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第80章

王婆子又讓林嘉去睡:“你去得再早也沒得用。夫人哪能起得這樣早, 若被你吵到了,發起脾氣來怎麼辦?”

若發起脾氣,只怕適得其反。

且就算三房願意, 動了,還得去六房那裡拿對牌。這都不是正式的做事時間, 這麼早必招人厭。

小鬼難纏,隨便尋個由頭都會給你拖拉拖拉。

王婆子老成, 林嘉也肯聽她的, 又去牀上閉着眼睛躺了會兒。只哪裡睡得着。

天亮了, 小寧兒去取了早飯回來。

林嘉扒了兩口, 終究是等不得, 還是早早地去了。

三夫人當然還沒起。

她一個也不需要伺候男人的寡婦, 日子過得還是比較舒服的。每天只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就行了。

老太太雖然有丈夫,但老夫妻早就分院而居。老夫人起牀可沒這麼早,三夫人自然也不用這麼早。

三房的丫鬟當然也不樂意去稟報,寒冬大早上的, 正都忙着爲三夫人準備早上的熱水什麼的呢。人人都困着冷着難受着呢, 誰願意這麼早去觸主人黴頭。

好在林嘉也不傻,她來之前開了錢箱的。

丫鬟才斥了一句“這麼早夫人怎麼可……”, 林嘉已經往她手裡塞了一把錢。

“姐姐!我姨母燒得厲害!求求姐姐了!”她懇求。

丫鬟顧不得數,趕緊把這一把錢塞進懷裡,改口道:“我去跟媽媽說一聲。唉,媽媽要是生氣罵我,都是你害得。”

林嘉又賠了好話, 丫鬟終於進去了。

三夫人的媽媽起得當然要比三夫人早, 小丫頭正在給她梳頭呢。天冷人總是睡不醒,她閉着眼睛犯迷糊呢。

丫鬟進去稟報:“小林來了, 說是杜姨娘突發了急病,燒了一晚上退不下熱來,想求夫人慈悲,去請個郎中來看看。”

媽媽打個大大的哈欠,終於張開了眼睛:“知道了。”

丫鬟得這一句,便退下了。

媽媽咕噥:“怎麼這時候生病。”

因如今已經是臘月二十二了。要往常,年輕郎君們該在二十就回來,只馬上就是小年了,所以學裡調整了時間,這一氣兒就上到二十三,從二十四開始放年假,一直休到過完燈節。

從臘月二十四開始,衙門封印,私塾、書院都關門,店鋪歇業,舉國都開始進入過年的狀態了。

在這個時候生病,實在是讓人不待見。

媽媽收拾好了,最後又插了一支金釵。

小丫頭捧過來食盤,媽媽先吃了早飯,漱了口,擦擦嘴,終於起身去伺候三夫人起牀洗漱用飯了。

過去一看,三夫人還在賴牀。雖然屋裡燒着地龍,但人在冬天就是自然而然地不想起牀。

媽媽過去坐在牀邊,輕輕跟三夫人說:“小林來了。”

三夫人不願意睜開眼:“你接了就是了。這麼早別吵我。”

她還以爲林嘉過來送梅雪的。

媽媽道:“杜姨娘病了,燒了一晚上退不下去。小林來求個郎中。”

“喲!”三夫人醒了,“那去給她請。”

三爺去世前,纏綿病榻了兩年,三夫人心裡對生病這種事十分有陰影。

媽媽要起身,三夫人揉揉眼睛撐起身體:“告訴小林,這段時間別過來了。”

媽媽道:“曉得。”

主要是怕過了病氣。

請郎中還算順利。

媽媽吩咐了人去六房說這個事,對林嘉道:“你回去等着就行了。”

又問了問杜姨娘的情形。

杜姨娘的真實情形是——這個冬天因爲凌昭的緣故,小院炭火充足,杜姨娘肯定是喝酒的時候把屋子燒得很熱。再加上喝了酒之後本來就會發熱,她脫了衣裳接着喝,然後歪在榻上睡着了。

偏她怕林嘉說她,是打發了小寧兒一個人偷着喝的。小寧兒一直沒進屋,到中午才發現火盆裡的炭燒盡了,火滅了。她就這麼凍着了。

林嘉哪敢說真話呢,只說:“午睡沒關好窗,留了個縫,吹着了。”

媽媽聽了挺不高興。

因爲她白日裡要在院子裡伺候,根本不能午睡。杜姨娘這日子,怎麼過得比她還好。

她又囑咐了林嘉:“你回去等着,這些日子不要過來了。可不要把病氣傳到咱們院子來。”

這院子以前住着三爺,三爺病了好幾年呢,那纔是真的病氣纏身。

杜姨娘以前嘆過“三爺最後,瘦得什麼似的,天天燕窩人蔘地吊着,最後還是去了”。

林嘉該直接回去了,但她退出來,隨即快步地跟上了去六房傳話的丫頭:“姐姐,我同你一起去。”

這丫頭是三房院子固定給去六房傳話的幾個丫頭之一,在那邊人面熟。

林嘉也往她手裡塞了錢,順利跟去了。

錢這個東西,此時真心感覺到是開道的好東西。

待到了六房,雖然丫頭和六房的管事媽媽很熟,這麼大早就過來派活,對方依然很不高興。

誰願意大清早就忙啊。

林嘉過去握住了那媽媽的手:“勞累媽媽了。”

一把錢就這麼傳遞了過去。

媽媽順滑無比地就把錢塞進了懷裡,臉上便有了笑:“真是個孝順的,你彆着急,這就派人去外院傳話。”

因請郎中這個事,內宅的人沒法直接去做,還是要通知給外院的人,由外院的人去辦的。

外院就是想去塞錢也夠不着。

到這裡,林嘉能主動的路就走到頭了。

她根本沒意識到,其實這時候她要是提出要求跟着去傳話的丫頭一起去外院,再要求跟着外院的人一起去請郎中,也是可以的。

因爲她是誰?她根本不是哪房的千金閨秀。

從前她出不去是因爲沒有對牌,如今出外院的對牌派發了,她要想跟着出去,僕婦根本不會攔她。

但林嘉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對她來說,當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腳步最遠就只能止於二門了。

她被養在深宅內院太久,又不像十三娘那樣,即便是“偷溜出去”其實也是丫頭婆子一堆人跟隨。林嘉已經習慣了規規矩矩地守在內宅裡。

就像杜姨娘一樣。

郎中上午來到了。

外院領到二門,二門的人領到六房,六房的人領到三房,三房派了個婆子領着來了小院。

外男入內院這等情況,定然是要婆子看着的,年輕丫鬟也是靠不住的。

果然就是風寒。

其實猜也猜得到,只是需要大夫給開藥方。

大夫揮毫潑墨,刷刷刷地就把藥方寫出來了。

林嘉十分惴惴,因爲那郎中頜下雖留着短髭,但怎麼看都覺得年輕。看病這種事,當然是白眉毛白鬍子老郎中讓人放心。

林嘉悄悄拽了那婆子到旁邊問:“夫人們也是這位郎中給看嗎?”

婆子駭笑:“真敢想!”

“主子們看病,要麼是回春堂的董郎中,要麼是杏和堂的李郎中,要麼是歸仁堂的馬郎中。哪個不是問診費二兩銀子起步的。咱家給主子看病,又豈能只付個問診費。加上打賞,至少得給個五兩。”她道,“姨娘們就別想這個了,有人來給看就不錯了。像我們這種老骨頭,一說病,立刻就給挪到外面去了。誰個還出錢給看病的。”

其實就這郎中問診費也要四百文的。依着凌家的慣例,大約會給他一兩。

看病,自古就是一件又難又貴的事。

窮人病了就挺着。溫飽和小康人家可能因爲一場大病陷入赤貧。

都是常見。

杜姨娘一個月月銀才二兩,這是她半個月的月銀了。好在這錢不由她出,哪房請的郎中,哪房主子來承擔。

主子也不可能要姨娘丫鬟自己出錢。

但是主子有權利決定是請還是不請郎中;是將一個人留下養病,還是打發出去自生自滅。

雖然診費是三夫人承擔,但林嘉還是掏出錢給婆子,讓婆子給郎中致謝。

婆子攥在手裡,自己先摳出幾文塞進袖子,再給郎中。瞧那郎中拿眼睛看她,婆子道:“這不是診費,診費待會給你結。”

一看就是沒怎麼登過高門大戶門檻的。

林嘉雖然在六房那裡也打點了,但許多事根本不由控制。

丫頭去外院傳話派活,管事的一聽是個姨娘,還是三房一個守寡、無子的姨娘,就根本沒太放在心上。指派的小廝出去隨便找了個郎中就來了。

郎中結了賬,喜滋滋地再由小廝送回去,小廝回來的時候就把藥抓回來了,倒是也快。

藥送到小院這裡,林嘉早已經準備好了罐子和水,立刻開始熬藥了。

但杜姨娘的燒一直不退,到第二天還燒着。到了第二天中午又硬灌了藥,可直到下午燒也退不下來。

林嘉又跑去三房求再請個大夫。她始終還是沒法信任那麼年輕、鬍子還是黑的的大夫。

丫頭進屋稟報的時候,媽媽陪着三夫人正和剛從學裡歸來的十二郎其樂融融敘天倫之樂呢。

聽了稟報,凌延那模仿着凌昭學出來的“淡淡”、“冷冷”就維持不住了,直接站起來道:“那就趕緊……”

三夫人的媽媽大聲地“咳”了一聲。

房間裡便突然安靜。

凌延尷尬回頭去看看,三夫人端起了茶盞抿了口茶,此時她的神情纔是真“淡淡”。

放下茶盞,她道:“去對她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風寒燒起來,燒個三五日也是常見的。雖知她孝順,關心則亂,也不能慌得這樣沒有規矩。”

丫鬟出去了。

三夫人這纔開始教子:“你呀,一聽到她就亂了相。”

凌延滿面通紅。適才確實是失了分寸,讀書人的養氣功夫不到家。

但他還是想爲林嘉爭取一下:“母親,其實也沒多少花費……”

“可閉嘴吧。”三夫人氣道,“是誰跟我面前信誓旦旦說不會寵妾滅妻的?”

凌延忸怩了一下,道:“只是覺得可憐。”

“發善心也得有分寸。”三夫人道,“我又不是沒給她請郎中。善心我是有的,只也不能任由下人支使起我來。”

杜姨娘於丫鬟僕婦來說,是半個主子;於三夫人來說,是半個奴才。

主子給奴才什麼,是主子仁慈。

三夫人也不是刻薄小氣的主子,不會爲些許銀錢不顧人性命,郎中她請了啊。

既都請過了,豈能由着林嘉說換就換。她就沒這個挑三揀四的資格。

“你也要學着點。”三夫人堂前教子,“對妾室,就得恩威並施。一味只知道寵着,叫她日益驕縱、目中無人,終會釀得妻妾爭鋒,互相難容。你嘴上說着不寵妾滅妻,可若這般任個妾室左右,便已經是不滅而滅了。”

“七娘我這麼好的侄女給了你,你若敢對她不好,我第一個不依。”她道,“你以後納幾個都沒關係,只哪一個敢叫七娘不開心了,立時便提腳賣了去。我管她是姓林姓李。”

秦佩瑩雖不及林嘉美貌,但林嘉的美貌如今於凌延來說唾手可得,早就被視爲囊中之物,插翅難飛。

秦佩瑩卻有着林嘉沒有的高貴家世,豐厚嫁妝,更有着林嘉沒有的進士出仕的父親。至於整個秦家的人脈,作爲秦家女婿多少能沾點光。

凌延連連告罪:“兒怎敢,母親莫動怒。後宅事兒子還未經過,一時失了分寸,聽了母親一番話已經悔悟了,待瑩瑩過門,我定與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如父親母親一般,一生一世一雙人。”

妾室圍繞,通房伺候,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滿畫面。

妾通買賣,奴是財產,都不算是人。

詩人描述的這畫面裡,的確只有夫與妻纔算是人。

兩個交頸鴛鴦湊作了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