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瑞華村長,車子剛走了幾分鐘,本小海突然說,“到老宅子去看看吧!”
婉君聽見舅舅的話,緊急踩了剎車,晃得車上四個人都朝前衝了一下。
“你確定?”婉君扭頭看向後座的本小海。
“去看看吧,這麼久沒看到了,有點想念了。”本小海喃喃道。
“房頂已經塌了。”本冬梅瞥了身旁的本小海一眼,惋惜地說,“房子沒人住就壞得快。”
“去看看吧。”本小海堅持道。
“好吧。”婉君艱難地在並不寬闊的鄉村路上掉頭,來回倒騰了好幾遍才把調好了車,幸虧此時沒有其它的車輛通過。
到了老家所在的區域,婉君不敢再朝小路開了,直接將車停到了大路邊上。
幾個人下車後,又步行了二百多米纔到了老院子。
近幾年,鄉親們都在靠近大路的地方蓋新房子,因此本小海老家的鄰居也大都搬遷了,所以他們進入老院子的時候,沒有碰見任何鄉親。
院子里長滿了野草,有半人多高。還有幾棵細細的野生毛桃樹,應該是一些孩子吃了桃子把桃核扔進來而自然長成的。
然而,最顯眼的,依舊是那棵高高大大的石榴樹。由於沒人修剪,石榴樹長得很茂密,茂密得枝葉間幾乎沒有縫隙。
只是,樹上的石榴不多,個頭也小,已經是陽曆八月陰曆七月份了,石榴還不如乒乓球大。
本小海記得,當年的石榴樹雖然沒有此時枝葉繁茂,但是特能結石榴,個大籽甜,是他家引以自豪的東西之一。
不顧野草在身上拉扯,本小海走近了石榴樹,伸手摘下了一顆青澀的石榴,在手裡把玩着。
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在樹下繞着母親和姐姐玩耍着。
姐姐的笑顏很甜美,但是母親的面容很模糊。他是真的想不起母親到底是什麼模樣來了。
再看看堂屋,門已經沒有了,房頂也塌了下來,裡面竟然也長了了密密麻麻的野草。
殘垣斷壁,本小海的腦海中冒出了這個詞。
是的,這就是殘垣斷壁。
本小海跨過依然存在的門檻,進入了曾經是屋內的地方。他努力地想着哪裡是放八仙桌的地方,哪裡是放牀的地方。
放牀的地方,竟然開出了一朵野花,是鮮豔的粉紅,花瓣兒薄薄的,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着。
本小海控制着自己沒有去動那株嬌豔的野花,那朵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讓這個荒蕪的房屋茬子顯露出了生機。
本小海再看向南屋,就是廚房和廚房旁邊的雜貨屋,也許是房間小的緣故,這兩間屋子竟然保留了完整的屋頂。
而且屋門尚在。如果不看滿院的野草,會以爲這房間裡還有人住。
不,即使沒有野草,現在也沒有人去住這樣小的房屋。
本小海又趟過了拉扯他衣服的野草,走向了廚房旁邊的屋子。
“小海,別過去了。”本冬梅的聲音嗚咽着,她知道此刻本小海的心情。
那間屋子,是母親和父親嚥氣的地方。
聽到姐姐的喊聲,本小海停住了腳步,他的眼淚也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本小海沒再向前走,但是也沒有回頭,他呆呆地望着那扇閉着的門,想象着裡面的情況。
是的,裡面一定是空的。
即使不是空的,也一定只是一張光禿禿的牀板。
裡面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雖然他們是在裡面離開的人世。
本小海眨巴眨巴眼睛,又揉了揉,才堅定地轉回身說,“咱們回去吧。”
建華看清楚了本小海的表情,忙跟過來攙扶他。
“我沒事。”本小海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擺擺手謝絕了建華的攙扶。
他才四十五歲的年齡,還沒有虛弱到要人攙扶的程度。
本小海肅穆的表情,嚴重影響了衆人,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一直到了本冬梅的家裡。
作爲婉君的男朋友,建華理所當然地又陪本小海這個便宜舅舅吃了晚飯。
晚飯沒有再從飯店裡叫菜,在本小海的堅持下,本着節約爲上的原則,把中午的剩菜熱了熱,又新炒了兩個青菜就算齊全了。
菜雖然不如中午豐盛,但是本小海和建華的酒卻沒有少喝。
因爲喝了酒,聊天的話題就是東扯葫蘆西扯瓢了。
兩個男人聊得好像非常投機,而兩個女人卻覺得他們聊的內容索然無味。
於是,本冬梅打開了電視來看,而婉君則去電腦上寫她的小說了。
“現在的煤礦好像都不景氣吧?”很自然地,建華就把話題扯到了本小海的工作上。
“不只是煤礦,好像各個行業都不怎麼樣呢。”雖然本小海很爲自己的企業感到悲涼,但當別人說起來的時候,他還是本能去維護它。
“也是啊,村上好多大學畢業生出去打工,賺的錢很少呢。”建華附和道,“還不如建築隊裡的民工掙的多呢。”
“農民工都是下大力的,多累啊。”本小海不知道大城市的農民工做啥,看電視上那些在烈日下搬磚的人,哪個不是受老罪了。
記得有一次他去機關樓上有事,正好趕上他們倒騰辦公室,找來的那些苦力,是真的苦力,兩個人擡着大大的鐵櫥子從一樓到三樓,步履維艱的樣子。
本小海長得矮胖,看起來有些力氣的樣子,但他沒有自信能和人擡起那麼大的鐵櫥子。
還有那些礦井下工作的同事們,環境和耗費的體力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所以他這個所謂的技術職工,是不羨慕那些拿錢比他多的井下職工的。
拈輕怕重應該是每個人都有的思想吧,如果有辦法,誰願意拼了命似的去幹那些耗盡體力的活呢。
所以那些上了大學的農村學子,寧願比那些農民工賺的少,也不願意去做那些體力活,畢竟他們自認爲應該是腦力勞動者的。
更甚者,像婉君這樣的大專生,稍好點的工作更難找到,也只好抱着一顆紅心回農村了。
“其實,自己稍微乾乾,就比靠在單位裡拿那些死工資強。”建華喝一口酒,悠悠然道。
“說起來是這個道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生意頭腦的,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捨棄安穩的工作而出來冒險的。”
本小海沒有生意頭腦,也沒有冒險精神,所以他覺得他的那些還在企業混着的同事也和他一樣。
“對,對,如果都自己幹了,那生意也就很難做了。”建華看看鎖着眉頭的本小海,知道每個人所處的環境不一樣,看待問題的角度肯定會不同。
既然是喝酒聊天,那就沒必要非得爭論出對錯。
所以建華儘管不贊同本小海的觀點,但依舊違心地附和着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