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二】
“你要我說幾遍,百草堂,我只是去買藥,簡單的交易而已。”
不知第幾次的堅持,對面的人卻依然是初始時的油鹽不進。
難道說這世上特務的行事方式,都是這樣的不近情理麼?難道說這些特務腦袋上頂着的那對耳朵,只是拿來充作擺設的無用品?
無奈,乃至厭煩。
可人在屋檐下,爲了能早些從這個陰暗的過分的地方出去,我就只能繼續和他們虛與委蛇下去。
只是不知道這些人爲什麼就不死心,放着牢裡關着的那些明明白白的共黨探子不去審理,偏要和我在這裡死扛。
難道就因爲小爺陸軍大學在校學員的身份?沒道理啊!
這個時候的我渾然沒有意識到在整個國民黨體系內對陸大的關注有多麼大,沒有經由學校教務處直接把我送到這黨務調查科的大獄裡來審問,就可從中查見一絲端倪了。
陸大的純潔性,可是咱們的蔣委員長不止一次嚴厲強調過的。
黃埔時常要被共黨滲透而入的現狀,我們蔣大校長勉勉強強忍了,可在陸大這所全國最爲頂尖的高等軍校內,是萬萬不能容忍一個變數的存在。
寧肯錯殺一萬,也絕不放過一個!
早年委員長兼任陸大校長時的傳統,如今不僅光榮的傳承了下來,並且最終應到了我的身上。
特務手中的權利大的離譜,就連學校包括教育長在內的數位將軍都無法組織他們拿人,此時身處黨務調查科大牢裡的我存着的心思,未免是太過天真了些。
眼前這些人,就算是瞧着會講道理的眼鏡中年,也絕不會和我講一絲道理!
甚至有些時候,他們不僅不會和落在手中的犯人講道理,就是屈打成招的事情,這些人也不會少做。
就像我早先就清楚的,黨務調查科的大獄,又豈是那樣容易就叫你出得去的?!
“哼!”圖窮匕見,眼鏡中年終於也像自己同伴一樣發了火。
近乎氣急敗壞的盯着我喝問,“南京城這麼多藥店醫館,你偏偏就選定了這一家?”
“不行?”我回敬着他的眼神,只是冷笑。
“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信與不信,那是你們的事情。學校課業繁重,我就不陪你們在這裡玩了。”尚不明白自己此時處境的我,終於忍耐不住的站起了身。
“急於立功是好事,可你們黨務調查科的手伸的也未免太長了些。疑心太重連自己的同志也想污衊,軍政部要是追究下來,怕是你們徐科長也討不了什麼好處罷。”
手搭在閉合的房門前,對着身後的二人說着不算威脅的威脅。
但當我拉開房門看到屋外衛兵手中指着我腦門的兩杆黑漆漆的槍管,再想起身後二人一直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電光一閃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打算。
怒極反笑的我回身冷冷看向二人,指着衛兵執在手中或許已經上了膛的步槍,咬着牙笑道,“哦,我今天是走不了了?”
眼鏡中年伸手一推眼鏡,卻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笑道,“還請吳中校不要嫌棄鄙人這裡簡陋,屈尊小住幾日。學校那裡,會有人替您請假的。”
又似是想到了什麼的補充一句,“正是徐科長的意思。”
眼含笑意,卻冰冷的不帶一分情感。
是想要無恥的構陷?又或是隻是正常的審查程序?
並不明白這裡究竟,又無法做出什麼反抗來的我只好熄了自己準備離去的心思,暫且留在這黨務調查科的大獄裡靜觀其變。
口中同時冷笑一聲,“嘿!”
似乎這趟客,即便我不想做,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呢……
……
風暴,在南京城中愈演愈烈。
許許多多的人,身上哪怕只揹負了淺淺的一絲通共嫌疑,都最終從南京城的四面八方彙集起來,全部涌入了黨務調查科、或者說是中統的監牢當中。
是的,許許多多的人。
在這場席捲了整個南京城,乃至於整個江蘇省的大風暴中,通共,成了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敏感詞彙。
誰也不敢肯定是否下一刻就會有人敲響自家的房門,然後從門外竄進幾個黑衣黑帽的特務人員,請自己去中統監牢做一場小小的調查。
當然,這些敲門拿人的傢伙,用的自然不是“您的順風快遞到了”,這樣叫我倍感熟悉的說辭。
血腥鎮壓,人心惶惶。
外面的暴雨狂風再烈,但在此時此刻,卻吹不到正在黨務調查科監牢中沉穩喝茶的我的身上。
喝茶。
的確,此時此刻的我真的就是在喝茶,兩個人。
眼鏡中年說出要留我在黨務調查科中做客的話後,眼看短時間裡無法從此間離去的我,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他的要求。
反正他們手中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而在這南京城裡知曉我身份的也就只有過家芳和老康叔兩人。
過家芳是我的兄弟,而老康叔,聽說在受過嚴刑拷打後也保持着自己的錚錚鐵骨,除了痛斥眼前的國民黨特務以外便再不發一言。
當天夜裡,就在牢房裡撞牆自盡,將所有的秘密都帶入了墳墓。
老康叔,是英勇的。
在與眼鏡中年閒談交鋒的過程中,聽聞了他口中這個帶有試探性的驚人消息,我的心中可是着實被嚇了一跳。
雖然面上還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在我的內心深處,卻是生起了極爲濃郁,且叫我難以名狀的悲慟。
心中雖悲,心中雖痛,可我的面上,卻還要帶着笑意,用口中的言語,故作輕鬆的與眼前的特務交鋒暗戰。
老康叔用生命保證了我的安全,而我,便絕不能辜負老康叔的這份獻身的豪情!
眼鏡中年見從我身上套不出什麼話來,我也想着自己即將要被這些人釋放出去。
但我明顯小瞧了這個時期國民黨特務的膽量。指鹿爲馬,栽贓陷害的事情,對這些特務來說可是熟到不能再熟的工作!
進了黨務調查科的大獄,又怎麼可能完完整整的就能走出去?
出去了,豈非是丟了黨務調查科的面子?
眼鏡中年每天都要來找我喝茶說話,用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語氣和我敘說監牢外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在他的心裡,究竟在打着些怎樣的齷齪心思。
未知,纔是最能令人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