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倒在地上的楊寬,小臉上滿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懣。
不過這種表情只是持續了一瞬,他便立即關門,埋頭聽楊寬的心跳和呼吸,感覺還算平穩死不了,這才鬆了口氣,開始試圖將楊寬拖到牀上。
雖然他的膽子比成年人都大,但力氣卻比同齡人大不了太多,完全做不到這點。
楊安只能放棄,想了想也沒有叫醒楊萍,只是找來被褥鋪在地上,然後將楊寬拖了上去,又將窗戶用不用的棉被堵上才點亮了油燈,看着楊寬一籌莫展。
這一幕,楊安早有預料會發生。
所以他想學醫,他覺得等他學會了醫術,要是楊寬受傷,自己就可以偷偷替他醫治,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切居然來的這麼快。
接下來就是隻能等待。
看着昏迷的楊寬,小臉上有着強忍的慌張和無助,無論他多麼老氣橫秋,但終究只是個孩子,在這時候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主意。
楊寬開始劇烈的咳嗽,唾沫星子裡夾雜着血跡,但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
“死不了!”
楊寬抹着嘴邊的血水慘笑道:“下次別管我,要是我有事,你就帶萍萍趕緊逃!”
“都是我們把你慣成這樣的!”
楊安紅着眼睛悶哼一聲,上前將楊寬攙了起來,心說這城裡就是一個囚籠,就算逃又能逃去哪裡?
艱難的站起身撩起了衣裳,看到肋骨和小腹處高高腫起的淤青,肋骨應該骨折了,但只要不再受重創就應該沒事,反倒是小腹的那一拳,讓他受了極重的內傷,沒有三五個月的修養,估計很難復原。
想着石川那恐怖的重拳,楊寬情不自禁的心頭髮寒道:“那傢伙的拳,簡直是專門用來殺人的,下次遇到他,絕對不能跟他硬碰硬……”
“一次就丟了半條命,你還想有下次?”
楊安惱火讓楊寬坐下,倒了點白酒給他揉傷,一邊咬牙切齒,心說那王八蛋就讓將咱們家的寶貝疙瘩打成這樣,可千萬別落在我手裡,否則不弄死你,我就不叫楊安!
“那傢伙不但身手高強,身後更有強大的勢力,咱們能忍則忍,可別跟人鬥!”
一看楊安的臉色,楊寬便知道他心頭想什麼,囑咐道:“再說了,他打我兩拳,我也還了他兩下,你還捅了他一刀,說起來,還是我們佔了便宜……”
“給人揍了才知道要忍?你早幹嘛去了?”
楊安悶哼,他記的大哥說過,遇事要忍,但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敢傷咱們老楊家的人,還忍個屁啊!
“明天你在家裡休息,我會從西醫堂給你帶藥回來!”
楊安道,剛剛沒敢去找醫生就是怕城內所有的醫館要店都受到了監控,在西醫堂拿藥,憑着他學徒的身份,就不那麼容易引起懷疑。
“不,我們要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楊寬低聲道:“要是我不出現,也會讓人懷疑,還有,別告訴萍萍,大哥回來,也別告訴他……”
“要是再有下次,你別指望我幫你!”
楊安不耐煩的說道,這才吹滅了油燈,開始躺在牀上。
早上起來,楊寬的狀況便要比剛剛受傷時好了許多,雖然還異常虛弱,稍微動一下都全身都疼,但至少能自己下地走動了。
他不得不感激這麼些年大哥一直逼着自己打熬身體,要不然能不能在那兩拳之下活下來都不知道,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咬牙撐一下還能裝成沒事人一樣。
“二哥,你沒事吧?”
楊萍卻清楚的感覺到了不對勁,一雙眼裡滿是警惕。
“受涼了,不要緊!”
楊寬道,狠狠的灌了幾碗熱粥,渾身的劇痛讓他一點東西都不想吃,卻不得不逼着自己吃下去。
生病和養傷都是一樣,只有吃飽了,身體纔有能量去對抗傷病和痛苦。
楊安揣着好幾塊大洋去西醫堂,幾乎一夜沒睡的他精神很不好,他想找弗蘭克幫自己拿藥,他相信弗蘭克既然認識楊全林,那就絕不會將這事給說出去。
西醫堂內外,大量憲兵戒備森嚴,閒雜人等已經不得入內,見楊安是西醫堂的學徒,這才勉強放了進去。
“不會這麼巧吧?”
楊安進西醫堂一邊心頭嘀咕道,這麼如臨大敵的場面,讓他想不將這事和昨夜的事聯繫在一起都難。
“楊安,愣着幹嘛,快點換衣服來幫忙啊……”
有護士醫生們在怪叫忙的團團轉,不少傷員正在進行手術。
楊安小跑着幫忙,將那些沾滿血跡的紗布清理,按照要求去取藥品等等,一邊不住的觀察着各個手術室裡的傷員情況,卻發現大多數都是槍傷,根本沒有自己要找的人。
“楊安,四號手術室再拿一些止血帶過去!”
有護士一邊小跑一邊吩咐道:“快!”
楊安再次小跑,帶着止血帶進了四號手術室,一映入眼簾的便是正在做手術的弗蘭克,還有那腿上恐怖的傷口,幾名漢子正在衝着弗蘭克厲吼:“無論如何,一定要治好石川先生,否則跟你沒完……”
“吵吵什麼?”
弗蘭克毫不客氣的呵斥道:“要是信不過我,你們找別的醫生去,別來找我……現在都給我滾出去!”
幾名聲色俱厲的憲兵漢子只能悻悻的出來,畢竟這城裡的西醫堂弗蘭克的醫術最高那是公認的,除了他這些人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來給石川醫治,而且對方是個洋人,即便他們是憲兵的人,也不敢將對方怎麼樣。
楊安在一旁看着弗蘭克做手術,弗蘭克也未制止,只是一個勁的嘀咕下手之人心腸也太過狠毒了,要不然小腿上的傷勢,根本不可能嚴重到這種程度之類。
手術做完,石川便被推了出去,楊安清掃完手術室,這纔去找了弗蘭克。
“有事?”
弗蘭克問,一雙藍眼珠透過厚厚的鏡片盯着楊安。
“我想拿些藥!”
楊安將楊寬的傷勢說了一遍,仔細的觀察着弗蘭克的神色。
弗蘭克的神情異常凝重,卻沒多問只是道:“這麼多藥,要是一起開出來恐怕會引人懷疑,你中午找我拿……”
“要多少錢?”楊安鬆了口氣問。
“算啦……”
弗蘭克輕嘆一聲,咧嘴笑道:“要是那些傢伙真的能夠實現他們的理想,我猜這個世界說不定會變得更好一點……”
楊安深深的鞠躬,然後退了出去,拿着拖把開始拖地。
有一羣人神色警惕的漢子守住了一間病房附近的整個過道,不讓任何人靠近,楊安知道,那是石川所在的病房,他拖着地,直接拖進了過道。
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被那些漢子給趕走了,但看着楊安不過是個孩子,於是只是看了一眼,便未多想。
病房內,石川已經醒來,馮少坤正臉色陰冷的站在牀頭。
“你怎麼辦事的?名冊近在咫尺都沒拿到也就算了,居然還把自己搞成這樣!”馮少坤厲聲呵斥道。
“是我大意了,我沒想到城內之前抓了那麼多革命黨,他們在城內居然還有同黨!”
石川咬牙切齒的道:“雖然我傷的不輕,但那傢伙也好不了多少,只要你們順着傷員的路子去查,應該不難查到……”
說着,他便開始敘述一些特徵,身高,身形,年紀。
雖然當時天色很暗,楊寬又喬裝改扮,楊安卻聽的心驚膽戰——除了容貌,這傢伙將自己二哥的一切體貌特徵說的一絲不差!
“傷我的那一個,我什麼都沒看到,但我敢肯定,這傢伙一定是個暗殺的高手,說不定就和在滿洲內作亂的那幫人有聯繫!”
石川繼續說道,帶着股磨着後牙槽的狠勁道:“一定要活捉他們,我要親自審問,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這些東西,羅陽他們不知道吧?”馮少坤道。
石川搖頭道:“我豈會那麼傻?”
“很好,你安心養病,這邊的事情都交給我!”
馮少坤說完,留下幾個人繼續保護石川,這纔去找弗蘭克問:“石川的傷勢,沒有大礙吧?”
“他的傷口實在太大了,癒合十分困難,一旦發生感染,別說是我,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幸好現在是寒冬,病菌不容易繁殖,石川先生只要能熬過感染這一關,那就應該能活下來!”
弗蘭克道:“不過我只能說盡力,究竟如何,那就得看天意了!”
“弗蘭克先生的醫術全城聞名,我信得過你——那就勞煩你了!”
馮少坤道,便有人遞上一摞大洋:“這只是部分診金,只要石川能夠順利痊癒,還有重謝……”
“我是醫生,治病救人乃是我輩的天職,自然會竭盡全力!”
弗蘭克慷慨激昂的道,同時死死的將一摞大洋給攥在手中不放。
楊安在院裡洗拖布,看着離開的馮少坤的背影,目光又看了看石川的病房方向,小臉鐵青,心說你打傷我二哥的賬還沒跟你算,現在居然還想要我們的命?
中午,弗蘭克將一小包藥交給楊安,上面已經寫好了用法和用量。
“先生!”
楊安深深鞠躬致謝之後擡頭道:“石川先生如果死了,你會不會有麻煩?”
聽到這話的弗蘭克只嚇的蹭的一聲站起身來,他看到楊安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平靜,但那平靜下的冷漠殘酷卻格外讓人心寒,只讓他渾身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要知道,這孩子說的可不是要弄死一隻雞或者是一條狗,而是一個人!
弗蘭克呆呆的看着楊安,似乎看着的再也不是那個招人喜歡的孩子,而是一個索命的靈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