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嫁3

還清晰的記得那年姐姐過年渺無音訊,那個年我家是怎麼過的。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爸爸不說話,只是不時地唉聲嘆氣,娘一小時去三趟衚衕,去一次村道,然後一天起碼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去大公路上接姐姐,每次都要在凜冽的寒風待上一個小時,就爲了看姐姐來沒來,每一次城際公交的停下,娘都期待着,期待着看到姐姐下車,然後看到的第一眼家鄉的親人,是媽媽,然後期待着,期待着姐姐喊一句:“娘,我回來了。”

僅此而已。

兒行千里母擔憂,古人誠不欺我也!

但是就是這麼一句平淡又平凡的一句話,反而成了最大的奢望,娘望眼欲穿,從各個車上陸陸續續下來山南、山北、山趙、北張的打工青年好多好多,可是就是沒有姐姐,娘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娘差點犯了病,爸爸呢?一直就在院子裡踱步,爸爸很少,幾乎是不抽菸,那年他也抽起了煙,聽說煙能解愁,看爸爸的樣子,並不會解愁,還是能聽到爸爸的唉聲嘆氣。

沉悶。

一往無前的熱鬧。

沉默。

如墮深淵的黑暗。

籠罩在家裡的天空之上和父母的眉目之間。

這一年姐姐回來了。

我們都很開心,和從前一樣,帶來了很多吃的和衣服,但是多了一個人,姐姐說他叫樊小龍,吉林白城人,現在在內蒙古錫林郭勒工作,是個木匠,已經出師,比姐姐小兩歲,父母在務農。

我仔細的打量着這個樊小龍,瘦瘦高高的,留着寸頭,皮膚有一點黑,給人一種很壯有力氣的感覺,直愣愣的身板,不怎麼說話,姐姐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他好像沒有看見我,基本上沒有看我一眼,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我看他也是一般般而已,他對我不熱情我自然對他也不熱情。

那天中午吃了飯,姐姐和娘在廚房裡圍着爐子拉家常,而爸爸讓樊小龍去北屋裡,兩個人說話去了。

我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是肯定有一點,肯定是圍繞着姐姐和他的事說的,根據樊小龍有啥說啥比較直愣愣的脾氣,也不會說太多甜蜜的話,加上爸爸也不會說話,兩個人的交談肯定是不愉快或則說在有一句沒一句的沉默中散場。

然後到了晚上,簡單的吃了點飯,到了睡覺的時候,把樊小龍安排到了跟我一個牀,因爲家裡就三張牀,在外邊姐姐和他無論怎麼樣,在家裡,總要收斂,更重要的是爸爸和娘還沒有同意兩個人在一起。

他並沒有跟我說幾句話,我們並不熟,他也把我看做成一個小孩兒,啥也不是,他睡外頭,我睡裡頭,很平靜的就睡了,他睡覺帶着耳機聽着歌或則是收音機睡覺,我問他爲什麼這樣,他說習慣了,不這樣睡不着。

然後我們就進入了各自的夢鄉。

第一天家裡很平靜,很平靜,平靜的讓人發慌,我想到了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很平靜的。

早上也是很平靜,心平氣和的吃了早飯,爸爸、娘、姐姐、樊小龍都沒有說話,我更沒有說話了。

…………

不知道什麼時候,打破這種平靜的聲音發出來了:“我要跟他走。”

我看過去,發出聲音的是姐姐。

“不行,至少現在不行。”說這話的是爸爸。

“那啥時候能行?”姐姐問道。

“跟你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這小妮怎麼這麼不聽話呢?”娘生氣的說道。

“那我也得跟他走,我就要跟他成(結婚、在一起)。”姐姐平淡而又堅定的說道。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是爸爸打的,打的姐姐。

爸爸生氣又無奈的說:“不行!”

“我就!(我就跟他走)。”姐姐瞪着爸爸,倔強而又堅定又委屈的說。說着說着姐姐就留下了眼淚。

爸爸又是兩個耳光,怒目圓睜道:“你聽話不?”

姐姐眼淚流出來的更多了,她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更堅毅了。

娘也動了手,生氣說道:“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啊?當初跟磚一樣把你養活大,你就這麼不聽話!”

火藥桶,爆炸了,終於爆炸了。

爸爸在打姐姐,娘也動了手,樊小龍跪在地上磕頭請求着不讓爸爸和娘打姐姐,姐姐也在流淚的哀嚎……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過了十多歲第一次見這個狀況,我茫然失措,也沒人關注我,我就是個小孩子,我就這樣看着,我呆立着,就在那裡,呆立着。

其實爸爸和娘不過是想把自己的女兒留在身邊而已。

其實姐姐不過是想和她想在一起,徵求家人的同意而已。

其實樊小龍就是想不讓受委屈,但是他又做不了什麼,就只能磕頭了,他幫不了姐姐,他只能在哪裡磕頭……

誰都沒有錯,誰都沒有錯,只不過就是立場不同。

一會兒的功夫就停了下來,大人是不會真下死手打自己的孩子的,大人是愛孩子的。

嗯。

無論怎樣,父母就是不同意,也不讓樊小龍再住下去了,所以樊小龍只能離開,回吉林白城或者錫林郭勒。

臨走時,姐姐哭着喊着囑咐樊小龍:“和你的師兄弟不要鬧彆扭。”

“你自己想着吃飯。”

“你別自己一個人悶頭幹活。”

“你別在網吧老是通宵。”

姐姐說了很多,樊小龍都一一答覆。

他們還是分開了,他們知道,這種分開只是暫時的,因爲他們的心還在一起,我爸爸和娘也知道,但是留不住心又如何呢?人起碼留住了,起碼擡眼就能看得到。

爸爸把姐姐的手機藏了起來,這樣就聯繫不上樊小龍了,但是我們不知道,樊小龍在臨清找了個賓館住下了,他在等姐姐,等姐姐的消息,等姐姐來找他。

肯定的,姐姐肯定會去找他,姐姐缺少一個機會。

這一天,爸爸和娘都沒有在家,只有我和姐姐兩個人。

姐姐不說話,低着頭,她從屋子了呆了一會,我就跟着她,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她又從屋子裡走到院子裡,我跟着她,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她又從院子裡走到大門口,我跟着她,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她又從大門口走到衚衕裡的某一棵樹下,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了,她生氣的又一臉嫌棄的對我說:“你跟着我幹嘛?回家去!”

我說:“我不!我就跟着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我去死你也跟着啊!”

“那我也跟着!”

“哎呀!”

姐姐又流淚了,她好像崩潰了,她自己回家去了。

我知道,我深深的知道,姐姐是想去城裡找樊小龍,兩個人再回錫林郭勒,但是姐姐也在想,在思考,在糾結,一邊去家人一邊是愛人,她很難抉擇!但是她又必須抉擇,留下或者是走,她留下有一部分也是我跟着她,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我找個地方扔一邊不管,但是我也是十幾歲的男孩了,又不好騙,最主要的我是代表家裡,她還在家裡,她又不是不孝順,又不是天然的叛逆不聽話,她只想着跟愛的人在一起,但是她也崩潰了。

我猜想姐姐也是想着再做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姿態來表明和他在一起的決心,換取家人的同意。

樊小龍走了,他肯定走了,在姐姐決定留下的不久,他們肯定相約好了,早就約好了,但是具體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樊小龍再也沒有回來過,再來就又是一年後了。

家裡又是一片的沉寂,沉寂,沉寂。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以前過年都是開心,快樂,穿新衣服,放鞭炮,吃肉,包餃子…………但是現在都沒有了,這個年,是難過的一年,是不平常的一年,這就是長大需要面對的嗎?這是嗎?

爸爸和娘在難過。

姐姐更難過。

我也不開心。

打開僵局的還是爸爸,爸爸在姐姐牀頭站着,已經九點了,姐姐不起牀,也不吃飯,就躺着發呆,爸爸苦口婆心的說長道短,姐姐也不說話,爸爸從九點一直說道下午兩點,最後嘆了聲氣走了。

這樣持續了好幾天,爸爸也無能爲力了,他找來了叔叔,叔叔也勸,還是勸不了,姐姐仍然不爲所動。

爸爸也沒辦法了,心想就這麼地吧,起碼留住了人,心慢慢的再收吧。

可是姐姐真的能收了心嗎?

不能!

姐姐有兩個發小,一個叫史東鑫,一個叫李海霞,史東鑫。

這兩個發小就猶如姐姐內心的兩個黑白天使在互相爭鬥一樣,李海霞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她很珍惜像姐姐和史東鑫這樣有爸爸也有媽媽的朋友,所以她支持姐姐跟樊小龍分手留在家裡,而史東鑫就不一樣了,因爲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大學生,現在也正在上大學,浪漫、憧憬,夢想,愛情環繞着一個情竇已開的女生中,她支持姐姐和樊小龍在一起,她支持真愛,支持遠嫁。可是李海霞提出反對意見:“小連連他爸爸媽媽容易嗎?小連連就這麼的跟着那個人走了你讓她爸爸媽媽怎麼辦呢?一點清福享不上不說還要下半輩子見不到自己閨女了,他們難受不?你們能不在意生你養你的父母的感受?你們是鐵人嗎?沒有心嗎?”

這只是一次普通的聊天,但是深深的挖到了姐姐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