是凱旋而歸的將軍,耀武揚威道。
經歷過太多生死的黎槳灑然一笑。
阿春盯着他的後腦勺,眼神陰毒。
三人魚貫離開暗房,來到室外,趙鳳聲聞到熟悉又親切的草木清香,精神陡然一震,對着稍有殘缺的月亮自言自語道:“今天十五還是十六?”
“十五,好日子。”黎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待一個將死之人,他總是態度柔和。
“十五……”
趙鳳聲對着遙遠的皎月喃喃道:“今天好像是老子生日。”
“按照本地習俗,好像我要對趙先生說一句生日快樂了,可惜沒有生日蛋糕,無法給趙先生慶生。”黎槳如沐春風笑道。
“沒事,習慣了,反正老子沒過幾次生日,不差這一次。”趙鳳聲收回思緒,擠出一個笑臉。
“咱們倆的經歷好像差不多,我比你更慘一些,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父母在哪裡。這幾年,我把逃離死亡城堡的那天定位自己生日,用來慶祝重獲新生。”黎槳臉上有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悲涼。
“既然是同路人,就不要自相殘殺了吧?”趙鳳聲眨眼道。
“陌路人哪會發生交集,同路人纔會相愛相殺。”黎槳淡定自如說道。
“哎!沒想到生日這天還要去玩命。”
趙鳳聲嘆息道:“生日和忌日是一天,也不錯,不怕二妮和大剛他們記不清日子,到時候一束白花一塊蛋糕,比起別的死鬼,老子倒也賺了。”
“希望趙先生能夠如願以償。”
黎槳擡手道:“走吧,翟爺久等了。”
“披枷、帶鎖,惱胸膛!”
趙鳳聲用粗糙的嗓門喊出一句出自《三岔口》的蒼涼唱腔,拖着行動不便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