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哦!”岑文本的眼神從面前這本《史記》上離開。

李泰不在長安,魏王府的一切都由岑文本來處置。尤其是一些機密的事情,岑文本更加的不會放過。于志寧是東宮洗馬,他的一舉一動當然受到魏王府的監控。事實上,上次收買于志寧之前。魏王府已經在於家安插了幾個人,如今只要是個勳貴,都會或明或暗的幹這些事情。

誰家不安插人,誰家又不被人監視!混在長安城,其實就是在監控與被監控之間將就着過活。

“于志寧什麼時候病的,爲什麼病的。你可曾打聽清楚?”岑文本手指不斷敲擊着案几,思索着問道。

“于志寧三天前就病了,據說是憂思過度所致。至於爲什麼事情憂思過度,這還沒打聽清楚。不過前次他在東宮與太子飲酒,太子酒醉之後好像受了太傅大人的訓斥。咱們的眼線說,自從那天之後于志寧就悶悶不樂。”

“哦!”岑文本的眼睛轉了又轉,手中的《史記》扔到了案几上。

“於家的老大於立政還在中書省當差吧……!”

“嗯!聽說要調太僕少卿,太子那邊兒使了大力氣,也花了不少錢。”

“他家的老二也要回京述職了吧!”

“於慎言昨日已經到京,因爲于志寧病重所以還未去吏部述職。”

“你安排一個機會,老夫要單獨見一見於慎行。地方安排的要機密一些!”岑文本點了點頭,于志寧的身體一向很好。就這麼病了,絕對是蹊蹺的事情。或許這就是一個契機,太子東宮那間破屋子到處是窟窿。只要踹上一腳,整棟房子都會塌下來。現在,就是缺少踹那一腳的機會。

李承乾回到自己的太子東宮,臉立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多年的主僕,于志寧恍惚之間的嘴脣微動李承乾立刻意會。因爲他知道于志寧那時候想說的是……饒命!

爲什麼要自己饒命!究竟做了什麼該死的事情!除了自己那若有若無的記憶之外,沒有更合理的解釋。自己寫了那東西,而且還讓于志寧帶走了。

現在那東西怎麼樣了,究竟是被毀了,還是藏在這個世界某一個不爲人知的角落裡面。李承乾的心裡好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一個人關在大殿裡面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左想一個主意不行,右想一個主意也不行。那封詔書一旦面世,那就是自己毀於一旦的時候。那不是一封詔書,那就是一顆炸彈,可以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彈。

李承乾是從內心往外的怕,自古以來廢太子從沒有好下場。遠的不說,就說前朝廢太子楊勇。還有他的親大伯李建成,當年太子東宮被抄時候的慘景李承乾歷歷在目。那是怎樣的慘相,有生之年李承乾絕對不想再經歷一遍。

想去問褚遂良,又有些不敢。他害怕自己說出來,直接把老頭氣死。

一個把身家性命,甚至是子孫富貴都寄託在自己身上的人。如果聽到自己幹出來的荒唐事,第一時間絕對會把自己掐死。

不敢問褚遂良,自然也不敢問張玄素。那本來就是李二扔在東宮噁心自己的,問他等於自殺!他更加信任的侯君集,這個時候還遠在西域。即便是乘坐飛艇回來,也得個五六天時間。

現在實在是耽擱不起,每耽擱一天消息泄露出去的機率就會成倍增加。李承乾的心裡面好像燒着一團火,那火焰是如此的熾熱,燒得李承乾真想撲到外面的雪地裡面去。

李承乾終於沒有撲到雪地裡面,作爲帝國的繼承人。李承乾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皇家教育很實際的教會他遇事要抓住重點。對於現在的李承乾來說,重點就是……幹掉于志寧。這個從小就在東宮,給自己鞍前馬後的犬馬。只有于志寧死了,那封詔書的事情纔不會傳揚出去。

但願那個混蛋傢伙,還沒來得及把事情告訴他那兩個兒子。這老貨跟東宮綁的太緊,不然最好的辦法就是尋個罪名。把他全家都幹掉,然後抄家滅族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存秘密。

當然,直接找到那封該死的詔書更好。只不過于志寧現在神志不清楚,自己派人去偷。天知道那東西究竟在哪裡!

那東西還不能大張旗鼓的去找,更不能搞懸賞一類的東西。腦袋傻得冒泡的人,纔會去城門口貼告示。說什麼自己遺失重要書信一封,如有拾到者定有重謝。這不是懸賞,這是作死!

“何柱!”在排除了一切想法之後,李承乾喊來了自己的貼身內侍何柱!

“殿下!”作爲李承乾最爲忠實的狗腿子,何柱躬身站在李承乾的面前。和別的內侍不同,何柱的武功非常高。他的地位,和李二身邊的趙江差不了多少。

“孤不想于志寧看到明天的太陽,做得隱秘些。”李承乾壓低了聲音說道。

儘管李承乾壓低了聲音,可這句話仍舊像是在何柱的耳邊響了一個炸雷。于志寧跟隨李承乾多年,說是看着他長大的也毫不爲過。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殺……!就殺了?

作爲犬馬,自然會有犬馬的覺悟。雖然心裡萬分驚駭,何柱還是躬身應道:“諾!”說完,轉身就走。

李承乾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有些理解爲什麼皇帝都稱孤道寡。絕對的權利,不可以讓任何人染指。包括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妻子。要防備所有的人,要懷疑所有的人。把天下每一個人都當成自己可能的敵人!天下一人,宇內一人!說到底,還是孤家寡人。

火紅的太陽從西面慢慢落下去,當明天升起來的時候,于志寧應該已經遁入陰間。何柱這頭犬馬,從沒有讓他失望過。

趕回長安述職的于慎行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剛剛到長安就看到似乎要病入膏肓的老爹。高燒使于志寧陷入了昏迷,有時候還會有一口沒一口的說胡話。因爲喉嚨已經腫起來,沒人聽得清楚于志寧到底是在說什麼。人們只能聽到,喉嚨裡面“咕嚕”“咕嚕”的痰聲。

於立行,于慎行兄弟兩個並排站在老爹牀前。宮裡來的太醫正下午來看過,說開幾服藥試試。如果沒有效果,建議兄弟二人準備後事。

因爲是太醫正,所以沒人敢難爲。兄弟兩人道了謝,奉上一個大大的紅包之後一愁莫展。誰也想不到,老爹的病情居然發展到這個地步。

“大哥!父親怎麼會忽然這樣,我半個月前收到的家書裡面還說,只是偶感風寒。”于慎行很是愁苦的對着大哥於立行說道。於家如今正在最關鍵的時刻,自己入京本來就是要述職。吏部考評之後,很可能會留在長安爲官。

至於大哥於立行就更加緊要,于志寧病倒之前正在大力活動。想要將於立行弄到太僕寺任少卿,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按照於立行的年紀,想要再進一步的可能性非常大。現在因爲老爹的病,也耽擱下來。

最重要的就是,如果老爹真的掛了。他們兄弟二人就應該掛職守制,大唐以孝爲本。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一定會被御史噴成篩子。

“哎……!自從父親一次陪着太子飲酒,被太傅苛責之後就悶悶不樂。常常一個人待在書房裡面,甚至有時候飯都在書房裡面吃。最近又恰逢變天,父親感染了一次風寒之後,病情就越發的沉重起來。”於立行嘆了一口氣說道。他現在事業正處於關鍵時期,卻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倒黴兩個字時時仍繞在心頭,可打死他也不敢說出來。

“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哎……!命啊!”于慎行嘆息一聲,

兄弟二人正在唏噓不已,僕役已經端上來煎好的湯藥。於立行扶起老爹,于慎行接過湯藥用湯勺舀了兩下。湊在嘴邊試了試溫度,見不太燙便舀了一勺喂進了于志寧的嘴裡。

于志寧吞嚥着黑乎乎的湯藥,自始至終都沒睜開眼睛。腦袋靠在於立行的胸口,喉嚨裡面發出來哨一樣的音。即便是於家兄弟也知道,老爹嗓子裡面一定有塊很大的痰。

好在於志寧還知道吞嚥湯藥,這在不好的消息中是僅存的好消息。他們只希望老爹儘快好起來,很可惜孫道長不在長安。不然,他們一定會去跪求孫道長,給老爹診治。孫神仙,遠不是那些庸醫可比的。

餵了好一會兒,纔算是把一碗湯藥喂下去。於立行把老爹重新放躺,幫着老爹捋着胸口。他認爲這樣,老爹或許會舒服一點兒。

于慎行也跟在身邊,雖然於家僕役衆多。但兄弟倆還是親力親爲,他們希望自己的孝順可以感動上蒼,饒老爹一命!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於立行道:“二弟!你先去睡一會兒,晚一些你再來接我的辦。咱們兄弟都在這裡,身子會熬不住的。從現在開始,咱們兄弟輪流守在這裡。”

于慎行也覺得,兄弟二人都守在這裡,用不了兩天就會把他們都拖垮。

“大哥!不如小弟守前半夜,您守後半夜如何?”

“還是爲兄守上半夜,你來守下半夜!”兄弟二人正在互相謙讓,牀上的于志寧忽然“嗷”的一聲吼出來。身子好像蝦一樣的弓着,嘴裡噴出好大一塊血痰。

兄弟倆嚇得呆若木雞,不知道于志寧爲什麼會有這麼大反應。卻見到老爹正在大口大口的吐血,那些血非常的黏稠。順着嘴角嘀嗒在牀榻上,腥臭味撲鼻而來。

“爹!你怎麼了?”兄弟倆好像炸了毛的貓,立刻涌到于志寧身前。驚恐的說道!

于志寧已經說不出話來,喉嚨“咯”“咯”直響。眼睛瞪得老大,於家兄弟驚恐的發現,老爹眼角兒有一絲鮮血正在緩緩的冒出來。緊接着,鼻子裡面,耳朵裡面也都有血冒出來。整個場面驚駭得無以復加,膽小的丫鬟已經驚叫着跑出去。

“父親!父親!”於立行狠勁兒的掐着于志寧的人中,可無論他怎麼掐。老爹似乎都沒有一點兒反應,整個人雖然還有呼吸,可已經十分微弱。

終於,于志寧噴出一大口發黑的血。腦袋一歪,垂在於立行的胸口上。面前的于慎行,一身一臉被噴的都是血點子。再伸手去探于志寧的鼻息,發現已經沒了呼吸。

“父親!父親!”兄弟倆大聲的嚎哭着。

本來下午時候還抱着一線希望,可卻沒想到這午夜還沒有到,人就沒了!

“老爺!”消息很快傳到後宅,于志寧的妻妾們紛紛涌進來。房間裡面立刻哭喊聲一片!

“稟報太子殿下,就說父親……去了!”於立行放平老爹的屍體,對着于慎行吩咐道。

于志寧雖然稱不上朝中大佬,可位置卻很特殊。身爲東宮洗馬,如果李承乾登基一定會是炙手可熱的人物。這樣的人死了,消息立刻像是瘟疫一樣擴散。長安城的宵禁,並沒有成功阻擋擴散的速度。

李承乾在大殿裡面靜靜的坐着,自從派何柱去了之後。他就這麼坐着,一直坐了半宿也沒有回去休息的意思。何柱還沒回來,就聽到東宮侍衛來報。于志寧的小兒子于慎行來到東宮,向李承乾報喪。東宮洗馬于志寧死了!

看着跪在地上的侍衛,李承乾默然不語。多年的交情,雖然最後還是出手殺了他。但李承乾的心裡並不好受!現在聽到了于志寧的死訊,他真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於家兄弟。

沉默了好久,李承乾清了清嗓子說道:“讓他進來吧!”

“太傅!太傅!”于志寧死了!

剛剛睡下不久的岑文本也被叫了起來,一個僕役正驚慌失措的向他稟報。

岑文本手哆嗦着,釦子連扣了好幾遍都沒成功。顫着聲問道:“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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