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等一下……」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我們面前。
她彎腰將兩手扶在膝蓋上,低着頭喘着氣,想必是找了半天才找到我們的。
「有事嗎?」對於突然追上來的這個陌生女孩,我竟然有了個念頭:她不會是崇拜我,來找我簽名的吧?
過了好一會,她才直起了腰。
這是一個並不漂亮的女孩子,或者說是一個並不會打扮自己的女孩子。
她應該留着長髮,因爲她的髮質很好,顏色也不錯,棕色的。可她卻留着半長不短的頭髮,紮了個馬尾,前面留着稀疏的劉海。而我也算見過、「接觸」過不少女人,所以看得出她的身材很不錯,如果穿露臍衫和牛仔褲的話一定會引來不少回頭率,可她卻穿着寬袖衫,套着一件寬鬆的揹帶褲。
她的五官不算精緻,卻很耐看。
她擡起頭看着我,這讓我很驚訝爲什麼她連淡妝都不畫,甚至連耳孔都沒有。儘管她有着高挺性感的鼻子和大大的眼睛,甚至那長長的睫毛也很可愛。可惜在現在這個幾乎所有的女孩子可以什麼都不會,但堅決不可以不會打扮自己的年代,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就像一滴水掉進瀑布裡一樣,連個聲音都聽不到。
「我、我想加入你們的社團。」她略顯害羞地說道。
「你?爲什麼?」我幾乎是本能的問道,但話一出口才意識到這麼問或許是不禮貌的。
「我想唱歌。」她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
「啊?」這個答案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可以看到旁邊的吳海已經變得虛弱無力了。確實,估計這也是他頭一次聽到這種幾乎讓人感覺「不可理喻」的理由了!
我們誰都沒有吭聲。
這個女孩子的臉剎那間變的毫無生氣了,簡直可以用「死灰」兩個字來形容。
我詫異地呆住了,我是第一次感覺沉默的拒絕一個人是如此的殘忍。
她就那麼呆立着,跟一座冰冷的墓碑一樣了無生氣。
我看了看吳海,點點頭說道:「好吧,我同意。」
「真的?」她興奮地看着我說,那雙眼睛立刻變得溼潤起來了。就像冬季和春天的交換。
這種場景真讓我受不了,我轉過臉去看看吳海,說道:「是真的,對吧?」
吳海嘆了一口氣,朝我點點頭。
「我叫斯黛琳。」她看着我高興的說。
「我叫沈浩。」我看着她笑笑,看着她開心的樣子,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我會去活動中心找你們的,再見。」斯黛琳朝我們點點頭,轉過身走了。
吳海看看我,好奇地問道:「你爲什麼讓他加入社團?」
我聳聳肩膀,說道:「讓她唱歌啊。」
「唱歌……」吳海無力地看着我說道,「你打算讓她在武術社團裡唱歌?」
看着他認真的樣子,我不禁笑道:「至少可以解悶嘛。」
說真的,我也搞不清那個女生是怎麼想的,因爲我也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要求加入武術社團的理由竟然是想唱歌。
我就這麼想了一會,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出來,但是那個女生的眼神明明是那麼驚險的徘徊在失望的懸崖邊上了,面對那樣一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我實在不願意去拒絕她。
「啊,對不起!」這一聲道歉夾雜着太多的驚恐,讓我不由得轉過頭注意了起來。在美國這樣的國度,「對不起」幾乎是使用頻率最高的詞之一,但是剛剛這種夾雜着膽怯與恐懼的道歉聲卻也是很少見的。
我轉過頭看了看,是斯黛琳。她還沒有走多遠,但是她面前已經站了兩個男學生,一臉調笑的杵在斯黛琳面前,並沒有讓步的意思。
「對不起,對不起。」斯黛琳低着頭,想從左邊繞過去,但他們卻又堵到左邊,斯黛琳往右邊繞的時候情況也是一樣。
看上去,斯黛琳一定是慌慌張張行走時撞到了他們,於是他們便不依不饒起來了!
我沉着臉走了過去,斯黛琳見我走了過來,越加緊張起來,焦急地道:「求你們了,快走吧,不然你們可能……」
斯黛琳從剛剛和沈浩的接觸中已經感覺到沈浩是個善良的人,而且有身手,但是如果沈浩現在和這兩個人動手的話,那學校的校規……
想到這裡,斯黛琳只好無奈地看着這兩個傢伙說道:「你們再不讓開的話……」
沈浩的身手斯黛琳是親眼看過的,所以現在她的擔心又加深了一層。
「麥克!你在這裡做什麼?」遠遠的一個男學生跑了過來,看見這個情景,好像什麼都明白一樣的湊到那個叫「麥克」的耳朵旁邊說了些什麼,然後他們驚訝地看了看我,才站過身迅速離開了。
我看着斯黛琳聳了聳肩膀,不過斯黛琳現在倒是顯得很輕鬆的樣子站在那裡朝我笑了笑。
「謝謝。」她說,「其實我已經習慣了。」
她淡淡地一笑。
我的心一動,『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對這種事,她的這種淡然的態度讓我震驚,她遇事總是這樣忍讓嗎?
我不禁奇怪的看着她,問道:「你爲什麼不斥責他們?」
斯黛琳連連搖頭,說道:「我可不想讓他們把我的斥責當作是在校外向我挑釁的理由。」
看見我沉默的臉,她半是安慰半是自嘲似的說:「沒事的,我真的已經習慣了。」說完這句話,她的臉色也不由地黯淡了,於是她連忙說道:「又麻煩你了,不過我真的要走了,再見。」
看着她遠去的孤獨身影,我的心裡不禁感到一絲沉重。
在這一瞬間,我竟然想起了自己在孤兒院時的生活,那種痛苦的日子再一次洗劫了我的心情,讓我看着斯黛琳的背影的時候都感到了些許的酸楚。
傍晚,當我一邊盤算着買一輛自行車一邊慢悠悠夾在身邊的人裡往學校外邊晃時,一個聲音響起了:「沈浩……」這句稍顯蹩腳的漢語,讓我不由得擡起頭四處張望着。
終於,我看到了她。是她?就是那個對我說她想唱歌的女孩,她看見了我,高興的揮着手給我打起了招呼。
我詫異地走了過去,微笑着說:「你好,斯黛琳。」
「你好。」她有些靦腆地向我伸出了手,我們輕輕握了一下。
「可以一起走嗎?」她有些興奮地問我道。
「當然。」我點點頭,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我看看身邊的她,一時間心裡的疑問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在短短的沉默了一下之後,我故作輕鬆的問道:「你很喜歡唱歌?」
「嗯……」她的眼睛明亮的閃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那你爲什麼要加入我們的社團呢?」我看看她,輕聲道,「因爲我想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太必然的關係。」
她突然定定地看着我,問我道:「我可以信任你嗎?或者說你願意爲我保守秘密嗎?」
她的話讓我愣了一下,我幾乎本能地答道:「當然,我以我的人格起誓。」
她點點頭,隨即又低了下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兒才無奈地說:「我想唱歌,但又不敢唱。」
「不敢唱?」我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才奇怪地問道:「爲什麼?」
「別人都瞧不起我。」她悲傷地搖搖頭,「我家裡很窮,每次我一唱歌,得到的只有一片噓聲……」
說着,她擡頭看看天空,似乎只有那裡纔可以讓她感到輕鬆一點似的。
「我很自卑,我也不願意和別人打交道,連真正的朋友都沒有一個。」她苦笑着搖搖頭。
「如果你願意,我願當你真正的朋友。」不知是基於同情,還是基於她對我的信任,我立時誠懇地對她說道。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她看着我,燦爛地笑了一下。
「爲了我們的友誼,走,我請你喝咖啡。」
「這……好吧。」看來這份意外的友誼另她忘記了自卑。
處於複雜的心情,我沒有開自己的車,而是叫了一輛出租車去了一家普通的咖啡廳。
「謝謝。」她端起咖啡,聞了聞後輕聲道。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是很樂意能聽你唱歌。」我微笑着說道。
「唱歌是我唯一的愛好,」她慢慢地說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歌就是小時候媽媽教我唱的,可惜她聽不到我唱歌了。」說到這裡,她的頭低了下去,無形的悲傷緩緩地淹沒了她。
「對不起。」我輕聲道。
「對了,那你爲什麼要加入我們的社團?」我想了一下,問道。
「我需要自信。」她終於微微的笑了,「我知道自己很自卑,已經到了不敢開口的地步,可我總是找不到很好的辦法來客服。」
我靜靜地聽着,等着她說下去。
這個時候她突然直直的看着我,眼珠漸漸變得有神采起來,她就這樣看着我說道:「可是,當我看到站在拳擊場上的你時,我驚呆了,你是那麼輕鬆,卻又泰然自若的讓看起來很厲害的對手倒下,並且當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對你投去崇拜目光的時候,我覺得你簡直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她這種誇張到極點的話實在是讓我感到如硭在背,好不容易等她說完,我連忙擺手道:「不要那麼想,那些都只是平常事而已……」
「可那正是我做夢都想夢到的事,」她搖搖頭,接着說道,「我做夢都夢到自己站在臺上,爲所有人歌唱,可以感受他們真誠而又溫暖的目光,可是當夢醒的時候我卻連邁上臺階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你決定依靠這種方法,重新找回自己的自信,然後站在自己的舞臺上?」我靜靜地看着她問道。
她點了點頭。
我想了一下,還是說道:「請原諒,我不太同意你的做法。」
她愣了一下,連忙問道:「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我想你誤解了武術的精神。」我鄭重地看着她,說道。儘管我知道這麼告訴她的話或許很殘忍,但是我卻不能不說,因爲我不希望她被我誤導,從而一直錯下去。但是就不知道她會怎麼想了。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接着說道:「中國武學認爲,學習武術不是爲了炫耀,你明白嗎?」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學習武術是爲了強身健體,幫助他人,不是爲了炫耀。」
「我……」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我知道,你不會是這樣的。」我像是安慰似的朝她笑了笑,接着說道:「我知道你是爲了克服一些東西。而確實,學習武術也是一種方法,我並不是否認,而是爲了讓你有更正確的態度來面對一件事情。而且在武術社團裡也有很多人,大家都可以成爲朋友,我們都會幫你的。」
「是嗎?」她顯得有些將信將疑。
「當然。」我肯定的點了點頭,「學習武術的過程也是挑戰自己極限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裡你完全可以克服自己的弱點,從而正確的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斯黛琳點了點頭,高興的說:「謝謝你,我懂了,我不會懷着剛纔那種心態去學習的。」
我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相信我,斯黛琳。我會幫助你的,但我更相信你自己完全可以做到一切。」
她使勁點了點頭。
在縈繞着濃濃咖啡香的咖啡店裡,我們像老朋友一樣聊了很久,這種輕鬆的聊天一直持續到了她看過時間之後對我說:「不好意思,我該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說道:「我送你吧。」
她笑了笑,說道:「不用了,謝謝你今天跟我說這麼多,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
我們又握了一下手,我說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