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牽連

“你的耳墜子怎可能在我牀上?”香蘭冷着臉過去將翻亂的被子和枕頭整理好。

銀蝶轉轉眼珠,換上笑臉道:“我丟了耳墜子心焦,就亂翻了,好姐姐,你別生氣。”

香蘭不理她,自顧自收拾牀下的溼衣服。銀蝶湊上去道:“嵐姨娘嚥氣之前都跟畫眉說了什麼呀?你聽見了麼?”

香蘭看了銀蝶一眼,把溼衣服抱起來便出去。銀蝶跟在她屁股後頭道:“都說了什麼呀,你跟我說說唄。”

香蘭驟然停住腳步,轉回身面無表情的看着銀蝶道:“也沒什麼,嵐姨娘就說她臨死沒見大爺最後一眼,心裡頭冤屈。”說完頭也不回便走了。

銀蝶在背後“呸”了一聲:“小凍耗子,得意什麼!”瞧四下無人,將那八寶赤金紅寶石簪子拿出來,恨恨罵了一聲:“這樣的東西定是大爺給那小蹄子的!”美滋滋的插在發間,對着水缸裡的影兒照了一照,口中叨咕着:“這樣兒的東西,想來你是沒福戴,不如插在我頭上。”

忽見白露站在綠紗窗前頭跟她招手,指了指正房。

銀蝶心裡一凜,撒開腿一溜煙跑到正房,見了趙月嬋跪下道:“回大奶奶,我在屋裡翻找了一圈,看見得靛藍色的冊子都不是奶奶要找的。”

趙月嬋正閉着眼讓迎霜捏肩,睜開雙目道:“哦?找不着?你方纔怎麼應我的,拍着胸脯說一準兒能找到,讓我再這兒等着擎好兒?我本來看你有幾分伶俐,還想等嵐姨娘的喪事之後就把你要到我房裡來,誰想你這麼點子小事都辦不好。”

銀蝶陪笑道:“今兒個太亂,一時有人來換褥子,一時又來送蠟燭紙籤,畫眉也守在跟前,人多手雜的,嵐姨娘的臥房我只大概翻翻。還不曾好好找。求奶奶再寬容一日半日的。”悄悄看了趙月嬋一眼,見那濃豔桃李的臉上,一對桃花眼含煞帶威,不由縮了縮脖子,心裡早已後悔和正房牽連上干係,但事已至此也無他法,她只顧想着脫身。眼睛一轉計上心來,便道:“其實,奴婢覺着這個事兒,畫眉跟香蘭八成知曉。嵐姨娘嚥氣之前,在畫眉耳邊搗鼓了好長一會兒,八成就是提這冊子的事。香蘭就站在旁邊兒呢。方纔拾掇屋子,她們倆一直跟門神似的在屋裡杵着,指不定抱什麼心思呢。”

趙月嬋皺起眉頭。

畫眉是林錦樓上峰送來的妾,有句俗話“打狗看主人”,畫眉便比家裡的通房丫頭有些不同,況她哥哥是軍戶,自從妹子給林錦樓作妾便升了個不入流的武官,畫眉的身份到底有些不同。畫眉又是個精乖滑不留手的。她想拿捏卻總找不到由頭。明裡暗裡擠兌,畫眉也好似渾不在意似的。若是那賬簿落到畫眉手裡……香蘭倒是家生的丫頭。要打要罰也沒什麼所謂,奈何林錦樓正在興頭上,這情形倒是真真兒的扎手了。

趙月嬋擰緊了眉。眼風一掃,忽瞧見銀蝶發間插着的八寶赤金紅寶石簪,頓時雙目圓睜,“噌”一下站起來,走到銀蝶跟前一把將那簪子拔到手裡,厲聲問道:“這簪子是從哪兒來的?”

銀蝶嚇呆了,愣愣的說不出話。

趙月嬋一巴掌打在銀蝶臉上,指着鼻子道:“說!這簪子從哪兒來了!”

銀蝶嚇得顧不上哭,抖着嘴脣道:“這,這是……我的……”

趙月嬋一把抓了銀蝶,將那簪子往她臉上戳,口中罵道:“天殺的賤蹄子,竟敢在主子跟前抖機靈兒,這簪子是你的?放屁!你也配戴,再不說實話戳爛你的嘴!”

銀蝶一手護着臉,手上早已被亂戳幾下,疼得大哭,喊道:“奶奶饒命,奶奶饒命,這簪子我從香蘭牀上找着的!”

聽了這話,趙月嬋手上一頓,慢慢鬆開了銀蝶,彷彿泄了勁的弓,目光也呆呆的。這簪子正是曹麗環送她,她又託錢文澤賣掉的那一套,一共八隻,翻手賺了五百兩銀子。誰知兜兜轉轉,竟被林錦樓收在手裡,一擲千金,拿着去哄個小丫頭開心!即便是青嵐那小賤人,林錦樓也不曾有這樣的手筆!

林錦樓既如此上心,這小賤人便不能留了。青嵐剛死,她眼見有幾天好日子過,不能前頭剛去了一隻虎,後頭又跟來一匹狼。

趙月嬋太陽穴怦怦亂蹦,手心裡滿是汗,急喘了幾口氣。

迎霜忙上前扶着趙月嬋,小聲道:“奶奶別惱,保重自個兒身子要緊。”將她扶到椅上坐好,又忙不迭沏了碗茶。

屋中一時寂靜,只聽得銀蝶小聲啜泣。

趙月嬋長長吐了一口氣,咬着牙一字一頓:“香蘭……這小娼婦倒是好手段。”

銀蝶跪着往前蹭了幾步道:“奶奶說得是,她是個頂頂沒有眼色的東西,上回大奶奶去東廂,她給倒了碗熱茶,還讓奶奶燙了手。”

迎霜湊過去小聲道:“奶奶別跟那狐媚魘道的一般見識,她是個手段高的,奶奶忘了,當初這香蘭進府的時候,大爺在她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只怕當時就留了心。”

銀蝶依稀聽見“大爺”這兩個字,更來了神,慌忙將臉上的淚兒擦乾了,添油加醋道:“上回香蘭燙了臉,大爺巴巴的打發人來送了一盒……那叫什麼……晶玉蘭雪膏,聽說還是年初宮裡剛賞下來的,金貴得很,大爺眼皮沒眨就給了她。自從那小蹄子得了膏子,走路都帶着風,連我們都不正經看在眼裡了。我看不過去,便敲打她兩句,跟她說,這是大爺爲了給大奶奶的面子纔給了她的臉,讓她可別忘形。你猜她跟我說什麼?她跟我說,大爺也不是誰的臉都給,若不是對她憐惜的意思,怎能把宮裡賞賜的膏子給了她?聽聽,聽聽,這哪是正經人話。如今大爺又要擡舉她,更得了她的意,愈發連活計都不幹了,整天抄勞什子經文,真把自個兒當奶奶供起來了。嵐姨娘也是個軟性子,不像奶奶眼裡不揉沙子,也縱着那小蹄子。哎喲,我如今想起來還氣得心口疼呢!”銀蝶見趙月嬋臉色越來越沉,心中大樂。憑什麼她給大爺送個荷包,整整衣服,便遭人嫉恨排擠?用冷臉貼大爺冷屁股還捱打。那香蘭又傻又笨,林錦樓卻擡舉她。她就是不服氣!

趙月嬋對銀蝶道:“行了,你回罷,我再寬限你一日,把那冊子給我找出來,不許讓別人知道,否則仔細你的皮!”

銀蝶暗自鬆一口氣,剛要走,又聽趙月嬋喚道:“等等,你去把香蘭給我帶來,要悄悄的,別讓人瞧見。”

銀蝶應了一聲去了。

此時東廂已掛了一色的素白,小廳設爲靈堂,燭火通明。香蘭換了白色頭繩,腰上也裹了素紈,拿了個小杌子給青嵐守靈,忽見銀蝶走進來對她道:“你跟我來,大奶奶有話問你。”

香蘭見銀蝶神色不善,心裡便打了個突兀,隱隱覺着此去凶多吉少,暗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叫我去做什麼。”擡眼觀瞧,廳裡除了她便沒其他人了,只依稀能聽見小鵑和春菱在屋裡說話兒。

香蘭無法,只得跟着銀蝶去。待到了正屋,只見趙月嬋正端坐在碧紗櫥裡的大炕上,青絲高盤,綰了雙股口吐珍珠流蘇的翠藍鳳釵,臉上用了極豔的脂粉,耳朵上垂着水滴白玉耳墜子,一搖一晃極有風情,粉面含威,帶一股凌厲厲的氣勢。迎霜正站在旁邊,屏聲靜氣的伺候着。

香蘭一副戰戰兢兢模樣,跪下磕頭道:“請奶奶的千秋。”

趙月嬋也不說話,存心讓香蘭跪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香蘭仍是一身舊衣裳,倒沒有恃寵而驕的鮮亮打扮。一張臉生得美,哭得雙眼有些腫,倒別有番楚楚可憐的風韻,只是如今見着她便有些縮手縮腳的,還不如銀蝶有活氣,便道:“你可知我叫你來是爲了什麼?”

香蘭瑟縮了一下,跪在地上垂着臉道:“奴婢不知。”

趙月嬋冷笑道:“瞧着跟只病貓崽子似的,倒是好手段,這麼會勾引爺們。”

香蘭聽了一呆,看了銀蝶一眼,不知她從中挑唆了什麼,這一遲疑間,又聽趙月嬋道:“我且問你,迎霜在花園子裡掉了本靛藍色的冊子,你知道放在哪兒?”

香蘭暗奇道:“她問我這個做什麼?”口中道:“奴婢是有兩本靛藍色的冊子,是抄佛經的,後來嵐姨娘借去一本,還有一本在奴婢屋裡。”

趙月嬋見她神色迷茫,不似做僞,便知她不知情了,冷笑道:“冊子且不論,你倒是有雙不乾淨的爪子,竟敢亂拿主子東西!”說着把那八寶赤金寶石簪亮出來道,“這東西打哪兒來的?”

香蘭見這話,便磕頭道:“這是大爺賞的玩意兒,奴婢冤枉,萬萬實在不敢拿主子房裡一草一木,還請大奶奶明鑑!”

趙月嬋聽到“大爺賞的”,心中愈發痛恨了,狠狠啐一口道:“下作的混賬蹄子!還敢說瞎話!打量我是好糊弄的?看來不動刑是不肯說實話了。迎霜,你去,給我抽那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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