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
鄧先生頷首表示滿意,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在一棵仍舊帶着綠意的挺拔松樹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睛裡似是含上了隱隱的笑意,“你不用這麼拘謹,算起來,我還是你的長輩呢。”
“是。”我卻依然還是方纔那樣的恭謹模樣。
我早就知道眼前這位和父親是熟識的,鄧先生在第一週的課後便找我說了這件事。
並且勉勵了我幾句,叫我在學校裡好好學習本領,不要墜了自己父親昔年的名頭。
所以不論從年紀還是關係上算,鄧先生都可以說是我的長輩人物。
只不過當我面對這位長輩時,卻要感覺到比父親還要強盛了幾分的氣場,叫我不敢隨便的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只好規規矩矩的站着,總不會犯了什麼錯誤出來。
鄧先生看我還是老樣子,便自顧着說了下去,“你父親給我來了信,叫我狠狠磨練你,不必留一分情面。”
“這吳文華倒還是老性子,操練起自己的兒子來,就好像變成了鐵石心腸一樣。”他搖着頭笑了一聲,順手從袖裡抽出一封信遞給我,“我原想着他寫來的這封信,是請我對你多加照顧呢。”
等我伸手接過鄧先生遞來的信,看到上面熟悉的父親筆跡的時候,鄧先生和藹的對我一笑,“過幾天,來我家裡吃頓便飯吧。”
“就當長輩和晚輩之間,而不是學生和教員。”
我不由看了鄧先生一眼,看到鄧先生目中並不掩飾的親切。
看來,在授課之餘,他是真的將我當成了一個後輩來看。
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又說了一聲,“是。”
“你這小子,當真無趣。”鄧先生翻了翻眼,吹起了鬍子,對着我罵道。
話音未落便轉過了身子,“吳文華的信自己拿回去看,等來吃飯那天再還給我。”
“走了!”
看到鄧先生向後隨意揮起的一隻手,我站立的身子更加的筆直了幾分,對着遠處鄧先生的背影高聲喊道,“先生慢走。”
“哈哈……慢走慢走,摔不着……”
遠遠傳來鄧先生的玩笑話,也叫我不禁莞爾。
鄧先生平日裡雖然總是一副嚴謹的模樣,講課的時候更是不苟言笑的很。
只是誰能想到他竟還帶有這樣幾分狂生的味道,也只有這樣的姿態,才更像是一位有文化的先生嘛。
這年頭的先生,哪個沒幾分自己的特色……
……
“回來了?”
回到同過家芳合租的居所,聽到我開門聲的過家芳只是翻了下眼睛,就繼續去看他手裡掌着的一份報紙了。
“嗯。”
一邊答應着,一邊回到自己的臥房裡將軍裝換下。
每日的學業任務完成後,剩餘的時間便由學生自己分配,今天的我們倆卻都沒有去圖書館裡泡着,提早的回到了家中。
在我將軍裝脫下,正在換上一身寬鬆舒適的長衫時,外面傳來過家芳的聲音,“先生找你談什麼了,這麼久。”
“也沒什麼。”我應了一聲,然後笑着說道,“無非就是你小子基礎不行,比不得過班裡出衆的大才子,一定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話。”
“嘿!瞎說!”過家芳笑罵一聲,卻再沒有了聲音。
從裡屋走出,看見過家芳還在盯着手裡的那份報紙端瞧,面上的神情竟變得極其嚴肅,叫我不由感到了幾分意外。
他這樣的模樣,我可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在嚴肅之餘,甚至還帶着一絲隱隱的憤怒,叫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看什麼呢,這麼用心?”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着一邊問他。
“今天的報紙。”過家芳答道,見我在一直盯着他看,忽然憤而站起身來,將手裡的報紙向我遞來。
指着其中的一處位置,連連冷笑道,“你來看看,我國`軍精銳,又有一大部分,被人派去打這沒用的仗了!”
我看了眼過家芳所指的地方,原本無謂的神情立即動容。
報紙上寫着的,是前線連戰告捷,並又有兩個軍的主力從京津一線被調往前線,參加這場浩大的剿匪戰役。
前線,當然是江西前線。
剿匪,剿的自然是蘇區紅軍。
可這國民黨竟然將平津一線主力也調了過來,怎麼,他們就不怕小鬼子趁勢寇邊南侵?
我在後世常常聽到的一個名詞,第五次反圍剿,便正在眼前。
當然,如今寫在報紙上的,和我所要掛在嘴邊與旁人來說的,卻是第五次圍剿。
塘沽停戰後,騰出手來的國民政府調集了近一百萬主力,於九月份對江西蘇區發動了圍剿戰役。
那個時候的我們,已經到了南京城,在準備着參加陸軍大學的招生考試。
如今已是十一月月末,按照官方的說法,第五次圍剿實際上已經大功告成。
過家芳給我看的這份報紙,上面寫的也不過是些後續的收尾戰役,都成了小打小鬧。
不過其中歌功頌德,將國民政府,將國`軍主力吹捧到天上的誇張說辭,卻叫見過後世太多吹捧話的我也無法直視。
真要有這吹上天的大本事,能把東三省,能把外蒙熱河都給丟掉?
“委員長這是要,趕盡殺絕啊……”將報紙還給過家芳,坐在椅子上的我嘆了一聲,道。
“只怕他殺不絕!”過家芳緊跟着冷笑道。
見我向他看去,這才收斂了面上的怒容。
“吳雨,你對這江蘇剿匪,是怎麼看的?”過家芳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問道。
“還能怎麼看?”我搖搖頭,閉上眼睛長嘆一聲,“都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偏他們還能打出這樣大的精神來。”
“真有能耐,將這一百萬大軍全部調到東三省去,和小鬼子真刀真槍的幹一仗!”
“他狗曰的小鬼子纔有多少人,咱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下去,也能把他們都給淹死!”
我苦笑着睜開眼睛,看着過家芳道,“只可惜,咱那位委員長卻不這麼想,日本人,芥蘚之患也。”
“這一點上,江西那邊的所謂匪。”我看了眼過家芳後,卻又重新躺坐了回去,閉着眼睛嘆道,“可要做的比他蔣某人好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