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藍鳳祭清媚的顏容上泛着些許的潮紅,眸子清澈如水,褪去了曾經的蒼涼,等虹莜打理好一切,方纔出了殿門。
士兵滿臉焦慮,跪下道,“女王陛下,九淵國國主率一萬精兵圍城,要求交出……交出太子殿下。”
說着偷偷看了殿樓內一眼,神色閃過某種猜測。
“交出太子,交出太子……”
凰城之外,九淵軍隊義憤填膺,戰戟舉起又落下,百姓被嚇得紛紛鎖了門。
沒有人明白,中州邊關戍守得那樣嚴,爲什麼九淵軍隊就這樣暢通無阻地進來了……
最前方馬背上的男人一身帝王貴衣,冷肅着臉,眸中黑流涌動。
“國主,要殺進去嗎?”
身後,有將軍請示。
洛恆抿起脣,正要策馬進城,王宮方向襲來一陣冷息,一抹白色身影仿若驚鴻過影,輕穩地落在城門上。
親眼目睹中州女帝的風姿,九淵將士們都有一瞬間的驚豔,儘管女帝輕紗掩了半面,然而,從隱約透出的玉質之肌上,可想象得出是怎樣的傾世之顏。
“聽說國主是懷疑,太子在朕這兒?”
女帝勾起脣角,“朕與太子素昧平生,又何故擄來太子?”
藍鳳祭的聲音,藍鳳祭的姿容,她雖掩了輕紗,可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她。
洛恆臉一派黑沉,“藍鳳祭,別裝了,有本事把面紗摘下來,讓所有人看看,你究竟是誰?”
“大膽,敢用這樣的語氣對女王陛下說話。”
堵在城門處的將領呵斥道,拔劍弩張,蓄勢待發。
“哈哈……”
藍鳳祭輕冷地笑出聲來,“天下竟有這樣好笑的事,朕掩了輕紗,九淵國主也要來管一管,不會是國主對中州有覬覦之心,隨便找了這麼一個藉口吧?”
她一揚手,隨着一陣迅猛的,來勢洶洶的腳步聲響,九淵軍隊外,黑壓壓的中州將士自八方合圍,緊接着,宮門大開,無數士兵持戟沿着街道奔涌而來。
“九淵本是中州的國土,如今國主棄大陸外敵入侵於不顧,只想着爭名奪利,竟以滑天下之大稽的藉口冒犯中州,中州也可本着天下大義,把九淵國土盡數收回。”
藍鳳祭冷聲道,鳳袍展動,烏髮飛揚,秋陽在她的臉上投下清冷的輝光,一雙翦水眸子任是動也不動,那樣的寒涼凌厲。
“你……”
洛恆氣得全身發抖,“藍鳳祭,原來,這纔是你真正的目的。”
藍鳳祭淡淡道,“自然,國主也未必沒有機會,如今燃真教突破了勾棧上的防線,正在東進,準備蠶食煌離大陸的土地,朕更希望諸國聯合,共御外敵,而不是爲了自己的野心斤斤計較,甚至不惜編造藉口。”
語氣鏗鏘清亮,彷彿珠玉濺地,聲聲叩動人心,就連九淵的將士,臉上都有了些許的動容。
他們也覺得,國主一把年紀,這樣也是有點無理取鬧了……
畢竟,護衛們親眼所見,是藍鳳祭帶走了太子殿下,而非中州女帝。
“吼,吼,共御外敵,共御外敵……”
康夙朝將士齊聲大呼,聲震蒼穹。
洛恆死死地盯着城門上的女子,眼中似要噴出滔天的怒火,“好,藍鳳祭,算你厲害!朕絕不放棄,若你敢動九歌一根寒毛,朕將領九淵全境而戰。”
調轉馬頭,“撤。”
一場喧囂,就此平息。
往生樓,洛九歌攀着窗戶往外張望。
“殿下,怎麼了?”生怕太子跳窗自殺,虹莜趕緊放下盆,走過來。
洛九歌四肢頓時像吸盤一樣附在窗戶上,一臉焦急,“我的老婆不見了,她去了哪兒呢?”
虹莜,“……”
太子,也許女王只是拿你解一下渴,真的想要納你爲王夫,怎麼可能不讓你露面?
“女王陛下很快就回來了。”好言安慰,洛九歌這才從窗戶上下來,透過鏤空巴巴地望着窗外,眸中掠過一絲孩童般的,最深的恐懼。
“殺了她,殺了她她就不會離開了。”
那個聲音在腦海中說,依舊帶着極致的誘惑。
“不。”洛九歌搖頭,“她會痛。”
“痛一會兒就不痛了,就永遠是你的了。”
“運勢”嘆息着道,語氣卻含着陰鬱的意味。
“她會永遠留在你身邊,甚至,你想帶她去哪裡都可以,包括,桃陌洲。”
“真的嗎?”
洛九歌皺了皺眉頭,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對他而言,是最大的誘惑。
“你試試就知道了。”
“運勢”聲音又冷又渺遠,康夙朝已經重新崛起,它每日都受到人們的交口稱讚和崇拜,苦苦逃避和乞求了幾十年,總算是有了今天,而藍鳳祭居然把洛九歌擄到往生樓寵着,再這樣下去,它難保她不會把疆土讓給洛九歌,重蹈覆轍。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誘導他殺藍鳳祭,以藍鳳祭的靈敏和功法的高深,自然是殺不掉的,它只不過要她對他絕望,將他扔出中州的土地,或者,乾脆殺了他。
洛九歌想了一下,神色都是期待和嚮往,“好啊。”是的,每一次她暫時離開,他心中都是恐懼和失落,生怕她不會再回來了。
他猶記得他一次次尋她的場景,就連茅廁後的糞坑,都命人打撈了好幾回……
虹莜心中暗歎,太子殿下不但傻了,還患了失心瘋,胡言亂語,女王陛下“金屋藏嬌”,恐怕也只是因爲他的皮相了。
整個下午,藍鳳祭都沒有回往生樓,洛九歌爬了幾次窗戶都被虹莜攔下來,只說女王陛下晚上一定會來與他“共度良宵”,洛九歌便也不再折騰,只獨自坐在藍鳳祭的梳妝檯前,坐了很久,又拿起她的胭脂水粉聞了一遍,臉上都是癡迷和空茫。
鳳祭,真的要那樣做,你纔不離開嗎?
還有什麼事,比跟我在一起開心更好呢?
藍鳳祭與衆臣將商討了許久燃真教,又處理了一大堆繁雜的公文,才帶着疲乏之身回往生樓,撩開簾子,洛九歌正坐在鏡前,張開雙臂等她,眼神欣喜,像星辰之芒在閃爍,好看極了。
她過去抱了抱他,“不是給你準備了許多話本麼,一本也沒有看?”
洛九歌歪頭看一眼臺上一小疊話本,“唔,鳳祭最好看。”
藍鳳祭想了一下,“喜歡聽樂伎彈奏,歌姬跳舞麼?”
洛九歌還是搖頭,“想聽鳳祭彈琴,看鳳祭跳舞。”
“噢,這樣。”藍鳳祭恍然,可是,她生命中最好的兩把琴,一把被清穹王府的大火灼成粉末,一把遺落在了九淵,從此她再也不想彈琴了。
她笑了笑,“鳳祭唱歌給你聽,好麼?”
“好啊!”洛九歌頭枕到她懷中,閉上眼。
藍鳳祭拍着他的後背,輕緩地唱:
鼓樂崢嶸,歲月成空
往事回眸,碧落見蒼穹
蓬壺一夢,泣血英雄
幽幽孤城,遙遙無蹤
杜鵑素紅,故園無聲
半世匆匆,一生最心動
沙酒一壺,生死同株
蕭蕭落木,空夜不歸路
烽煙戰鼓,鐵馬金戍
荒原未休,人鬼一處
說盡離愁,不上重樓
《醉城》一首,苦酒難入喉
明日曇花,問君知否
結髮不留,生死白頭
“半世匆匆,一生最心動。”洛九歌脣角勾起,也跟着學了一句。
“還有呢?”藍鳳祭問,髮絲在他清俊精緻的臉龐上繾綣,冰冷的護指,劃過她的脣。
“沙酒一壺,生死同株。”
洛九歌蹭了蹭她的胸口,臉上滿足又哀傷。
藍鳳祭伸手去拿梳妝檯上的一樣東西,“咦,怎麼不見了,你是不是又搗亂了?”
說話間,胸口一痛,她低下頭,她尋的那一支釵子,正被洛九歌握在手中,盡數沒入了她的心臟。
她一愣,臉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擡手摸他的頭,“九歌是要,做什麼呢?”
洛九歌眼巴巴地望着她,含着某種熱切的期待,“鳳祭,你怎麼還不死?”
藍鳳祭眸中浮起一抹蒼茫,前些日子的感覺,似乎已經回來了。
“爲什麼要我死?”
洛九歌勾起脣角,桃花眼彎彎,“鳳祭死了,就可以永遠和我在一起了,我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帶着你,你不會反抗,也不會拒絕。”
“誰告訴你的?”
藍鳳祭嘴脣開始發白,心口處被鮮血浸染,越暈越開。
洛九歌正要說話,腦海中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如果告訴她,她就會永遠離開你。”
“運勢”,“……”
藍鳳祭竟然不躲!看來她是心甘情願死在這個男人的手裡啊,它更不能放過他了。
“是我自己想到的。”洛九歌嘟囔道,看着藍鳳祭流血的傷口,只覺得心口難受得厲害,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藍鳳祭一嘆,“你這癡兒。”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臟部位上,“如果鳳祭死了,就會永遠埋葬在泥土下,九歌就永遠見不着我了。”
洛九歌神色閃過一絲慌亂,“不,不會的。”他睜大眼,手忙亂地在她心口檢查,最後乾脆把她的衣服拔了下來,傷口在不斷流血,他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絕望,無力,懊惱。
怎麼辦,鳳祭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