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快!送急救室!”

大廳的門咣地被許多護士撞開,躺在擔架上昏迷的方子君被擡進來。那個曾經和她一起唱歌的女兵着急地跟着,醫生大聲問:“怎麼發現的?”

“早上我叫她去吃飯,沒動靜!我就開門了,我們倆互相都有鑰匙!她就倒在桌子上了

,周圍都是菸頭!她抽了起碼五盒煙,一晚上!”

“尼古丁中毒!”醫生高喊,“準備搶救!”

一行人匆匆衝入急救室。

高級轎車在特種偵察大隊的主樓前停了兩排。主樓門口的哨兵持槍站在崗位上,槍刺閃着寒光。

會議已經召開兩個小時,完成彙報的鄭教員拿着稿子從投影前面下來。房間裡面煙霧繚繞,將校們都在沉思着。

“以我們軍區司令部的名義,給空降兵研究所寫封感謝信。”老爺子開始說話了,“另外,特種偵察大隊準備個詳細的報告,我要認真看看你們的戰法研究成果投入實際運用的可行性研究。”

“報告首長!已經準備好了。”何志軍起身,把文件夾送過去。

“你何志軍找我化緣,肯定是準備充分的。”老爺子笑,將軍們也鬨笑。“這個經費,軍區專項解決。特種大隊偵察是嶄新的部隊,裝備和訓練都有許多變數,要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我會親自安排調研。”劉勇軍在老爺子身邊欠身說。

“嗯,這個事情你要負責到底。”老爺子翻着報告,“何志軍如果再找我哭窮,我要找你。”

將校們又一陣鬨笑。

“說到錢,我要問一句。”老爺子看着何志軍和耿輝,“你們上個階段搞戰法研究、訓練等等的有關經費,從哪裡來的?”

何志軍和耿輝都愣了一下。

老爺子的眼睛是銳利的,何志軍不得不起立實話實說:“我們截留了一半的伙食費。”

“當你的天兵一出現,我就猜到了。”老爺子說,“你何志軍和耿輝又不是印鈔機,特種偵察大隊也不是銀行,從哪兒能變出這麼多錢來?”

“這是我同意的,首長。”耿輝說。

“你不同意他也沒這麼大膽子。”老爺子說,“這種事情一個人是不敢做主的,手續也不允許。”

何志軍挺直胸膛:“我是軍事主官,訓練的事情是我來抓,主意也是我出的。要處理,處理我一個吧。”

“我是黨委書記!”耿輝急了,“我是最後拍板的,黨指揮槍不是槍指揮黨。我在這件事情當中負有主要責任!”

老爺子苦笑:“瞧瞧這一對軍政主官,果然穿了一條褲子!”

將校們鬨堂大笑。

“這個事情,在軍區副司令就和我研究過了。”劉勇軍看着他們說,“處分是肯定要有的,你們也要向全大隊官兵公開作檢查。不過,你們這種自覺自願搞軍事研究軍事改革的精神,我們司令部機關是支持的!——但是你們記住,下不爲例!”

“是!”兩個主官興奮地說。

方子君蒼白的臉躺在白色的枕頭上,輸液管插在左手手背。

何小雨低下頭:“子君姐?你怎麼了?”

方子君長出一口氣,苦澀地笑:“我沒事。”

“怎麼抽那麼多煙啊?”何小雨心疼地擦淚,“你身體還沒恢復呢,不要抽菸好不好?”

方子君摸着她的臉,眼睛含淚:“好,姐姐聽你的。”

“張雷他們隊去打靶了,我再晚點給他打電話。”何小雨說。

“不!”方子君的臉變得恐怖,“你不要告訴他!”

“怎麼了?”何小雨很驚訝,“你們不是和好了嗎?”

方子君久久無語,沉默。

“又怎麼了?”何小雨都急了,“你們這對冤家到底搞什麼啊?”

“我跟他,不可能了。”

方子君平靜地說。

何小雨睜大眼睛。

“不可能了……”

方子君閉上眼睛,一滴清淚流出來。

還穿着迷彩服的張雷如同綠色的旋風一般衝入醫院走廊,抓住人就問:“方子君在哪個病房?”

“二樓121。”護士說,

“好,謝謝!”張雷三步並一步衝上樓梯。

何小雨正好拉門出來。

“小雨,子君怎麼樣了?”張雷問。

何小雨拉住他很嚴肅:“我問你,你是不是欺負子君姐了?!”

張雷睜大眼睛:“你說什麼呢?”

“我警告你,張雷!”何小雨咬牙切齒,“子君就是我親姐姐,我不許任何人欺負她!你要是不肯對她好,你就放了她!她夠苦的了!”

“我說你這人怎麼那麼奇怪啊?”張雷驚訝地問,“我怎麼欺負她了?心疼還來不及呢!”

“她不想見你!”這次何小雨很堅決。

張雷急了:“何小雨,你長點腦子好不好?我根本就沒有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怎麼可能欺負她?你給我讓開!”

張雷一使勁,何小雨就給推一邊去了。

門一打開,方子君就驚恐地睜大眼睛。

張雷笑着進去:“子君,你怎麼了?”

“出去!”方子君的語氣很堅決。

張雷站住了,看看自己沒什麼不對:“怎麼了?”

“你給我出去!”方子君咬緊牙關。

何小雨推張雷:“子君姐讓你出去!”

張雷紋絲不動,驚訝地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掉開臉:“我不愛你,你出去。”

“方子君!”張雷怒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方子君深呼吸,“我們不合適。”

張雷仔細看着方子君。

“我再說一次,我們不合適!”方子君的聲音擡高了。

“你煙抽多了,腦子不清醒,我不怪你。”張雷聲音柔和下來,“我在外面等你,我六點必須回陸院。我等到六點,你穩定下自己。”

張雷咬咬嘴脣,轉身出去了。

何小雨看看張雷,看看方子君,真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向前一步:“子君姐,你……”

“你也出去!”方子君臉上沒有表情,“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何小雨呆住了。

“出去吧。”方子君聲音緩和下來,“我想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

何小雨慢慢退後,站在門口:“子君姐,有什麼事兒你跟我說啊!你別總是一個人扛着啊!”

“把門關上。”方子君不看她。

何小雨無奈,關門。

張雷站在外面看着窗外的院子抽菸。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啊?”何小雨無奈地問。

“我真的不知道!”張雷愁眉苦臉,“我沒得罪她啊!”

何小雨正要繼續問,劉芳芳跟倆女學員抱着鮮花跑過來了:“小雨!張雷!”

“喲,你們怎麼來了!”何小雨露出笑容。

“我們聽說你姐姐病了,就趕緊來看看!”一個女學員說。

劉芳芳看見張雷,哀怨地轉過眼睛。張雷根本就沒注意她,還在自己想着心事。

“她現在情緒不好,不想見任何人。”何小雨說,“這花兒我先替她收下,好嗎?”

“那我去看看她可以嗎?”劉芳芳着急地問,“我是她的小妹啊!”

“不行不行!”何小雨趕緊擺手,“子君姐的脾氣可古怪的很,她要是認準什麼事兒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連我她都能吼,你進去,更沒戲!”

“我就試試!我爸吼我吼習慣了,我不怕這個。”劉芳芳接過鮮花。

門輕輕推開,劉芳芳抱着鮮花站在門口,小心地:“子君姐姐?”

方子君臉衝裡面躺着,沒說話。

劉芳芳關上門,躡手躡腳走過去,把花放在牀頭櫃上。

方子君的肩膀輕輕抽動着。

劉芳芳奇怪地看着,低下頭,聽到細細的抽泣聲:“子君姐姐,你怎麼了?”

方子君咬着枕頭,把眼淚拼命忍下去。

“特種偵察大隊我以前沒來過,但是我沒少聽見你們兩個的名字。”劉勇軍揹着手走在部隊院子裡,“一個是戰鬥英雄,一個是模範政委——你們是威名遠揚啊!”

“哪兒的話,參謀長。”耿輝笑,“我們都是最普通的部隊幹部。”

“是啊,我們這支軍隊需要的就是你們這樣普通卻又盡職的幹部!”劉參謀長看着遠處

訓練場上生龍活虎的戰士們感嘆,“和平年代,堅守寂寞不是所有幹部都可以做的到的!”

“那是特特戰一連在搞訓練!”何志軍說,“他們現在訓練的科目是營救人質,這是我們自己搞的新科目,訓練大綱上沒有的。這個訓練是一把雙刃劍——戰爭時期,可以營救敵後被俘重要軍政官員;和平年代,可以協助地方公安機關處理緊急突發暴力事件。”

“不錯。”劉參謀長仔細看了看訓練動作,“你們很有前瞻性,這種既提高部隊戰爭職能戰鬥力和方便地方維護社會安定的訓練要多搞!雖然你們不是武警部隊,但是你們是陸軍特種部隊——在世界各國,軍方的特種部隊處理地方涉槍暴力突發事件的例子數不勝數。這個作用要加強,這樣你們在和平年代也能有真槍實彈鍛鍊隊伍的機會,是保證戰鬥力的好事。”

何志軍笑:“參謀長,我心裡這點小貓膩都被你看穿了。”

“我也是臨時補課。”劉參謀長說,“我以前是研究大機械化兵團作戰的,很少接觸情報和特種作戰,這次找了一堆資料和錄像自己看了看。還是個外行,我是外行領導內行,你們也得接受我的領導啊!”

三個人都笑了。

“特種偵察大隊要擴編。”劉參謀長看着訓練場上的戰士似乎是隨意地說。

何志軍和耿輝都一愣。

“總部和軍區對93春雷演習的研究結果就是這個。”劉參謀長說,“由我來告訴你們有兩個原因——第一,我以後是你們的軍區直接主管,經費等等問題由我最後處理;第二,副司令今年就退休了……”

何志軍和耿輝都是一愣,目光轉向主樓。

“軍委已經同意他退到二線,擔任軍區顧問。”劉參謀長說,“重大戰略問題,還是要請教他的意見。不過你們部隊建設這種細節的問題,以後就不能麻煩他了。”

何志軍和耿輝都沉默。

“作爲你們的領導,你們不熟悉我,我也不熟悉你們。”劉參謀長淡淡地說,“不過我很信任和欣賞你們,希望你們把這支部隊建設成爲真正的可以屹立在世界軍隊之林的王牌特種部隊!”

何志軍敬禮:“請首長放心,我們會努力。”

劉參謀長點頭:“他也是我的老領導,我心裡也很難過。今天晚上,我們幾個一起坐一坐,你們是值班部隊首長可以不喝酒。”

何志軍和耿輝點頭。

“現在談部隊擴編的事情。”劉參謀長擡起頭,“這是我今天來這裡和你們倆單獨談的正經大事。你們的番號由‘特種偵察大隊’改爲‘特種大隊’,級別雖然還是正團,但是編制要擴大,人員要增加,技術裝備要增多!現在的特戰隊員將成爲骨幹,該提幹要提幹,該提升要提升!我給你們政策,把名單儘快報上來!你們將要真正成爲我戰區戰略考慮範圍內的殺傷性武器!成爲一把捍衛和平的利劍!”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主樓上那個醒目的閃電利劍標誌上。

——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通用標誌。

“姐姐,你怎麼了?”

劉芳芳小心地問,將手輕輕放在方子君肩膀上。

方子君跟觸電一樣哆嗦一下,往裡閃了閃。

劉芳芳的手停在空中,奇怪地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咬着枕巾把眼淚吞下去,擦乾淨了。

劉芳芳慢慢坐在牀頭的椅子上,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緩緩坐起來,劉芳芳急忙把枕頭幫她豎起來讓她靠上。方子君閉着眼睛,坐好了。劉芳芳坐在她的旁邊,輕輕抓住她的手。方子君沒什麼反應,劉芳芳卻感覺到一股涼意。這雙白皙修長的手跟冰凍結成的一樣,沒有溫度。劉芳芳急忙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暖着:

“姐姐,你冷嗎?”

方子君疲憊地睜開眼睛。

她的眼神似乎一夜間老了十歲一樣。

劉芳芳看着方子君,心裡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方子君仔細看着劉芳芳,目光是複雜的。

“你……愛他嗎?”

方子君翕動嘴脣,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劉芳芳很納悶:“姐姐,誰啊?”

“張雷。”

劉芳芳一愣。

“你告訴我,你愛他嗎?”方子君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劉芳芳沉默半天,臉紅了又白,淡淡地說:“姐姐,你說這個幹什麼?都過去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愛他嗎?”方子君認真地問。

“我當然愛他……”劉芳芳低下頭哭出聲來,“我從來沒愛過,我不知道愛是這麼痛苦!我從來沒這樣去惦記一個人,我想對他好可是都不知道該怎麼對他好!他也不喜歡我,他喜歡你!姐姐,你都知道的,你幹嗎非要問我啊?”

方子君看着劉芳芳,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你會對他好嗎?”

劉芳芳擡頭看她,眼睛裡面是驚訝。

“答應我,如果你們在一起,你要對他好……”方子君的聲音發抖。

劉芳芳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睜大淚眼看着她。

“他很優秀,也很調皮,你要學會寬容,也要學會堅強。”方子君絕望的語氣讓劉芳芳感到心裡顫抖,“他是一隻飛翔的鷹,高傲頑強。他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愛,是挑戰性的愛。所以你不要對他絕對服從,但是也不能和他一直對着來,要學會最後讓步。他喜歡滿足征服的快感,沒有難度會讓他沮喪;而一直不能征服會激發他的鬥志,會讓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僵化到冰點——他是絕對不會讓步的,所以只能你讓步……”

“姐姐!”劉芳芳問,“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方子君的心在流血,她仔細看着劉芳芳:

“因爲,我在把他的心交給你!”

方子君的聲音是堅定的。

“什麼?!”劉芳芳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方子君眼中沒有眼淚,只有一種空洞的絕望。

“爲什麼?”劉芳芳急了,“他那麼愛你!”

“我,不愛他了!”

方子君閉上眼睛。

“這不可能啊?”劉芳芳納悶,“姐姐,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這絕對不可能啊?!你現在是說胡話吧!”

“我很清醒!”方子君睜開眼睛厲聲說,“正因爲我清醒我纔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跟他不合適!……我比他大,我們之間不會幸福的!而且我對他沒有愛情,我是在懷念我失去的愛人,我在欺騙他的感情!也在欺騙我自己!”

劉芳芳張着嘴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所以,你——要對他好!”方子君把千言萬語嚥下去。

“姐姐!”劉芳芳哭着說,“你別再說了,我什麼都沒聽見!都沒聽見!你是病糊塗了!我沒聽見!”

“你給我聽着!”方子君一字一句地說,“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見張雷!就算不能不見,我也不會單獨見他!我跟他之間,已經結束了!你如果相信我的爲人,就記住了!”

“姐姐!”劉芳芳站起身,“你爲什麼要這樣啊?”

“這是我的命!”方子君說,“你不要多問了!——你記住一點,不要現在去追求他!他需要時間去接受你,你選擇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用一種成熟的姿態出現!不要讓他覺得你還是個小妹妹,你就成功了一半了!你很漂亮,也很溫柔,只是還不夠成熟!女人的魅力有很多種,但是張雷喜歡的不是你這種!你明白嗎?”

劉芳芳哭着退後:“不不不!我不明白!”

“你站住!”方子君頭髮暈,“我還沒說完!”

“姐姐你不要對我說了!我好害怕!”劉芳芳擺着手退後。

“你,站住……”方子君伸出手,卻倒在枕頭上。

“姐姐!”劉芳芳撲上來把她抱起來,“你怎麼了?說話啊!”

方子君抓住她的手,無力地:“你能答應我,對他好嗎?”

“我能我能!”劉芳芳趕緊說,“你到底怎麼了?我去叫大夫!”

方子君苦澀地笑:“那我就放心了。”

劉芳芳哭着抱緊她:“姐姐,你怎麼了啊?你身上怎麼這麼冷啊?”

“沒什麼。”方子君變得平靜,“我的心已經死過一次。這一次,我也當心死了吧。這沒什麼,我挺得過去的……”

張雷一直站在外面抽菸,看看手錶,馬上六點了。

“我得回去了。”張雷對何小雨說,“你多照顧她。”

“你不等着見她了?”何小雨同情地問,“也許她會改變主意的?”

“我說過等六點,就是六點。——大丈夫,言一出,行必果!”張雷淡淡地說,轉身走了。

“我說,你跟她賭什麼氣啊?!”何小雨喊。

“我沒賭氣。”張雷回頭苦笑,“明天我再來,我只是今天必須回去了。不然隊長會讓我知道什麼是禽獸教官的,走了。”

何小雨鬆口氣,自語:“還好還好!”

“從即日起,特戰一連擴編爲特戰一營!”何志軍嚴肅地看着大隊的全體官兵,“特戰一連代理連長、一排排長陳勇提升爲特戰一營副營長,代理特戰一營營長職務!正式任命很快就下來,你從少尉正排直接提升爲中尉正連!但是你的實際職務卻是副營,而你要代理的卻是正營的職務。你知道這個擔子的分量嗎?!”

“報告大隊長!知道!”陳勇出列,敬禮高聲答道。

“部隊馬上要擴編,我們的架子要搭起來!”何志軍說,“幹部的任命由大隊常委統一討論上報軍區批准後下達,士兵提幹的事情由政委來組織!”

耿輝上前一步,看着士兵們。

士兵們的眼睛都火辣辣的。

林銳臉上沒有表情。

烏雲睜大眼睛,緊張地看政委。

“根據軍區關於特種偵察大隊擴編爲特種大隊的緊急命令要求,我們大隊要將一批優秀戰士提升爲軍官。”耿輝看着他們,“這是非常情況下的非常決定!我們需要大量的基層幹部,今年陸軍學院和陸軍參謀學院的大批畢業生會進入我們大隊,但是不夠!遠遠不夠!我們需要熟悉大隊現階段訓練的基層指揮員,所以我們要從戰士當中選拔!”

士兵們挺直了胸膛。

“提幹歷來是各個部隊都頭疼的大問題!”耿輝繼續說,“因爲提幹去送禮去行賄,拉關係走後門已經屢見不鮮!提幹以後部隊戰士的情緒也會很大,各種流言蜚語都對部隊建設產生了極其惡劣的負面影響!所以我們大隊常委開會研究後決定,這次士兵提幹不由營黨委推薦!”

士兵們都睜大了眼睛。

“推薦名單——由戰士自己推薦!”耿輝說,“你們自己來選擇出來你們認可的排長,因爲如果明天戰爭來臨,你們將要跟着他出生入死!他的頭腦他的作戰決心和他的指揮能力,直接關係到你們每個人的生死!你們無法選擇戰爭或者和平,但是你們可以選擇自己信賴的基層指揮員!”

士兵們都昂起了頭顱。

“具體程序,下面會發文件!”耿輝說,“我希望你們認真對待!”

一排的戰士們都偷偷看林銳。林銳盡力使自己平靜,但是眼睛冒着激動的光。烏雲看看林銳,低下頭。

“乖乖,我要是穿上軍官制服,戴上那麼閃閃發光的少尉肩章……”田小牛浮想聯翩,“我的媽呀!我們村的老民兵們非瘋了不行!我田小牛也當軍官了!是幹部了!”

董強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

“胸口再掛上軍功章,穿的是三接頭,連手提包都是真牛皮的,上面寫着A軍區狼牙特種

大隊……”田小牛繼續遐想,“那十里八村來提親的媒婆不把我們家門檻給踏爛了啊?”

戰士們都鬨笑。董強繫好自己腿上的沙袋站起來,踢了踢田小牛的屁股:“起來撒尿了。”

“大白天我起什麼夜啊?”田小牛問他。

“那大白天你作什麼夢啊?”董強用槍托敲敲他的鋼盔,“提幹輪得着你?我都當軍委主席了!”

田小牛嘿嘿笑着給自己繫上沙袋:“那你說能是誰?”

董強努努嘴:“還能有誰?”

田小牛看去,不遠處林銳已經繫好腿上的沙袋,在壓腿踢腿作準備活動,身手敏捷。烏雲坐在他們倆身邊的馬路沿子上,繫好沙袋站起來踢了幾下腿。

“我看烏雲班長也不錯啊?”田小牛笑着說,“烏雲班長,我選你!”

“胡說八道!”烏雲笑笑,“通知不是說了嗎,不許互相拉票!你愛選誰選誰,跟我說幹什麼?”

烏雲拿起步槍跑到那邊開始作準備活動。

“烏雲班長是不錯,但是跟林銳班長比還差了那麼一點。”董強說。

“差啥啊?”田小牛問。

董強敲敲他的鋼盔:“腦子!”

“不都有嗎?”田小牛摸摸鋼盔,“你沒有啊?”

“所以說你是朽木不可雕也!”董強拉他起來,“走吧,該開始了!”

林銳舉着“特戰尖刀班”的紅旗走到大家面前:“全體起立!”

一班的戰士們都起立圍攏過來。

“今天你們的眼睛怎麼都那麼奇怪啊?”林銳看着大家納悶,“那麼嚴肅幹什麼?五公里每天跑兩次,你們不都疲了嗎?”

“班長,我選你!”一個戰士冒出來一句。

“我也選你!”另外一個戰士說。

“我們都選你!”幾個戰士喊。

“我也選你,班長!”董強高喊,“跟着你打仗我們安心!”

林銳看看大家,笑:“胡說,是想跟着我翻牆頭出去喝酒吧?這個月的津貼我都給對象買禮物了,沒你們的份!別一到月底就跟我說好話,沒戲!”

戰士們鬨笑。

“還有我告訴你們啊,我都爲這事兒挨處分了,以後也不可能帶你們出去喝酒了!”林銳說,“你們也別跟我犯混啊,讓我抓住非收拾不可!站好了,準備跑步了!”

烏雲站在隊伍裡面,大家都對林銳的口令令行禁止。他沒說話。

“老烏!”林銳笑着推他,“你想什麼呢?!”

烏雲擡頭:“啊?——到!”

林銳拍拍他笑笑,帶着大家到起跑線。

“走了!”

前面幹部喊了一聲。隊伍開始運動,林銳扛着紅旗健步如飛,帶着一班跑在整個大隊前面。

方子君匆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張雷從樹後閃出來,悄悄跟到後面。方子君沒有意識到,還是繼續走着。張雷突然一下子伸手矇住她的眼睛:“哈哈,這次被我逮着俘虜了吧?”

方子君渾身一抖,冷靜下來。張雷等着她鬧,結果她沒動,很奇怪。

“放開。”方子君冷靜地說。

張雷鬆開手,跳到她面前,笑着看她。方子君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看着遠方。

“子君,你到底怎麼了?”張雷誠懇地問,“我要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說啊?”

“我沒什麼。”方子君說,“我有事,先走了。”

張雷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手!這是在部隊醫院,不是地方公園!”方子君還是不看他。

“你看着我的眼睛!”張雷拉過來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方子君不看他:“放手!聽見沒有?!”

“我不放!”張雷急了,“你是我的!”

“我是我自己的!”方子君斷然說,“我從現在開始,誰的都不是!我就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一個人過的挺好的!”

“子君!”張雷把她扳到自己面前,“這不是你啊?!”

“學員同志。”方子君的眼睛很平靜,“我是正連文職軍官,現在我命令你——放手。”

“我就不放!”張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一個軍官的命令!”方子君斬釘截鐵地說。

“我不服從!”張雷深呼吸堅定地說。

啪!張雷左邊臉捱了一巴掌。

方子君看看自己的右手,再看看張雷,苦澀地笑:“這就是你違抗命令的結果!”

張雷呆在原地。方子君掙開他,轉身要走。

“這不是真的——”

一向高傲的張雷突然帶着哭腔喊。

方子君背對着他在走,心裡被紮了一下,眼淚涌出來,但是腳步沒有停止。張雷看着她的背影,帶着哭腔高喊:

“我是愛你的——”

方子君閉上眼睛,任眼淚流淌,腳步還是沒有停止。

“方子君,我愛你——”

張雷在後面高喊,聲音帶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方子君默默流淚,默默走着,走着。站在遠處的陳勇納悶地看着,他已經戴上了中尉肩章。

“啊——”

張雷徹底崩潰了,眼淚涌出來。這喊聲撕裂了方子君的心,卻沒有停下她的腳步。張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向方子君。

方子君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睜開淚眼,她看見了前面的陳勇。

“中尉!你……替我攔住他!”

方子君一字一句地說。

陳勇無語,走過來和方子君擦肩而過。方子君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不許傷他!”

陳勇一愣,點頭走向迎面跑來的張雷。

張雷根本不管他徑直衝向方子君,陳勇伸手一個少林擒拿手抓住了張雷的肩膀。

張雷被他生生拉住了。

“你放開!”張雷高喊。

陳勇看着他:“方大夫讓我攔住你。”

“你給我放開,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情!”

陳勇不說話,手下使勁。

張雷出拳,陳勇左手擋住:“你聽着——你跟我打架不可能有任何好處!站在這裡,老實待着!方大夫如果想見你,她會讓我放開你的!如果她不想見你,你不可能從我這裡過去!”

張雷看着這個門神一樣的中尉,絕望地對方子君的背景喊:

“方子君,爲什麼你要這樣?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等你!一直等下去——”

方子君已經走入樓道,她腿一軟扶着欄杆哭起來。

陳勇默默站在寫字檯前面,方子君趴在枕頭無聲流淚。

“他還在下面。”陳勇低聲說。

方子君咬着枕巾。

“要我下去叫他嗎?”陳勇小心問。

“不……”方子君搖頭,目光堅定起來。

“方大夫,我是武夫也是粗人,不懂那麼多曲裡拐彎的事情。”陳勇低聲說,“雖然我不喜歡他,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喜歡他,我不知道你這樣作是爲了什麼。我希望,你可以快樂幸福。如果是他對不起你,我去收拾他;如果不是,你這樣折磨自己苦了自己也苦了他,我心裡也不舒服。”

“陳勇,很多事情你不會明白的。”方子君坐起來平靜自己。

陳勇不說話,從挎包裡面拿出一個子彈殼作的飛鷹:“這個,本來是我給他作的,準備送給他。雖然我不喜歡他,但是他是你的愛人,我們是戰友。我不想把關係搞太僵,因爲我希望一輩子是你的戰友。”

方子君看着他把飛鷹放在桌子上。

陳勇站直:“我從小在少林寺長大,除了打拳什麼都不會。男女之間的事,我更琢磨不透。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樂幸福,這會是我最大的欣慰。——我走了!”

陳勇啪地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轉身出去。

門輕輕帶上了。

方子君看着飛鷹,閉上眼睛。

陳勇大步走出樓道,走到站在方子君窗戶下面的張雷面前。張雷帶着恨意看着他。

“我走了,部隊還有很多事情。”陳勇說,“我是來軍區辦事,順便來看看方大夫的。我希望,你不要傷害她。”

張雷看着他:“我從未傷害過她!”

“那就好。”陳勇也盯着他,“那你就繼續不要傷害她,不然我和你拼命!”說完不等張雷說話,徑直走了。

張雷站在下面,默默的站着。

歸隊時間到了,他看着沒有燈光的方子君宿舍,嘴脣翕動着:

“子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可是,這是爲了什麼啊?我會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等你回心轉意。我得回學院了,希望你可以給我打電話。真的。”

張雷戴上軍帽,轉身走了。

方子君站在房間裡面默默看着張雷背影漸漸遠去,目光落在桌子上子彈殼作的飛鷹上。桌子上已經擺着很多子彈殼作的工藝品,花瓶裡面插着百合。張雷的照片還在,不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布。

“這是我的命。”方子君苦澀地說,“命是抗衡不了的……”

“聽我命令啊——”林銳對着穿迷彩短袖衫和短褲的弟兄們笑着說,“咱們的足球得這麼踢!突擊小組還是跟着我,是前鋒,烏雲和火力支援組是後衛,田小牛和董強你們倆踢中場,電臺兵守門!明白沒有?!”

“明白!”大家笑着喊。

“班長,這是踢球還是打仗啊?”田小牛撓撓腦袋,“怎麼我覺得跟戰鬥編組一樣啊?”

“踢球——但是我們踢球的目的是什麼?”林銳說,“娛樂,對了!娛樂的目的是什麼呢?更好的去訓練去準備打仗,那我們娛樂的同時練習一下各自戰鬥位置的配合有什麼不好的?球場上形成的默契也會帶到戰場上,這是潛移默化的。走吧!給三排的傢伙們一個好看!”

戰士們嗷嗷叫,跟着林銳跑入沙灘球場。圍觀的戰士們敲鑼打鼓嗷嗷叫,揮舞着紅旗。

大海嘩啦啦撲着沙灘。

耿輝穿着迷彩服站在不遠處揹着手,看林銳發表完剛纔的賽前鼓動滿意地笑了。

特種大隊的海訓正在進行,黃昏之中的海訓野外營地一片熱鬧。林銳帶着戰士們在沙灘足球場上生龍活虎,不時地下着果斷的命令,一班的戰士們也不知道是踢球還是打仗了,嗷嗷叫着士氣高昂。

陳勇在邊上自己打樹,樹葉嘩啦啦響。

“陳勇!”耿輝喊。

“到!”陳勇跑步過來,滿頭是汗。

“你們特戰一營的提幹推薦名單出來沒有?”耿輝問。

“我們營還需要名單?”陳勇眨巴眨巴眼睛。

“廢話!”耿輝說,“哪個營不需要名單?”

“不是林銳嗎?”

“誰說了?”耿輝問。

“這還用說嗎?”陳勇納悶,“這不用推薦都知道是他啊?戰士們都說咱大隊就是有一個戰士提幹指標,那也是他的啊?”

“胡鬧!”耿輝怒了,“你是不是沒有組織?”

“是。”陳勇說,“我覺得不用組織啊,選也是他不選也是他,我們營海訓科目多……”

“你再說一次?”耿輝問,“你知道什麼是戰士的民主權利嗎?那照你這麼說,咱們國家就不用搞人大選舉了,也不用那麼多人大代表在人民大會堂選舉國家主席了!”

“是,我錯了。”陳勇低頭。

“你現在是營長了!”耿輝指着他的鼻子,“別讓我一天到晚指着你鼻子罵,要學會成熟,學會作工作!和平年代管理部隊比戰爭時期要難得多!你別跟那兒跟樹過不去破壞綠化了,趕緊回去準備組織怎麼推薦!”

“是!”陳勇敬禮,轉身跑了。

耿輝消消氣,覺得肚子有點疼,捂住深呼吸兩下。

“政委!”小汪跑過來,“這是軍區直工部的急件,請你簽字!”

耿輝拿過來看看,點頭,簽字。

“政委,你的臉色怎麼不太好?”小汪問,“我去叫秦所長吧?”

“這幾天在海邊蚊子多,沒休息好。”耿輝說,“你去吧,不用麻煩醫務所。”

“是,我晚上給您送花露水過去。”小汪敬禮,轉身去了。

“明天海上運動射擊,你把警戒線要布好。”耿輝叮囑,“傷了老百姓可不得了,一早你就拉好警戒線別讓漁民過來。”

小汪去了,耿輝捂着肚子蹲下,豆大的汗珠冒出來。

“政委,你怎麼了?”剛剛換下來的烏雲光着膀子跑過來。

“沒事,我撿貝殼。”耿輝伸手在沙子挖,“給兒子帶回去。”

“我替您挖!”烏雲蹲下挖,“政委,您要喜歡貝殼,明天早上我去給您去退潮的沙灘撿,那邊貝殼都是剛剛衝上來的特別好看!”

耿輝笑笑,也沒往心裡去。

烏雲不說話就是在那兒刨,找貝殼。

晚點名開始,陳勇看着自己面前這個小小的不滿編的營很快點完了。他咳嗽兩聲:“下面我得說說關於戰士推薦提幹候選人的事兒!咱們營前一段訓練任務重我也就沒組織,今天政委催我了我就趕緊組織組織。每個連有一個提幹指標,由所在排的戰士推薦產生,然後上報營和大隊常委,接着是軍區直工部,然後任命才能下來。但是我們營現在不滿編,只有一個連,所以也就只能有一個提幹名單了。提幹是每個戰士都關心的大事兒,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認真對待。一週時間大家仔細考慮,一週以後全營無記名投票。解散!”

大家就解散。

田小牛從供水車那邊提着桶走回來,烏雲急忙接住:“我給你拎!”

“烏雲班長,今天我是小值日!”田小牛趕緊說,“我怕班長罵我!”

“林銳敢罵你?我罵他!”烏雲嘿嘿笑着,“給我給我!”

田小牛的水桶被搶過去了,看着烏雲的背影納悶:“太陽從西邊出來?老兵替新兵作值日?”

帳篷裡面,烏雲在發淡水:“都注意了啊!先洗臉洗手再洗腳,淡水就這麼多,可別給糟蹋了!”

林銳在燈光下看莎士比亞戲劇,他已經可以朗讀了。他納悶地看烏雲:“今天不是你值日啊?”

“我閒着沒事,讓新兵同志多休息休息。”烏雲笑着說。

水分完了,烏雲自己提着空桶走了。林銳喊他:“烏雲,你自己的水呢?”

“我?”烏雲笑着回頭,“我不需要。”

“這不胡鬧嗎?你不洗漱啊?”林銳問。

“淡水少,分給同志們吧。”烏雲笑,“我是老兵了,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林銳納悶看他,不知道怎麼回事。

田小牛洗完臉洗腳:“烏雲班長真夠意思!”

在他上鋪的董強噗哧一笑,田小牛問他:“你笑啥?”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董強伸頭小聲說一句。

田小牛撓撓頭:“啥?”

“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董強笑着搖頭,“還是不說了。”

田小牛擦擦腳起來爬他牀上:“你趕緊說,不然晚上睡不着了。”

董強拉他過來:“烏雲班長爲什麼現在成雷鋒了?意思還不明白啊?他想跟林銳班長爭提幹指標!”

田小牛看看烏雲在外面清理垃圾的背影,看看董強:“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喲,不簡單啊!”董強好奇看他,“你怎麼也會說了?”

“跟你學的。”田小牛嘿嘿一笑,下牀,“烏雲班長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林銳還在看書,但是眼睛已經飄向外面倒垃圾回來的烏雲。

凌晨,軍號剛剛響,耿輝就出了帳篷。他深呼吸,轉腰。腳下有什麼東西絆了他一下,他低頭看是個麻袋,打開來裡面都是溼漉漉的貝殼。

耿輝一愣,想起來了。他苦笑:“這個烏雲!怎麼也動起來花花腸子了?”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

穿着潛水服光着腳的戰士們唱着歌踩着沙灘列隊回到營地。陳勇揮揮手:“沒啥說的,解散!都去沖澡去!”

“哦——”戰士們歡呼着開始脫潛水服,疊好放在地上光着屁股跑向充當浴室的塑料布

圍成的臨時浴室。擔任保障的戰士走過來收好潛水服和氧氣罐、腳蹼等等,陳勇也脫光了跑進浴室:“十分鐘啊!都趕緊洗!淡水緊張!”

嘩啦啦,頭頂的蓮蓬頭灑下淡水。田小牛呼拉拉給自己身上摸着香皂,烏雲笑着過來:“小牛,轉身!”

“幹啥啊烏雲班長?”田小牛問。

“轉身。”烏雲給他拉過來,在他背上開始擦肥皂。

“喲!這可使不得啊班長!”田小牛趕緊躲,“我咋能讓你給我搓澡呢!”

“過來吧你!”烏雲拉過來他給他擦背,“這個力量行不?”

“行,行!”田小牛喜不自勝,“我的媽呀,果然是革命軍隊啊,老兵給新兵搓澡了!”

林銳正在打肥皂,聽見這個轉過頭。他看見烏雲在笑着給戰士們輪流擦背。林銳不忍心看下去,轉過臉沖水。

“林銳,我給你擦背!”烏雲笑着過來。

林銳看着他,看着他滿身的燒傷傷疤,久久無語。

烏雲拉他:“轉身。”

林銳鼻子一酸,拉烏雲轉身,自己給他擦背。頭頂的水衝在林銳的臉上,他的淚水也流下來。他的肥皂走過烏雲背上那些嚴重燒傷留下的疤痕,聲音顫抖着:“烏雲,你這樣沒有用的!”

烏雲一愣,回頭笑:“說啥呢?”

“烏雲!”林銳忍着眼淚擦着他的背,“你把我當兄弟的話,就相信我說的——這樣沒用的,還會給人看笑話。”

烏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轉過頭低聲說:“林銳,你比誰都瞭解我。我實在是不想再回草原放羊了,我娘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我得把她接出來。”

“那你這樣有用嗎?”林銳說。

“有用沒用,我努力過了。”烏雲閉上眼睛,“林銳,我不是想和你爭。我們是兄弟,生死兄弟!機會就這一個,懸在我的頭頂,我肯定是想抓住的。抓住了,我這輩子就是國家幹部,抓不住,我可能還要回草原。我娘太苦了……”

林銳默默地聽着,擦去眼淚。

烏雲轉身,面對林銳:“我不是要你讓給我,你別那麼想。我只是想自己也努力一次,輸了就輸了。”

林銳點頭。

“你趕緊洗吧,咱們就十分鐘。”烏雲笑着說。

林銳給自己光頭和臉上抹上肥皂,擡頭沖洗,眼淚默默地流。

黃昏當中,耿輝在沙灘帶着林銳散步。

“按說我不該越級找你這個班長談工作,不過作爲政委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談談。”耿輝揹着手說。

“是,政委。”林銳跟在他身邊。

“你們班的烏雲,最近情況好像不太正常。”耿輝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說,“你沒發現嗎?”

“政委,烏雲一直都是這樣熱心的。”林銳說。

“我不是說他熱心不熱心。”耿輝說,“他是個憨厚的好同志,我知道。我想說的是,由於這次提幹推薦的事情他的思想可能產生某種波動。”

林銳不敢說話。

“你怎麼看?”耿輝看他。

“我沒什麼看法。”林銳說。

“烏雲是你一起當兵的戰友,還救過你的命。”耿輝淡淡地說,“你能沒什麼看法?”

“正因爲這樣,我才更沒什麼看法。”林銳說。

“你打算讓給他?”耿輝問。

林銳半天不說話,良久:“政委,我還可以考軍校,就是考不上退伍回家我還在城市,可以找到工作。但是烏雲不行,他退伍了就是牧民,還得回去放羊。他母親因爲送他參軍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現在也是含辛茹苦。”

耿輝看他說完,轉向海面:“你喜歡看名著,聽過雨果的一句話嗎?”

“您說。”

“世界上最寬廣的是海洋,比海洋還要寬廣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廣的是什麼?”

“人的心靈。”林銳說。

“你以爲你讓給烏雲就是心靈寬廣嗎?”耿輝問他,“那樣恰恰是心胸狹窄的表現。你心裡只裝得下戰友情意嗎?——你心裡裝得下這個嗎?”

耿輝點點林銳頭頂作訓帽上的軍徽輕輕地說:“這個,是什麼?是一箇中國軍人的信仰!我們來到這個部隊,責任是什麼?是建設一支枕戈待旦的特種部隊!這個軍徽就是我們的最高信仰,我們個人在這個信仰面前都是渺小的。我們所作的一切都要爲這個信仰而努力!”

林銳看着政委。

“我知道你犧牲自己都無所謂,不願意傷害烏雲的心。”耿輝說,“但是你要對得起這個信仰,誰更適合?誰更能成爲我們這樣一支特種部隊的中堅力量?你自己心裡有數。”

林銳低下頭。

“我不多說什麼,你很聰明,會懂我說的話的。”耿輝轉身走了,“你在海邊好好想想吧,我們是爲了什麼在這裡的。不是爲了一個兩個戰友,是爲了祖國和軍隊。”

林銳站在海邊,看着波瀾壯闊的大海,心裡也在起伏着。

特戰一營推薦提幹候選人無記名投票在營地外面的一個樹林裡面召開,陳勇簡單說了幾句就讓大家最後思考半小時寫選票。戰士們都坐在沙地上拿着發下來的選票,有的也互相議論幾句。

“不許說話!”陳勇黑着臉說。

林銳看看烏雲,烏雲強行擠着笑容看着大家。

林銳低下頭。

投票即將開始,烏雲突然站起來。大家都看他,烏雲慢慢脫去自己的迷彩服,然後是短袖衫。烏雲就這麼赤裸上身看着林銳,眼巴巴的。

一身的傷疤就露在大家面前。

林銳鼻子一酸,低下頭。他再擡起頭已經是淚花閃閃,他在選票上寫下“烏雲”兩個字。他第一個站起來走到投票箱前扔進去,轉身對大家說:“我選烏雲。”

依照林銳在戰士們當中的威望,大家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烏雲看着林銳,嘴脣顫抖着:“林銳!”

“我選你!”林銳堅定地說。

陳勇看着他們倆,低下頭沒說話。林銳看着大家:“我就說一句話,烏雲是我的兄弟,是你們的兄弟!”

在他的眼神注視下,戰士們都低下頭。沉默半天以後,很多戰士在改自己的選票。

“對不起,林銳。”烏雲哽咽着說,“我不是故意讓你看我這身傷疤,我太想提幹了,你原諒我……”

“我知道。”林銳給他裹上迷彩服,“不用多說了,我說過不會傷害你的。”

大隊部的大帳篷。耿輝看着特戰一營送上來的名單,對着陳勇怒吼:“這怎麼回事?!”

“戰士自己選的!”陳勇低頭說。

“你把林銳給我叫來!”耿輝說。

“是!”陳勇轉身,耿輝又叫住他:“算了!”

陳勇回頭,耿輝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們去吧。明天,我就報軍區直工部。你讓林銳好好複習,準備今年考軍校。”

陳勇低聲說:“是。”

耿輝看着陳勇出去,覺得胸悶肚子疼。他把自己的肚子頂在桌子角,從抽屜拿出藥吃下去喝口水。

“不爭氣的傢伙啊……”流着冷汗的耿輝長嘆。

北京。總參情報部大院,三軍特種部隊部隊長會議已經接近尾聲。何志軍合上自己的公文包從座位起身,副部長叫住他:“何志軍!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是。”何志軍跟着副部長走到辦公室。

“總部領導很關心你們狼牙大隊的建設,你們大隊也確實作出了不錯的成績。”副部長

讓他坐下,“現在你們大隊已經擴編,你們是兵強馬壯啊!”

“都是首長們的關心,這是我們的份內事情。”何志軍說。

“和你談正經事兒,針對你們擴編的新局面,爲了加強你們大隊的領導力量,總部決定給你派一個精幹的主抓訓練的副大隊長。”

何志軍一愣。

“我們這次選的人是精中之精,也是總部首長反覆研究過的。”副部長笑着說,“他學歷也比較高,是參謀學院的碩士,在特種作戰和情報作戰上也很有造詣。出國執行過任務,也當過外軍特種部隊的教官,眼界很開闊。”

何志軍不說話。

“我知道你不樂意。”副部長笑,“自己當獨立大隊的大隊長習慣了,所以不希望再來個副大隊長——我問你一句,你正團幾年了?”

“快六年了。”何志軍眨巴眨巴眼睛想想。

“你能一輩子當那個大隊長嗎?”副部長問,“你要作好第二梯隊的準備工作,總部和你們軍區首長都研究過你的提升問題。這是給你吹個風,你今年就提副師,還在你們軍區作情報部副部長,主抓特種作戰。”

何志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怎麼就給我提了呢?”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到了該你提的時候自然會給你提。”副部長笑着說,“我先介紹一下你新來的副手。秘書,叫他進來。”

一箇中校匆匆走入辦公室,站在紅地毯的中央敬禮:“報告!”

副部長奇怪地笑:“你們認識一下。”

“小雷子!”何志軍已經站起來張大嘴哈哈笑了,“怎麼會是你呢?”

雷克明中校還是那麼淡淡一笑:“不是我能是誰?”

“太好了太好了!”何志軍抓住他的手轉向副部長,“這個副大隊長我要了我要了!”

副部長笑:“你們一起走吧,雷克明的任命你們軍區領導已經同意了。他在我們部門一線工作的時間太久了,也該換換地方了。”

“好好!”何志軍笑着說,“我帶你打兔子去!回去讓你嫂子給你作紅燒兔子!看你這個臉瘦的,走走走!——首長,我們走了啊!”

副部長揮揮手:“去吧去吧!”

方子君從宿舍出來,張雷又在門口坐着。她不說話徑直走,張雷在後面跟着。

“我說過你不要再來了。”方子君說。

“這是軍區總醫院,我來也沒人說不行。”張雷還是那麼調皮地笑。

方子君頭也不回:“我是不會答應你的。”

“這是你的問題。”張雷說,“我的問題是喜歡追你。”

“我不是小女孩,這沒用的。”

“那我不管!”張雷嬉皮笑臉,“這是我的自由。”

方子君快步走着:“你不要影響我工作!”

“你到辦公樓跟前我就停下。”張雷說,“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子君無語了,低頭快速走。她走到辦公樓門口,看見一輛奧迪轎車慢慢停在樓門口。穿着少將制服的劉參謀長和蕭琴下來,走向大門。方子君眼前一暈,差點沒倒下。

張雷急忙過來扶住她:“你怎麼了?”

“放開!”方子君觸電一樣跳到一邊去。

蕭琴冷冷看着。劉參謀長也聽到這聲喊,轉頭看見張雷悻悻地站着,在看旁邊的女醫生。

“張雷!”劉參謀長臉上露出笑容。

“首長!”張雷沒法躲,只能跑步過來立正敬禮。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面的!”劉參謀長捶了他胸脯一下,“小夥子怎麼現在這麼瘦?營養不良啊好像,怎麼回事?來這兒看病?”

“我,我,啊。”張雷只好說是。

“這位是?”劉參謀長看着方子君。

方子君也沒法躲了,只好過來敬禮:“首長好!……阿姨好!”

“你們認識?”劉參謀長看看蕭琴看看方子君。

“她是芳芳的朋友。”蕭琴笑容可掬地說,“對吧,子君?”

“是。”方子君面無表情說。

“我一直很關心你,你現在身體怎麼樣了?”蕭琴問。

“還好……首長,阿姨,我去工作了!”方子君咬牙敬禮,轉身快步跑進去。

張雷不敢在劉參謀長面前亂動,只好站着。

“我們芳芳也認識他。”蕭琴笑着說,“他和芳芳是好朋友。”

“是嗎?”劉參謀長意外地說,“你說說這個世界有多小?你和芳芳是高中同學?”

“不是,我是從部隊考上軍校的。”

“哦,原來是哪個部隊的?”劉參謀長笑着問。

“空降軍。”張雷說。

劉參謀長有點意外:“你是傘兵?”

“是。”張雷說,“我家都是傘兵。”

劉參謀長仔細打量他,腦子在想着:“好!好!”

張雷納悶,好什麼啊?

“我去檢查了,你在外面等着!”劉參謀長笑着說,“出來跟我走,去我家吃飯!”

張雷納悶,吃什麼飯啊?

劉參謀長和蕭琴走進樓道,劉參謀長笑着說:“我說呢,芳芳一直對軍事都不關心,怎麼突然這段時間纏着我要空降兵的資料看呢!還問我,她能不能去學跳傘,給我嚇了一跳!原來就是因爲這個小夥子啊?”

蕭琴笑:“覺得這個小夥子怎麼樣?”

“不錯!”劉參謀長說,“大智大勇,日後必成大器!”

張雷還戳在車旁邊傻着,陳勇走過來:“你跟這兒幹嗎呢?”

張雷看看陳勇:“等人。”

陳勇笑笑,不解釋要往裡面走。方子君正好大步走出來,看着奧迪車發暈。陳勇和張雷都納悶看着她。

“張雷,你不要再來找我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方子君大聲說。

張雷很窘迫。

“方大夫,這種私人問題你們還是找地方單獨說吧。”陳勇小心地說,“周圍都是人。”

“就是因爲有人我才這樣說!”方子君流着眼淚斷然說。

“子君,我到底作錯了什麼?”張雷的臉都發白。

“你沒錯,是我錯!”方子君說。

“方大夫,你們倆的事兒我不好多嘴,不過這樣吵不合適。”陳勇看看奧迪車,“這是首長車,讓軍區首長看見了不合適。”

“我就是要給她看見!”方子君大聲說,已經泣不成聲。

“方子君!”張雷大聲說,“只要你不結婚,我是不會放棄的!”

方子君低下頭抽泣,突然揚起頭:“是嗎?”

“對,只要你不結婚,我永遠不放棄!”張雷堅定地說。

方子君突然轉向陳勇:“陳勇,我問你!”

“到!”陳勇立正。

“你……”方子君頭髮暈,她堅強地站住了:“你願意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