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之國

海盜之國

金毛病得很重,也許是因爲暫時脫離了危險,在荒島上勉強支撐着的身體,在上了船之後立刻跨了。

他高燒不退,全身滾燙,船上的醫生也只是粗懂醫術,對他的狀況無能爲力,只能胡亂熬了些草藥,撬開金毛緊咬的牙灌下去,他拆掉了金毛自己草草包紮的綁帶,換上了兩塊平整的夾板,再牢牢的捆緊以矯正金毛斷裂的骨頭。

金毛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嘴脣起着燎泡,喉嚨裡發出咕噥咕噥的聲音。

我趴在他的牀沿,每當有人進來的時候,就直起身體警覺的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船長派了那個醫生照顧金毛,雖然所謂的照顧也僅僅是弄點草藥,以及在想起來的時候,給金毛喂點水或稀粥,其餘的時間,就把金毛扔在房間裡自生自滅。

對於這羣海盜來說,我們只是有可能給他們帶來豐厚贖金的人質,死了就死了,他們不會費心去救治金毛。

第三天的時候,船長過來看了看金毛,他大概已經詢問過那個醫生病人的情況。

我看出他在掂量着金毛是不是能活下來,如果病情還是沒有好轉,那不如現在就把這個半路上船的累贅扔到海里餵魚,還能節約一點淡水和食物。

我清楚的知道他的惡意,站起來,擋在牀前,弓着背,豎着毛,呲着牙,衝着他低聲咆哮着,只要他真打算動手,我不介意拉幾個墊背的當陪葬品,經過那麼多次生死關頭之後,我早就已經練就了一副亡命徒的兇狠心腸。

他被我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他後退了之後,我又趴了下來,繼續守在牀前。

船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找來一個水手,指着我,嘀咕了幾句。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了,幾天沒有進食,那個負責照顧金毛的醫生很明顯沒打算兼顧一下我,也許是因爲我在他動作粗魯的折騰金毛的時候對他低吼了幾聲,所以他懷恨在心。總之,他沒有給我任何食物。

而我還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警惕,這也耗費了我大量的體力,我閉着眼,動了動耳朵,腥腥的海風無孔不入的鑽入我的鼻子裡,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在荒島上的時候,曾跳到海里去抓魚,那條魚並不大,不過肉很鮮美,讓人回味無窮。

我鼻子動了動,好像又嗅到了那條魚的味道,擡起頭,就看到門口站着個水手,手裡倒拎着一條魚,他把魚扔到我面前。

魚還是活的,在船板上蹦來跳去,我伸出前爪,準確的按住了它。

側着頭,看着那條魚漸漸地不再掙扎,終於安靜了下來,我擡起頭看着門外的那個水手,他正在看着這邊,我們兩個對視了一下,那個水手也許是遵照船長的吩咐給我一些食物。

我用爪子把那條魚翻過來覆過去的玩了一下,再側眼看看船上的金毛。

最後,我叼起那條魚站起來往門口走去,站到那個水手面前,把那條魚扔到他腳下,然後走了回去,趴下,繼續守在金毛的牀前。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的有閒着沒事做的水手往房間裡扔各種食物,魚、麪包、醃肉,連船上很少見的蔬菜和水果都出現過,我一概不予理會。

這當然不是因爲我也病了,實際上,我感覺我現在餓得可以吃下一整頭羚羊,但是我必須得這麼做。

在金毛的病情好轉之前,我必須拖延一點時間讓海盜們忘記要處理他這件事,也許,引起他們的興趣是一個辦法。

一條緊守着主人,忠心護主,不爲任何食物所動的狼,即使是這些見多識廣的海盜也會感到驚奇。

這件事的代價是我被餓得頭暈眼花,幾天的時候,我暴瘦了一圈,白色的皮毛開始大把大把的脫落。

金毛如果再不清醒過來,也許在他死掉之前,我就要被餓死了,作爲一對難兄難弟,這種攜着手死掉的場景可並不怎麼美妙。

某天,海浪顛簸着船隻,讓我有些噁心,飢餓的胃在向我張牙舞爪的咆哮,我蜷縮成一團,努力的讓自己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背上好像落下了一個溫暖的東西,蹭的坐起來,就看到金毛睜開了眼睛,正在向我微笑,他削瘦的手垂在牀邊,手指微微動着,剛剛就是他在撫摸我的皮毛。

金毛,終於醒過來了。

我大聲的吼叫引來了那些水手,他們看到金毛醒過來之後,立刻喊來了醫生,匆匆忙忙,也許正在與別人做個小賭的醫生低聲抱怨着,檢查了一下金毛的身體,然後下了結論,金毛會活下來,並且慢慢恢復健康,雖然以後可能會——

這個消息讓我高興的咆哮起來,順便也忽略了他的後半句話,只要能活下來就夠了。

金毛半靠在牀上,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病痛折磨,他瘦得很厲害,幾乎快皮包骨頭,暗淡的金髮下是那張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然而,他的眼睛卻還是明亮有神的,透着股不屈的野性和活力,我可以感覺到他矯健的四肢,遲早會再次的充滿力量。

金毛躺在牀上喝着肉湯,他的胃口並不好,持續的低燒完全毀了他的腸胃,但是爲了能儘快好起來,只能強迫自己把能吃下去的東西全吞下肚。

一旦開始進食,金毛的病情每天都以看得見的速度在好轉,野生動物強悍的生命力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我趴在牀邊,啃着一條魚。

飯後,金毛大概是已經在牀上躺膩了,想活動活動,他試探着把腳放下地,努力地撐着虛弱的身體讓自己站直,我看到他痛苦的皺緊眉頭,大概是胸口那斷裂的骨頭還沒有完全長好的緣故。

我嗚嗚叫了兩聲,讓他不要太過於勉強,如果劇烈的動作扯裂了剛剛長好的傷口,後果不堪設想。

金毛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喘着氣說:“塞萊斯,別擔心,我可沒有那麼弱。”

他慢慢的走出了房間,到了外面的甲板上,我跟在他後面。

也許是因爲金毛病得東倒西歪的樣子,更可能是因爲我們在這艘船上插翅難飛,船上的海盜們並沒有對我們的隨意走動過多的防備,金毛大概也早就看出來這艘船並不是普通的船隻。

他在甲板上走了一會兒,累了,就扶着旁邊的一個桅杆,稍作休息。

海風徐徐的吹來,蔚藍的天空,深綠的大海,忙碌的水手,一切都風平浪靜,你會覺得這一切可以持續到永遠。

金毛和旁邊的水手漫不經心的交談着,我知道,金毛在套話,他想知道這艘船的目的地在哪兒。

很快,我們就知道這艘船是在回航的路線,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是米特拉斯島,船長說,在那裡,可以找到來自已知世界的各個地方的人,我們可以去尋找提爾的商人,把我們的信函帶回去,以便能儘快把剩下的報酬付給他們。

金毛邊聽邊點頭,一臉順從而感激的樣子,金毛說:“一切但憑吩咐。”

不管在這艘船上的是海盜還是普通商人,我和金毛都不介意他們索取高額的報酬,如果金幣能夠換回我們的性命,何樂而不爲?

只要這些海盜別橫生枝節,那麼所有人都會滿意。

我們的船很快就到了米特拉斯島。

從羅斯共和國開始,羅斯人就不得不煞費苦心的對付海上的搶劫者,往往疲於奔命,而且因爲當時羅斯共和國本身也在急劇擴張,所以海盜們趁着這個間隙猖獗了起來。

羅斯帝國建立之後,強大的實力讓他們開始能掃蕩那些神出鬼沒的海盜們,整整兩百多年的時間,整個內海,只剩下一些小股的不成氣候的海盜,然而,隨着帝國的動盪,海盜們就好像逢着春雨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他們甚至有了專屬於自己的島嶼和港口。

米特拉斯島就是其中的一個港口,我曾經聽老大和一個羅斯艦隊的指揮官提及過,他當時喝得醉醺醺的,大聲嚎叫着要把米特拉斯島上的海盜,還有那些不要臉的商人們斬盡殺絕。

米特拉斯島對於海盜來說,是個樂土,環繞着島的不是懸崖峭壁就是深深淺淺像地雷一樣埋伏在水底的礁石,讓船隻們根本無法靠近,在它附近,是無數縱橫交叉的小巖島,如果沒有航海圖或者熟悉的嚮導,就連一隻大型船隊都會像掉到細鹽中的白沙那樣,消失在其中。僅僅只有一個環礁的深水港口適合船隻的進出。

這個島,以及它旁邊大大小小林立的島嶼上,滿山坡都是適合於造船的樹木。

種得天獨厚的地方,自從被海盜發現之後,就被他們牢牢的佔據,即使是羅斯艦隊橫掃整個內海的時候,他們也沒有放棄。

米特拉斯島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在這裡,海盜們,以及原本是他們獵物的商人們和諧的融在了一起,商人們爲海盜們提供各種各樣需要的物品,從葡萄酒,到妓院,從武器,到船隻,應有盡有,而島上最大的生意,當然就屬於奴隸貿易。

海盜們擄掠來的人,十有*會帶到米特拉斯島上出售,漸漸地,米特拉斯島變成了一個混亂的城市島,各方勢力交雜,所有的海盜都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老巢。

在進入港口之後,我們就被軟禁在了船上,門口站着兩個海盜,前一天還和你大聲說笑,稱兄道弟的人,此時,繃着臉凶神惡煞的守在門口。

我和金毛倒也並不在意這種待遇,當時在船上的時候,與海盜們打成一片,也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當然沒有人會以爲肉票和綁匪之間會產生真正的友誼。

海盜船長下了船,到了晚上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領着兩個商人來到了船上,介紹給我們說是提爾的商人。

那個一臉精明像的商人好像對這種情況毫不奇怪,不管是對着船長,還是金毛,都一臉笑意,一邊聽着金毛的敘說,一邊頻頻點頭,“當然,當然,我會盡快轉告雷納德將軍,你大可以放心,是的,當然,是最快的速度。”

他轉過頭對着船長點點頭,表示事情已經辦好,只要等雷納德派來送贖金就可以交割清楚。

對於提爾城的軍隊首領雷納德將軍,內海中的每一個人都耳熟能詳,船長大概沒有想到自己隨便救上來的人,居然和他有關,這時才清楚,自己釣上了一條大魚。

金毛掏出雷納德給的印鑑在那張羊皮紙上按了一下,又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把那張羊皮紙遞給了那個商人。

商人看着病歪歪的金毛,也許是有些同情,在快要離開的時候安慰了金毛一句,“米特拉斯島上有自己的規定,只要付了贖金,就會放人,沒有人敢壞了‘風暴’定的規矩。”

“風暴”是一個海盜,是米特拉斯島地下的帝王,傳說,他麾下的海盜船,僅僅三層划槳戰船就有二百艘,而羅斯帝國龐大的艦隊,也僅僅只有三百艘的三層划槳戰船。

他是海盜的王者,是海盜律令的制定者,他消滅了一切的反對者,集合了許多零散的海盜,聚成了一個龐大的海盜艦隊,讓內海的海盜們越來越難以對付。

他甚至曾經圍困了聖洛克城,被戰艦封鎖的海面,一直等到羅斯帝國的皇帝付了大筆的贖金之後才撤退,自此之後,“風暴”的大名響徹了整個羅斯帝國,成爲母親們用來恐嚇不聽話的孩子的工具,“風暴”來了,這句話一出,所有的孩子都會停止胡鬧。

以米特拉斯島爲中心,“風暴”建立了一個無形的海盜之國。

當聽到那個商人的話,船長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他自從聽到金毛說出自己是提爾城的雷納德的屬下,就一直用一種帶着殺氣的目光看着他,那個商人對此當然是茫然無知,然而,我和金毛立刻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船停靠在港口,我清楚的聽到了旁邊的船隻上的水手們互調笑着,說着下流的笑話,時不時大聲唱着歌,他們唱的並不是常見的屬於水手們的歌曲,而是不知道哪個海盜即興創作的海盜之歌:

我們是海盜,兇猛的海盜。

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財寶。

我們是海盜,有本領的海盜。

美麗的姑娘們,請你來到我的懷抱。

我們是海盜,自由自在的海盜。

在骷髏旗的指引下,爲了生存而辛勞。

我們是海盜,沒有明天的海盜。

永遠沒有終點,在無盡海上飄蕩的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