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邊的坊裡住着京裡三品以上的宰執大臣, 坊裡亭臺樓閣門高府大府外又有隔牆將此處與其他坊阻隔起來,京都衛的兵士輪番護衛阻止閒雜人等誤闖。京裡的百姓都把這處地界叫做相爺坊。
相爺坊裡最出名的便是劉洵劉大人,不惑之年以中書令之職擔任政事堂執筆, 又是當朝太子雪翊的親舅舅, 劉皇后的親哥哥,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滔天, 無人敢得罪, 可今日傍晚劉洵帶着同僚回府後臉色卻奇差,身邊的管家揣度着他的心思卻不敢多言。
‘“備膳。”劉洵換下朝服衝府中管家擺手,管家暗暗看了劉洵一眼悄悄地退出去。
廳堂裡劉洵和中書舍人黃延秋相對而坐, 屋裡沒有一個下人侍候只是在劉洵右手邊站着他的長子劉云爲兩人佈菜。
“相爺何故滿臉憂愁?”黃延秋嘴邊留着兩撇小鬍子,瘦長身材一臉精明相, 說起話來眯着眼睛一臉笑意。
劉洵一口喝乾劉云爲他注滿的酒, 幽幽回答:
“爲太子的前途憂心啊。”他眉頭緊皺絲毫沒有黃延秋的輕鬆。
黃延秋接過劉雲手中酒壺爲劉洵倒了酒:
“莫不是因爲定王殿下?”
劉洵一聽到長安的名字眉頭更緊了:
“陛下寵愛幼子於我輩而言並非幸事啊。”
黃延秋似乎受到劉洵這句話的影響, 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
“今日馬球場上雖說定王受傷險有性命之憂可也是出盡了風頭,陛下也極爲偏袒定王······”黃延秋猶豫着看了看劉洵慢慢說:
“我輩當爲太子殿下謀劃今後啊。”
“父親, 定王再怎麼厲害也有一半鮮卑血脈,皇上再怎麼糊塗也不會把皇位轉給一個外族人吧?”劉雲少年意氣,見劉洵與黃延秋兩人悶悶不樂便想寬慰兩人。
劉洵搖頭:
“關隴李家近來與定王走的及近,定王身邊還有一個仁善之家的豪門周家,未來實在不可小覷。”
“父親, 也許我們想岔了, 定王不是打小便同太子親近嗎, 未必有爭儲之心。”劉雲慢慢坐下。
劉洵瞪了劉雲一眼:
“全怪你娘將你教的太過忠厚, 你當所有人都似你一般愚昧嗎?”劉洵語氣嚴厲, 但卻有沒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他還是很喜歡長子的性格, 他是一個傳統的文人,縱然位高權重少不得陰損之事可他還是希望他自己的兒子可以活的忠厚正直些。
黃延秋默默搖頭,若是今後太子無法繼位劉家富貴止步於此,這劉家長子必定難以守住劉家這麼大一份基業。
突然,黃延秋湊近了劉洵,精明的臉上露出一抹更深的笑意,在劉洵耳邊說了一串話,劉雲聽着慢慢睜大眼睛,急忙阻止劉洵生怕劉洵同意:
“父親,你如此這般若是太子真心相待定王怕是要把太子得罪狠了,不如先去問問皇后娘娘太子的意思。”
劉洵思量着黃延秋的話,又聽到兒子的提議覺得有一些道理,想了想對劉雲點點頭。
劉雲暗暗鬆了一口氣。
第二日清晨定王馬球場爲國爭光擊敗蕃國使臣團,合堅球場諷刺太子雪翊無能的事情被人們添油加醋的傳遍整個京都。
百姓向來崇拜戰場上能打勝仗的將軍,聽到這樣添油加醋的事情更是對定王敬仰起來。
茶攤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話:
“我朝皇帝歷來是文武雙全的,像當今太子這般的無用書生哪裡能鎮得住那些個蠻族。”
“就是!!!每天只貓在宮裡跟個娘娘似得。”
“這皇帝遲早一天是定王的,且看着吧吧,我賭一貫錢。”
“嚯,老王,這麼大手氣,昨晚上撿到到錢了吧?”
那個被稱作老王的人不自在的拽拽的今天早上新買的綢緞衣袍,縮着肩膀嘿嘿的笑:
“可不是,昨天遇到好大一座金山。”
衆人看着手筆突然闊起來的老王又羨慕又眼紅。
李正踏着清晨涼氣騎馬進宮上朝,路上聽到下屬彙報回的消息沒有下屬預料的高興之態,只是一味的皺着眉頭沉思不語。
許久,李正勒馬問那人:
“知道是誰人散佈的消息嗎?”
那人搖頭也是一臉納悶:
“也是今早突然在京裡傳開的,我最初還以爲使我們的人做的,查過以後才發現不是。大人,太子名譽受損這不是對我們很有利嗎?您怎麼看上去······並不高興?”
李正皺眉,他是知道是有人在幫長安,可他不知道那人是誰心中總是放心不下,轉了頭看向那人:
“定王傷勢怎麼樣了?可有大礙?”
“宮裡傳出消息說是還在昏迷,不過有好轉的跡象。”那人回答。
李正點點頭以後也沒有再繼續詢問,打馬離開。
這世上,有人患歡喜有人憂。李正憂心忡忡,劉洵更是滿臉火光。
自打他而立之年後素養越來越深,再鮮少發火,也是因爲他的權勢越來越大無人再敢惹他,如今他卻爲了太子的事焦頭爛額。
起初他是擔心太子失寵,可太子縱然失寵只要有朝臣扶持也不會有事,可現如今流言傳遍京都,事關民心向背,他實在不敢大意。早朝後急匆匆趕去劉皇后宮中。
去時眉頭緊皺,出來後面無表情。
回到政事堂劉洵迎面遇到正要出門兒的李正,李正笑着扠手向劉洵打招呼,劉洵慢慢止住急匆匆的腳步,緩緩笑着向李正點頭,然後一掀袍擺進入政事堂。
坐下剛喝了一口茶水,閉着眼睛思量許久,招手叫來了一名小太監:
“你去將黃舍人叫來。”
不用一盞茶的功夫,黃延秋從中書舍人院穿過一條巷子由政事堂的後門進入政事堂。
劉洵只對黃延秋說了兩個字:
“穩住。”
長安的病情已經穩定這樣的消息由魏帝親自告訴雪翊,他高大的身影在青宮木質的地板上歪歪扭扭無限倍的拉長着,而雪翊此刻正站在他對面呆呆的看着青宮窗外的一叢柳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雪翊,從今天起你只管安安穩穩做你的太子?”魏帝雄厚的聲音傳進雪翊耳朵。
雪翊不明白魏帝的意思,扭過頭看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不過自從前一天馬球場上他看着長安被人擡走後眼神便時常茫然着。
“從今日起,除非迫不得已,今後你便不要再見長安了。”幾度開合雙脣,最終魏帝下了決心向雪翊命令。
雪翊睜大眼睛:
“那······”
“那長安呢?”
聽到長安的名字魏帝頓了頓直視雪翊的眼睛:
“他會同從前一樣,帶兵打仗,你也會娶妻生子繼承皇位。”這是魏帝給雪翊的許諾,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最好的未來。
雪翊甚至沒有反抗的意思,他恢復到從前的溫和聽話讓魏帝暗暗鬆了一口氣,兩個孩子總該有一個是知道輕重的。
魏帝走後雪翊坐在空蕩蕩的青宮,從前案前堆積的奏本換成了東宮大小事務的奏報,從前門庭若市的東宮如今被殿前侍衛班親自守衛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他是太子還是犯人?
走出寢殿,魏傑不知道跑去了哪裡,雪翊聽到殿前檐角下有宮人低聲議論:
“聽說了嗎?今兒早上京裡都在傳皇上要把皇位傳給定王。”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各國蕃國都不懼太子,皇上也有可能是怕百年以後太子受不住這江山而把皇位傳給定王啊。”
東宮宮人教理的都非常識大體,從前魏帝以唐太宗的言行規範雪翊,唐太宗可以將朝中大臣的名字才能一一記住,魏帝便也訓練雪翊凡是見過的人都要識的且明白他們的品性。
雪翊仔細打量了議論東宮的人,腦中完全沒有這兩人的印象,這時候魏傑匆匆趕來,聽到那兩人的話臉色一變,就要喚不遠處把手的府兵前來捉人被雪翊攔下了。
“留着。”只有短短兩個字,然後扭身回青宮。
“定王醒了,皇上親自去看了還賞了好些東西。”魏傑小心翼翼的向雪翊彙報剛纔他知道的這些事情,還有憂愁怎麼同雪翊說民間百姓之間傳的那些事情。
魏傑亦步亦趨的跟在雪翊身後看不見雪翊的表情,只聽雪翊低低問他:
“蓮妃娘娘怎麼樣了?”
魏傑嘆口氣:
“還是老毛病,身子都空了·····再有權勢又能怎麼樣,該留的人還是留不住。”
雪翊聽了魏傑後面半句突如其來的話瞬間肩膀一僵,長久以來瘦長緊繃的腰板晃了晃。
魏傑細心,立馬湊到雪翊面前:
“太子。”聲音急促。
雪翊止了手,淡淡說:
“可沒有權勢想留住的人一定留不住。”
長安醒來已經很久了來看他的人送走一波又一波可想見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殿下,張大人前來探望”。正煩躁間小石頭拿着禮單將頭探進帳子,長安黑着臉一把抽出枕邊的佩刀看着小石頭不說話。
小石頭縮縮脖子: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就說您還沒有醒,請張大人改日再來。”
長安放鬆癱在牀上,胸口的傷一陣疼痛,整張臉更黑了。
“嘖嘖,我們英勇的定王怎麼還在牀上躺着呢?瞧瞧,這臉黑的!”長瑾吊兒郎當的溜達進來,小石頭攔都攔不住。
長安從來沒像現在這兒討厭過長瑾這張嘴,他想靜靜!
長瑾見長安不理他:
“得了吧,甭生氣,生氣對你養傷不利,父皇都傳旨命你挈制西南兵馬,這大魏一半都是你的了你怎麼還跟死了爹似得”。長瑾說話沒遮沒攔的。
長安瞪了長瑾一眼:
“瞎說什麼也不怕忌諱!”
長瑾冷笑,很不在意:
“怕什麼,父皇那麼好的手段,他要真要我的命我又能怎麼樣了。”
長安打量長瑾。
“甭不信,如今東宮那位的勢頭都不及你,京裡盛傳太子無能,唯有定王可治天下,大家都以爲你都要把太子扯下來自己做太子了。”
“胡說!”長安聽着氣憤的一巴掌拍上牀邊,傷口疼得他咬牙切齒的。
長瑾着急攔着:
“誒!不要生氣!你的傷!御醫說你的傷活下來是你命大,你悠着點兒。”
“那雪翊呢?”長安咬了脣問長瑾。
長瑾想了想:
“終日與他崇文館的那羣文人混在一起,足不出東宮,說起要編一本匯聚歷朝選官制度的典籍,現在朝中的事一概不理”。
長安心疼雪翊,也不明白,怎麼短短數日朝中事態便突然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又何曾想當過皇帝?
“十七哥,你也覺得我想當皇帝嗎?”長安一想到從前朝堂上端端正正對待國事絲毫不敢鬆懈的雪翊如今被人這般誤會,平日的堅毅的神情露出一絲無助。
長瑾看出長安的無助,輕輕嘆口氣摸上長安的頭髮:
“放心吧,我們都知道這天下只是那爺倆兒的,沒人覺得你能搶得過太子。你還是適合做個將軍······”長瑾巧妙的轉移着話題,一臉的可惜:
“可惜你那逐雲馬死了。”
長安知道長瑾愛護他的意思,他也不願把脆弱擺在人前,順着長瑾的意思點點頭:
“可惜,那是匹好馬!”
長安也是一臉難過,逐雲馬十二歲時魏帝送給他同他征戰四方,闖遍了大魏,如今一晃眼四年過去了卻不得善終。
“沒有查它怎麼就發狂了嗎?”長瑾問長安。
長安搖頭:
“周彥查了,沒有查出什麼,逐雲一直在御馬司由專人親自照料。”
“會不會是御馬司?”
“不會,御馬司的官員沒有查出同什麼人有糾葛,再說之前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小石頭帶着一個長得水靈靈宮女走進來:
“殿下,該喝藥了。”
長瑾衝那小宮女勾勾眉毛,一張本來就英俊的臉笑的越發風神俊逸,小宮女紅了臉連忙垂下腦袋。
長安見長瑾一沒人管就盪漾的沒邊兒的樣子狠狠瞪了長瑾一眼,警告他:
“等十六哥從山西回來我和他好好聊聊。”
長瑾沒以爲擡出長熙真的可以鎮住長瑾,只是說着玩兒,沒想到長瑾立馬慫了,長安一臉驚訝。
長瑾悻悻接過小宮女手中的藥碗:
“來,爲兄餵你喝藥。”
長安皺眉:
“這樣一勺一勺的喝不得苦死了。”說完突然心間一疼,笑意瞬間散的一乾二淨,沉了臉不再說話。
長瑾挑眉:
“你怎麼了?傷口又疼了?”
長安默默扭開臉,早知道現在這樣見不到雪翊,之前雪翊喂他吃藥他縱然再苦也應該一口一口的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