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戰死沙場,永遠都是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
對於如今已見慣了生死,或者說已習慣了生死的我來說,對於身邊戰友的離去,我已經能保持很大程度的理智去面對了。
並不是說我不再爲身邊戰友的犧牲而傷悲,而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叫我浪費在悲傷中。
只要這場戰爭還在繼續,只要還沒有將侵略者趕出我們的國土。
那麼死亡與犧牲,將永遠不會停止。
與其使自己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倒不如將這一筆筆的血債都記在心裡,在下一場戰鬥中從敵人的身上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這,便是戰場的法則!
“是二連的弟兄麼?”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將我從自己的思緒里拉了回來。
我看着這個面上掛滿了關切的年輕戰士,心中驀然流過一道暖意。
“擔架!”這名戰士見我只是看着他不說話,面上的焦急之色更甚了幾分,扭頭衝着不遠處大喝起來。
“衛生員!”
感受着他發自心底而來的關懷,又看到正大步向我這邊跑來的衛生員,我不由得感到幾分無奈。
我掙扎着站起身來,對着他擺了擺手,笑道,“我沒事。”
是啊,我又能有什麼事?
至少,我還是活着的……
“你們二一七團這次打得還真是狠啊,給咱二十九軍可是掙夠了臉面……”
這名戰士和衛生員圍着我說了許多話,直到確信了我身上真的沒有什麼傷口以後,這才意猶未盡的準備我回去。
軍中漢子的內心都是極爲單純的,只要你能打仗,能打狠仗,那就一定能贏得這些戰士的敬佩。
而我們二連今天拼上性命打得這場阻擊戰,無疑已贏得了所有援軍對我們的尊敬。
連帶着就連我也享受到了前所未見的熱情關懷呢。他們若是知道就在兩天前我還是個差點兒就做了逃兵的新兵蛋子,卻不知他們會作何想法。
恐怕,他二人面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的吧……
將自己的這些惡趣味丟下,我又對着他們二人笑笑,這才堅持着送了衛生員離開去救治其他的戰士。
至於那位名叫康勝的年輕戰士,卻是無論如何要攙着我一道去尋二連其他的倖存戰士,耐不過他如火熱情的我,也只得苦笑着同意了下來……
……
這些及時趕到我們陣地的援軍當然不會是團長那邊的隊伍。
從路上和康勝的聊天中我得以知道,這次前來支援我們二連的,竟是由旅長親自率領的二一八團一部!
旅長親自帶人來救我們二連這幾個殘兵,只是想想就叫人感到熱血沸騰呢……
“老刀子!”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抽着旱菸的老刀子,不由激動的喊出了聲來。
欣喜的與身旁的康勝對視一眼,而後在他的攙扶下大步向着老刀子所在的那邊趕去。
老刀子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爲相熟的人,此時見到他還活着,心裡就像是忽然放下了什麼包袱一般,陡然感覺到輕鬆了許多。
我激動的笑着,笑着看向老刀子。
而老刀子的面上,也同樣掛着滿滿的笑意……
“小秀才,你還活着!”就在我的話音剛剛喊出,就另有一個激動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我循着聲音望去,正看到麻子那張寫滿麻子的大臉,也看到了麻子臉上那發自心底的喜悅。
我緊趕幾步走到他的面前,用力的錘了麻子一拳,“麻子!你也還活着?!”
“還有我呢!”
有麻子的地方,果然就有鐵匠。
鐵匠的胸前雖已纏滿了繃帶,但他確實正中氣十足的大笑着,大笑着對我說話。
我的目光從他們每一個人的面上緩緩掃過。
他們都在笑,他們也的確有資格笑。
因爲這一戰,我們二連勝了。因爲這一戰後,我們還活着……
活着,豈不是最值得去笑的一件事情?
麻子、鐵匠、戲子還有老刀子,我的這一班弟兄,如今都還完完整整的坐在我的面前,這不能不說,是他們幾人的幸運了。
因爲此時就是算上我在內,整個二連剩下的戰士,也不過才十幾人的模樣……
當我的目光又回到老刀子面上時,老刀子終於抽完了他的那袋煙。
他仔細的將煙桿包起來收好,這纔看着我笑道,“我早看見你小子了。”
老刀子給我送來一個讚歎的眼神,“兩刀就乾死一個鬼子少佐,手段不賴。”
我先是一愣,繼而摸着腦袋嘿嘿笑了起來。
原來老刀子不僅看到了我與那三個鬼子之間的戰鬥,更是看清了被我斬殺的那個鬼子軍官的軍銜。
嗯……少佐?
似乎,也不算是個小角色了呢……
康勝似乎還有其他的任務,在送了我到二連戰士的所在後便匆匆離去。
目送着康勝離開,又與這裡還活着的每一個二連戰士都笑着打過了招呼,我這纔在老刀子身邊尋了一塊山石坐下。
只是坐了一陣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二連,真的就只剩這幾個人了?”
“還能動彈的,都在這了。”老刀子看着我點了點頭,輕聲應道。
他的神色也有幾分黯然。
其實仔細想想,相比於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人,老刀子他們纔是二連這支部隊裡真正的戰士。
對二連,對二連每一名戰士的感情,他們都一定要比我深得多……
我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提起的那個問題,後悔自己不該將他們好不容易壓下的傷感重新給勾出來。
我拿帶着歉意的眼神看向老刀子,卻發現老刀子只是在怔怔的看着遠處的戰場出神。
他的心裡,果真也是不好受的呢……
“連長被長官叫去問話了,重傷員都加急送去了後方醫治,咱們二連的其他人,確實都在這兒了。”
還是麻子回答了我的問題,仔細的對我說了下連裡如今的情況。他的聲音聽着也有些沉悶,叫我知道麻子並不是如他所表現出的一般沒心沒肺。
鐵匠聽了麻子的這些話後,輕輕嘆了一聲,說道,“只是魚發那小子……”
麻子搖頭笑道,目中閃着難明的光彩,“魚發那小子抱着炸藥包就衝了出來……那小子,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倒是條漢子!”
想起排長也是最後拉響了手雷,和僞軍同歸於盡的結局,我的心裡,一時只覺着堵了許多東西。
堵得悶,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