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繼續

靳忘知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寧柯無所事事地站在窗邊,盯着外頭的暴雨。

這個房間的燈光不怎麼照得到邊角,於是他幾乎隱匿於暗夜之中。

唯有閃電突然竄過,照亮天際的同時,肯吝嗇地在他的面頰抹上一片慘白的光。冰冷的色澤更顯少年清俊的側臉,卻又不大真實,像是一副年代久遠的油畫,僅有的顏色已經被時光剝落殆盡。

兩人都自動忽略了剛纔較勁式的一吻,靳忘知垂了眸,平靜問:“你真不留在這裡?”

寧柯回頭:“不。”

靳忘知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你不相信我?”

“沒有,我相信啊。”

寧柯回答的很快,幾乎不假思索,倒是叫靳忘知一怔。他擡眼看向寧柯,只見那人轉過身道:“大概是直覺吧,這件事我挺相信你的。”

靳忘知:“直覺可信麼?”

寧柯:“嘛,偶爾也是值得信一信的。”

他離開窗口,踢了鞋,躺到牀上。

靳忘知:“那爲什麼不留在這裡?”

寧柯笑了:“靳隊,我對你的過去深表同情。但是你也知道,你的悲慘遭遇並不能成爲我做出一項決定的理由。”

他雙臂交疊,頭枕在上面:“我自己的過去都不在乎了,何況你的?”

靳忘知平靜道:“也對。”

他躺上另一張牀,頭剛捱上枕頭,便聽到寧柯又笑了,幾乎算是解釋道:“靳隊,我有一件必須要弄清楚的事情,所以我不能留在蜀道基地,只能辜負你的好意了。”

靳忘知轉過身面對牆壁:“無礙,本來也是利用你,談不上什麼好意。”

語音方落,靳忘知便感覺牀一重,一個人躺到他枕邊,笑道:“這樣啊——監護人,你又準備用什麼手段對付我呢?”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隨意,靳忘知居然想了想,轉過頭看着他,一本正經道:“保密。”

寧柯“噗”的笑出聲。

他盯着靳忘知,看着男人平靜的眼神,俊美的面容,偶爾會微微抿起的脣。

以及極少極少纔會露出的片刻爽朗與真實。

他肌膚的溫度似乎總比別人高上些許,給人一種溫暖可靠的假象。

曾經這個人是怎樣的呢?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情,這個人會是怎樣的呢?

雨依然在下,好似要無休無止地下下去。

閃電撕裂天幕,暴雨割碎大地。

彷彿要將這人世從時間與空間上,劈出一座孤島來。

寧柯突然道:“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靳忘知:“什麼意思?”

寧柯:“那我沒準可以救下你母親和你弟弟。”

也許是因爲已經把這些陳年舊事說出來,靳忘知居然覺得一向壓得喘不過氣的心臟,好似輕鬆了片刻。他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沒用的,就算遇到,以你的性格也是不會救的。”

“所以說——早點遇見就好了,以前的我一定會救的。”寧柯笑了:“可是現在的我——”

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靳忘知擡眼看他,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想着這個人身上的重重迷霧。

撥開一層,還有一層。

彷彿永無止境一樣。

“沒用的。”靳忘知又重複一遍,“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還沒出生。”

靳忘知平靜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挽回的。”

人世間,哪裡有那麼多如果。

靳忘知身上的傷其實也快好了,晚上乾脆沒纏繃帶。

他起身關了燈,隨意脫了衣服道:“睡吧,明天我還要早起開會。”

活着的人,總歸還要找點事做。

“明天起來,我們還是敵人。”

“好的,我知道了。”

寧柯:“監護人,你看我的牀離得那麼遠,我就不回去了吧。”

靳忘知:“……”

他往邊上挪了挪,給寧柯騰出位置,自己眼一閉準備睡覺。

片刻之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未成年。”

“嗯?”

“去刷牙。”

“我刷過了。”

“你後來又吃了龍蝦,起來,去刷牙。”

第二日寧柯醒來的時候,靳忘知已經走了。

他在牀邊留了張地圖和幾張紙幣——沒有整鈔,全是零零碎碎的小錢,估計是方便他坐地鐵用自助機什麼的。

還有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紙。

興許是知道了他什麼都不懂,紙張上標註的非常仔細,甚至還有幾幅乾淨的簡筆畫,包括底下哪裡有早飯,以及自助早餐的詳細流程,附近有哪些地方可以去逛逛,價錢大致如何,地鐵要怎麼坐,線路標的明明白白。

最後在角落裡還畫了個圈,圈裡寫着字,是通知他,他們安排明天就要離開蜀道。

寧柯掃了一眼那張紙,拿了錢和地圖,洗漱完,慢吞吞準備下去。

走到門口,他想了想,頭也沒回打了個響指,那張紙飛到他手上。

寧柯看着上頭靳忘知整齊規矩的字跡許久,嘴角幾不可查地勾起,還是折了幾疊放進自己的空間裡。

而後施施然下去吃了飯,出了賓館大門。

今天已是工作日,這個時候在外面走的人並不多。

寧柯路過一條美食街,目不斜視進了一家文具店。文具店並不寬敞,只是小巷子裡支起來做做生意賣給附近學生,地方也很偏僻。

一個空間種從寧柯出門起便一直悄然跟着他,跟到了店外,找了個角落裡守着。

誰知他在外頭等了許久,怎麼也不見寧柯出來,可是又不敢大大咧咧地用空間異能做空間掃描——法律規定這種普通人聚集區是不可以使用異能的,這點蜀道跟長安都是通用的。

街上會有巡邏的異能隊伍,其中有空間種在,大家的水平雖不說一樣高,但也差不到哪去,萬一被發現就慘了。

他沉思一會兒,進了店,只見一個小老太太坐在位置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聽了有人來眼皮子也不擡一下。

他客氣道:“店家,今天生意好麼?”

小老太被他極其官方客氣的話問得一愣,瓜子都不嗑了:“忒好,你要幹啥子?”

他不動聲色地掃視一週,發現根本找不到寧柯人影,饒是已經做了準備,卻還是心裡一沉:“沒事,就問問。”

老太撇着眼睛看他一下,覺得這年輕人大概是腦子不對勁。

空間種也不在乎小老太的目光,又問:“剛纔有個年輕人來過麼?”

小老太繼續嗑瓜子,沒好氣地說:“有,咋哩?”

“人呢?”

小老太手一指,空間種看見一個矮小的門:“買了點東西就走了,還偏要走後門,也不知道你們年輕人腦袋瓜子在想啥。”

空間種的心簡直涼透了,深知此刻人是追不上了,轉而又問:“他剛纔買了什麼東西麼?”

小老太翻白眼瞧他,顯然很不耐煩這人又不買東西又要佔着地方問東問西。

空間種迅速反應過來,連忙一邊摸錢一邊乖巧道:“給我也來一份。”

小老太手一抽,從底下抽出一疊雪白的A4紙,很不耐煩往桌上一拍。

空間種:“……”

蜀道銀行。

櫃員接待完才接待完窗口前的最後一個客人,剛喝了一口水,聽後頭人道:“剛不是說你那錢不夠取了麼,拿去。”

言罷,桌子多了幾捆錢。

她還沒來得及嘆氣,便聽得一聲輕笑,有人道:“姐姐,麻煩幫我換個整錢。”

緊接着就有一疊零錢從窗口的通道被推了進來。

櫃員放下手裡要拆的新錢,掃了眼掛上的號碼單,發現是個速度種,鬆了口氣。

銀行門口有兩個通道,異能者掛號碼的話是會顯示出異能類別的。

她點了點零錢,擡頭道:“你這錢怎麼沾了血——”

聲音戛然而止,面前隔着玻璃站着一個年輕人,身型修長,爾雅清俊,一雙桃花眼漂亮至極,似笑非笑間,顯得愈發溫潤迷人。

他柔聲笑道:“怎麼了?”

櫃員“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你這錢上怎麼沾了血啊?”

年輕人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伸出來道:“很抱歉,我的手剛剛好像割破了,我沒留意。”

他的手也很好看,白皙修長,食指指尖似乎給什麼鋒利的東西割破了,斜着一道傷口,有血珠滲了出來。他頗爲不好意思地笑了,略帶靦腆道:“要不,你還給我,我拿另一張換好了。”

“沒事沒事。”櫃員搖手,被他這語氣說得心都要軟了,看看那張十元上頭的血跡也就一點點,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剛纔太大驚小怪:“我幫你換一下。”

她收了零錢,從新的那捲錢裡直接抽了一張給他,年輕人笑了笑,禮貌道:“謝謝。”

櫃員:“沒事。”

她注視着年輕人走出去,咂嘴道:“現在的小夥子長得真不賴。”

言罷,她開始清點放在面前的錢。

寧柯走出銀行的大門,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他拿出一張切成百元整鈔大小的白紙,將食指按了上去。

血液暈染開,那張紙竟然材質發生改變,又緩緩變化了顏色,最終成爲紙鈔的模樣。

寧柯笑了,把那張錢收進口袋。

“啊呀,居然真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