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慘禍已經過去了14年,在這14年裡,沒有什麼人比星汐他們更清楚,作爲一個被大陸上最大的光明教派以惡魔後裔的名義進行通緝的種族,能夠活到現在到底有多麼的不容易。
不可以在人前暴露諾蘭一族的能力,在有索蘭神教勢力覆蓋的地區即使吃一頓飯都要提心吊膽,要合理地扮演一個虛假的身份和外人交際,要隨時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給自己又或者給同樣隱藏在同一環境之中的同族人留下什麼漏洞……或許這根本就不叫什麼倖存,還活着的她們一點都感受不到幸運又或者幸福,她們只是還能夠活着,僅此而已。
不過至少,因爲大長老的關係在那場災難之後第一時間她們這些諾蘭倖存者們就團結在了一起。不管再怎麼痛苦再怎麼在虛假中度日,她們都能夠有一個隱蔽的地方和一羣有着同樣經歷的同伴們在一起舔傷口一起哭,彼此提醒對方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在和索蘭神教和這個不公平的冷酷世界作鬥爭。
然而,對於當年在災難之後就下落不明的那個小女孩來說,就連這樣的一個避風港她都沒有。從14年前開始,那個小女嬰就在這個冷酷殘忍的世界之中迷了路,沒有同伴,沒有能夠被別人接受的身份,獨自一個人活到了現在。
星汐有想過,如果契露絲真的就是她們一直在找的,瑞恩大叔和蒂雅絲阿姨的女兒的話,知道了她也是諾蘭族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或許,會因爲終於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而喜極而泣。
或許,因爲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所以並不太清楚自己是諾蘭族,因而迷茫不解。
又或許,會因爲一直以來一個人四處逃避索蘭神教的搜查而養成的習慣,露出警覺萬分的樣子像個受過傷的小獸一般審視她。
然而怎麼想,星汐都沒有想過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一副早就打好了主意的樣子,用蹩腳的理由來否認諾蘭一族的身份。星汐感覺得到,那並不像是爲了自我保護而習慣性地隱藏自己,而更像是在知曉了一切的情況下出於自我的意志在裝傻不去承認。
“……爲什麼,你不願意承認你的身份?”
“我……”
面對星汐的疑問,契露絲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來什麼。
是啊,爲什麼不願意承認?
沒錯,她所擁有的可以複製別人能力的力量是諾蘭族的能力,她在這個異世界的親生父母是諾蘭族人,毫無疑問,她就是那個被索蘭神教用禁咒試圖滅族,然後在大陸上整整追殺了14年的苦難種族的一員。
儘管這種問詢的方式有點咄咄逼人,但契露絲看得出星汐對於她並沒有什麼惡意,不如說,在她的回答露出了馬腳之後,一瞬間確認了契露絲身份的星汐的表情,是真的看得出十分的開心。揹負着同樣的身世命運,就像星汐說的,她們應該是她毫無疑問的同伴纔對。
可是,如果她真的向星汐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一定會不可避免地要面對一些她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她,不想要去復仇,至少現在的她不想。
契露絲的猶豫不決被星汐解讀成了在自己的逼迫之下的窘迫,這令星汐徹底地陷入了困惑之中。
怎麼回事,怎麼變得像是自己在逼她一樣……
這孩子難道就不想要有一個能夠以真實的自己活下去的家嗎?難道就不想要有一羣跟自己有着同樣的經歷同樣的痛苦,能夠相互支持和理解的同伴們嗎?爲什麼要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拒絕呢……
突然間,星汐想到了一個令她有些寒心的可能性。
難道說……這孩子和索蘭神教有關係?
當年的諾蘭滅族計劃,是索蘭神教教內精心策劃的一場秘密行動。他們這些倖存者之所以在當年那場浩劫之中活了下來,完全是因爲在禁咒發動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因爲某些原因不在村子裡的緣故。而當時留在村子裡的族人們,幾乎都死在了在那個禁咒的威能之下。
而唯一的例外,就是這個叫做契露絲的女孩。現在想想看,一個纔出生半年的女嬰,卻安然地在一道禁咒以及之後神殿騎士團的地毯式搜索之中存活了下來,這本身就很有問題……
事實上,儘管那場災難之後瑞恩和蒂雅絲夫婦堅持自己的孩子還活着,但諾蘭族倖存者們真正第一次確認契露絲的存活卻是在兩年前,瑞恩夫婦在魔獸森林內執行任務的時候親眼目睹了一個擁有諾蘭族“神賜”之痕的女孩之後的事情。而那一次,那個女孩在事件中卻站在了諾蘭族的敵對面,而且事後來看,似乎正是因爲那個女孩的存在,才令諾蘭族與當時的盟友——洛里斯王國的納里斯親王的聯合暗殺計劃徹底失敗。
再之後,諾蘭族在西部平原的另一個大國之中暗地裡扶植的盟友,巴特勒宰相的叛亂也以失敗告終,而從當時負責支援巴特勒宰相的格尼所說,造成那場失敗的關鍵人物,正是在北地很有名氣的“北地賢狼”赫蘿和她的妹妹。
要知道,這麼多年以來,爲了能夠向索蘭神教和在神教支配之下的索蘭神聖國復仇,諾蘭族的倖存者們私下裡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隱藏勢力的同時,另一項重要的計劃就是拉攏西部平原上的兩個大國的國內勢力,在兩國國內扶植自己的盟友做大並讓他們成爲諾蘭族向索蘭神教復仇的助力。然而最終,那兩次計劃的失敗一下子將諾蘭族花費數年時間在洛里斯和普魯德扶植的勢力毀於一旦。
如果眼前這個叫做契露絲的狼族少女真的就是當年除了她們之外的那個諾蘭族倖存者,那麼無論是她作爲瑞恩夫婦女兒的身份,還是她這幅狼族少女的外貌,都讓星汐無法不聯想起兩年前導致那兩場計劃失敗的關鍵人物……是偶然,還是說……
這樣想着,星汐突然間渾身一冷,說起來,自己三人這一次也是接受了大長老的委託,到這個遺蹟裡來執行秘密任務的,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叫做契露絲的少女出現在了這裡,而且她的夥伴還明顯和那個叫做拉斐爾的索蘭神教候補聖女有着很緊密的關係,如果前兩次諾蘭族計劃的失敗並不是意外的話,那也就是說這一次……
“……算了,看起來,是我誤會了什麼。”
“誒?”
正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承認自己身份的契露絲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地看着星汐。
“星汐你……”
“看起來,我們或許真的不是同伴。”
星汐臉上已經沒有之前那種確認契露絲是同族之後的淡淡的喜悅與興奮,冷清淡漠的表情重新回到了黑長直少女的臉上,看着契露絲的眼神中滿是複雜的神色。
契露絲頓時有些混亂,怎麼回事,在她做思想鬥爭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說這位叫做星汐的少女其實是那種看起來很恬靜實際上卻是個相當耿直急性子的人?因爲她的不乾脆所以生氣了?
不,不過也好吧……這樣由對方主動放棄這個話題的話她也順勢可以矇混過去了,果然她還是沒有做好就此進入資料片《諾蘭的復仇》然後正式開啓新的主線劇情的心理準備吶……
就在契露絲不合時宜地想着一些不着調的事情的時候,星汐再一次開口了。
“……契露絲你,知道14年前諾蘭族被索蘭教屠戮的慘劇嗎?”
“呃,知道一些。”
“是嗎,你知道……那麼你相信嗎,索蘭教所謂的,‘諾蘭族是惡魔後裔’的理由?”
喂喂,怎麼回事,這位星汐童鞋到底是要怎麼樣啊。一開始跟她攤牌表明身份然後一副「我看穿了一切」的樣子逼她承認身份,然後在她什麼都還沒說的情況下突然間放棄了,現在怎麼又開始要曝當年的黑幕猛料的節奏了?難不成是覺得剛纔那樣直截了當不行所以改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式來再次勸誘她入夥?
“我,我……我不知道……”
星汐看着支支吾吾的契露絲,她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她要讓契露絲知道,那些被索蘭教矇蔽的真相。
契露絲明顯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可是按照星汐剛纔整理的一些線索來看,契露絲卻很有可能明裡暗裡幾次在諾蘭族的重要計劃中扮演了攪局者的角色。如果真的只是巧合還好,但星汐卻擔心另外一種最壞的情況,那就是契露絲是在索蘭神教的那些虛僞神棍的示意下故意與他們諾蘭一族爲敵的。
按理說一個瞭解自己身世的諾蘭族人應該沒有理由爲仇恨對象的索蘭神教做事纔對,但誰都不清楚在契露絲失蹤的這14年裡到底她是怎麼成長起來的又經歷了什麼。
星汐也曾經與索蘭神教的人交過手,她見識過那些真正虔誠的信徒——又或者在她看來就是徹底地被索蘭教派的高層用語言和教義洗腦了的白癡們——那種對於宗教的異常的忠誠心,如果當年契露絲並不是像他們想的那樣流落在外而是被索蘭神教的人抱走撫養長大的話,那麼在星汐想來,在契露絲的認知裡很有可能被索蘭教的那些卑鄙小人用花言巧語扭曲了事實,這樣的話就不難解釋爲什麼契露絲明知自己諾蘭族的身世卻對於承認這個身份充滿了排斥,甚至還阻撓過諾蘭族的計劃了。
無論如何,作爲一個諾蘭人,契露絲必須要知道當年的真相才行……星汐並不希望與同族爲敵,哪怕這個同族被什麼人矇騙做出了對不起諾蘭族的事情來也一樣。
“你不知道,你果然不知道……是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因爲索蘭教的那些卑鄙小人根本就不想要讓別人知道!”
星汐認真地看着契露絲,她相信,任何知道了諾蘭與索蘭的恩怨真相的諾蘭人,都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抉擇纔對。就算契露絲真的被索蘭教洗了腦,這個真相,也一定會讓她清醒過來。
“你知道嗎,我們諾蘭族,根本就不是什麼‘惡魔後裔’,我們是……神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