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四】
離了灑滿戰士們血淚的柳家莊,我們一路急行軍追趕起先一步出發的趙書文所部。
就算我們所身處的位置已然脫離了鬼子所控制的區域,但在身後或許還有鬼子在一路追擊的當下,繼續在路上耗費不必要的時間,實際上就是對戰士們性命的不負責任。
好不容易纔從北平城中突圍而出,若是全軍上下折在了幾要成功的最後一段路途上,豈不是要冤得慌?
按照先前與劉汝珍等人的商議,趙書文團長帶着其他剩餘的弟兄,自羊房集結點先行出發,進了太行山區後在一處要道口等着我們。
而以他們幾人先前商討得出的結論,有趙書文一個多團的兵力先一步在這裡做了佈置。
就算在我們的屁股後面真的追來了大隊的鬼子,也是能夠憑着山道口的有利地形給予敵人沉重打擊的。
所以,當我們終於抵達預定的位置以後,見到的就是已然做好了阻擊戰準備的趙書文等人。
雖說自我軍在柳家莊打退了鬼子那一個大隊的追擊隊伍以後,就再也沒有發覺有被鬼子咬住屁股的痕跡。
想來鬼子那邊也已放棄了繼續追擊下去的打算,兩廂決戰的準備,不僅我們這一邊的隊伍沒有完全的做好準備,在鬼子那裡也一樣的還存着好些的難處。
不管怎麼來說,總算暫時得到了足夠安全空間的我們,得以完全的放下心來穿過太行山區往察哈爾,與劉汝明將軍的一四三師主力會合。
而趙書文等人所爲了這個最終目標得以實現所作出的努力,也並非全然都是徒勞的無用功。
兩支隊伍成功會師在山中險道前,原本留守北平城的三個主力團,在分散過一整夜的時間以後,終於又再一次重新聚首。
但此時此刻本該是四千多人的隊伍,卻已然只剩了三千多不到。
除去依然死志留守北平的弟兄以外,還有張自忠將軍與石振剛旅長等未從北平離開的幾位長官的衛隊。
況且在路途上遭遇了鬼子阻擊,並且在激烈戰鬥過後有過減員傷亡的,也不止是落在最後的我這一支小隊。
聽過劉汝珍與趙書文了兩人向我提起的減員情況,雖然同樣也有預估出的這一路上所得的戰果。
但在兩相比較之下,叫人心裡聽了卻總是難免要有淡淡的感懷生出。
找定了新的方向以後,我們又再一次踏上了行軍趕路的征途。山路並不好走,但再沒有了身後鬼子的步步緊逼,眼前的山道對我們的戰士來說,卻已然與平倘寬闊的大道無異了。
因爲走在腳下的這條道路上,至少,已不必再有流血犧牲……
一路上也遇上了好幾個如柳家莊一般的小小村莊,因着身處山區的緣故,百姓們對鬼子入寇的反應倒也不算太大。
像北平周遭在戰前就已要逃到十室九空的村子來說,這裡的村莊中還留有不少難離故土的鄉民,心中存着鬼子並不會輕易打入山中來的小小奢望。
只是,當我們途遇第一家獵戶,我打發戰士去勸他們一家逃開避難的時候,他們家人用以迴應我們好意的一句話,卻終是叫我在隨後的行軍路途中,熄了勸人離開的“好”心思。
“小鬼子都打到咱家門口了,俺們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這些當兵的保護俺們?”
出言婉拒了我們好意的,正是這位獵戶年邁的老母親。
老人家坐在自家的門檻上,笑着對我們的戰士表達了謝意。昏花的老眼中,傳透出的看破世事的滄桑,叫人聽過只好深深一嘆。
已然算是丟城失地,倉惶自北平逃出的我們,自然不好再腆着臉說什麼一定要保護好你們的話語。
馬上就要趕往察哈爾省的我們,就算是有心照顧這些生活在大山裡的鄉親,但真等到鬼子掃蕩的隊伍前來,我們縱使有心殺敵,卻只能面對鞭長莫及的尷尬。
況且拋去這一重不談,在由小鬼子發起的這場全面侵華戰爭纔剛剛打響的當下,在短短數月後連首都南京也要淪陷於敵手的事實裡。
往後的數年時光,大半個神州熱土都要沉淪在侵略者的鐵蹄之下,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在這樣一個動盪的年代,又有哪一處地方是完完全全可以說安全可靠的?
告別了執意守在故土的那一家子,我的心緒卻是久久的無法平靜下來。不禁想要捫心自問一聲,像我這樣子多愁善感的人,是不是真就不適合做一名更高級的將官呢?
或許對我來說,做一名團長,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吧……
目光不由看向就走在我身旁的劉汝珍,這位二十九軍老團長的身上,有着我所欠缺的殺伐果斷在。
在石振剛旅長留平未出的情況下,暫代了獨立二十七旅旅長一職的他,倒也確實有擔起這份重任的底氣在。
忽而想起我的老長官王長海在趙登禹將軍殉國以後便擔任了我們一三二師的師長,空下的二旅旅長職務,王長官本來是屬意由我來擔任的。
只因着戰事日益緊急沒有叫人喘息的時間,這件事情才被一直拖到了今天。
除去暫且沒有了什麼消息的米大寶,在過家芳被調入軍部擔任要職,秋力行也新任了副旅級軍職的當下,王長官還覺着只給我升這樣的職務上去,還是有些虧待到我了呢。
只是眼下,隨着一場場戰役走來,我的心境也開始逐漸的發生了變化。
忽而打定了主意,一等抵達察哈爾,便借來電臺給王長官發報,婉拒了他的這份好意吧。
又忽而發出莫名笑聲,等到抵達察哈爾以後,或許我這新二團就要被編入到一四三師的序列裡,哪裡還能有迴歸一三二師的時間?
行軍途中叫自己莫名心思逗笑的我,只是一個勁的搖起頭來。
只是自己的這副模樣,卻叫走在我身邊的劉汝珍等人泛起了嘀咕。
堅持要和我走在一起的鄧芝卉,更是緊趕幾步跑到我的身前,探出一隻素手搭在了我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