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伍勇和唐一白正說着話,見到袁師太從他們身旁路過。袁師太看到唐一白,朝他點點頭,“一白今天發揮得很好。”

唐一白謙遜地微微低頭,“謝謝袁師太。”

伍勇得意了,眼睛裡冒着賤兮兮的光芒,他問袁師太,“怎麼樣,服不服?我伍勇教導出來的孩子,新的亞洲飛魚!說不好就是下一個奧運冠軍嘍。”

袁師太微微一笑,氣定神閒地對唐一白說,“你要是跟着我,早成世界冠軍了。怎樣,有沒有興趣?”

伍勇臉一黑,“有你這麼挖牆腳的嗎,當我是死的?”

唐一白知道袁師太在和他開玩笑,他笑道,“袁師太,峰哥一個就夠您頭疼了,我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倒也是。”袁師太點點頭,飄然離去。

從始至終都沒看伍勇一眼。

無視,總是比針鋒相對更加讓對手難堪。

伍勇很生氣,唐一白感覺他短短的胡茬都在晃動。伍勇指指袁師太的背影,“這人,這人……”

“伍總您放心吧我會永遠追隨您,”唐一白連忙安慰他,“不過我說句實話,您真的不是袁師太的對手……”

袁師太這個人很特別。她今年四十三歲,至今未婚,身材嬌小,從表面上看特別像個溫婉可親的小女人,實際上身體裡卻住着一頭哥斯拉。唐一白親眼見過袁師太打祁睿峰。那次祁睿峰做了很傻的事,暴怒的袁師太想抽他耳光,結果很尷尬地夠不着,最後是祁睿峰蹲在地上讓袁師太抽……現在想想都覺得悽慘啊,當時唐一白趕緊迴避了。

如果好朋友正在經歷什麼不堪回首的事,迴避並永不主動提及,是比安慰更好的選擇。

相比袁師太,伍總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從來沒打過他。單憑這一點,唐一白就相信伍總不是袁師太的對手,他不夠狠。

伍勇還想吐槽袁師太,可是人都走了,他在背後和一個小年輕吐槽她,顯得太慫,於是擺了一下手作罷。

唐一白猶豫着,說道,“伍總,明天我想回一趟家,等閉幕式再回來,可以嗎?”

“家裡有事?”

“不是,”唐一白搖了搖頭,“我挺久沒回家了,而且我媽媽最近都沒打電話罵我,這不像她,我擔心她在憋什麼招數整治我……”

伍勇有些無語了,“行了回吧,也不用參加閉幕式了,來回跑太麻煩,我會跟隊裡說。”

唐一白很高興,“謝謝伍總!”

“專訪的事情自己看着辦,我不管你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嗯。”

伍勇想了想,也沒什麼可交代的了。相比其他運動員,唐一白特別讓人放心。其實伍勇挺羨慕袁師太的,因爲祁睿峰那孩子天天出幺蛾子,運動員不好了,教練纔會有強烈的被需求感,這是他們的價值所在。唐一白呢?這小子心智早熟,心理很強大,有時候他這個當教練的還需要他來開導,媽的……

晚上唐一白和祁睿峰一起坐大巴車回酒店。祁睿峰今天沒有比賽,來現場是當觀衆的,給隊友們助助威。他看到唐一白時,重重擂他一拳,“幹得漂亮!”

唐一白笑笑,今天他收到好多這個評價。

車廂內很昏暗,兩人並排坐着,唐一白看向窗外。q市是一座濱海城市,城市建設很年輕化,道路寬廣,樓宇高大。散發着淡黃光芒的路燈,像是一顆顆浮動的金色珍珠,點綴着這座漂亮的城市。路燈的光芒末端,是烏矇矇黑漆漆一片混沌,有如時空的黑洞一般,望之使人生畏。

那是大海。包容一切,吞噬一切的大海。

祁睿峰突然問道,“你見過海嗎?”

“見過。”

“在哪裡?”

“後海。”

“滾球。”

唐一白笑了笑。他換了個姿勢,完全面對着車窗外。那些迷離撩人的五光十色飛快在眼前滑過,唯一不變的是沉默而堅定的大海。

他沒有說錯,他真的見過海。三年多前,同樣是這個城市。他帶着一張罰單,一條傷腿,一肚子的委屈和迷茫,來到這個城市。他心想,從七歲到十八歲,他在水中游了十一年,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海,那是多麼遺憾。所以他想在夢想即將走到盡頭時,看一看大海,看一看這天下最寬廣的水。

那是怎樣的情形呢?一望無垠的水面佔滿天際,見者無不爲之胸襟遼廓。奔騰着咆哮着嘶吼着的海浪,如巨獸一般不斷撞擊着海岸,層層疊疊,捲起千堆雪。

海浪像是拍在了他的心房上。

他心想,我爲什麼要相信命運那種扯淡的東西?我的命,我的運,都攥在我自己手裡。我跌倒了,再爬起來就是。接受一切,包容一切,才能戰勝一切。這世上根本沒什麼枷鎖,一切的枷鎖,都是人自己給自己的心上的鎖。我想要什麼,我就去拿,我不信我拿不到!

在人生的道路上,苦難就像層出不窮的怪獸,沒什麼稀奇。如果你遇到它,揮劍砍翻就好。

往日的心情激盪,現在想來,卻是一片淡然。唐一白望着視線盡頭的那片黑暗,默默地想,下次一定要在海里痛快遊一遊。

祁睿峰突然說道,“我今天看到雲朵給你加油了。”

“是嗎?”他換回背靠着座椅的姿勢,扭頭看祁睿峰。

“是,她跳得很高,真像只小兔子,很傻很傻,”祁睿峰說着,輕輕撇了一下嘴角,很不屑一顧的樣子,眼睛中卻是帶着笑意,“我錄下來了。”

“我看看。”

祁睿峰打開隨手拿的一個玫紅色外殼的pad。這個pad是袁師太的,因爲祁睿峰最近表現不錯,袁師太允許他玩兒兩天,祁睿峰剛纔在觀衆席時,已經玩了好一會兒的賽車遊戲,那感覺簡直棒呆。

他找到那個視頻文件,播放給唐一白看。

視頻是從唐一白做準備動作開始錄的,顯然祁睿峰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雲朵。鏡頭在泳池內停了一會兒,便向觀衆席掃視一圈,掃過媒體等候區時,鏡頭又退了回來。

接着是祁睿峰的配音:“咦,這不是蛋妹嗎?”

唐一白擰了一下眉,“你答應過我不再叫她蛋妹。”

祁睿峰顧左右而言他,“閉嘴,接着看。”

然後鏡頭就一直停在雲朵身上沒動。唐一白看到她纖細的身影,突然間又喊又跳的,由於距離太遠,基本上聽不到她在叫什麼,倒是祁睿峰的配音很清楚:“哈哈哈,好傻!”

唐一白低頭盯着她的身影,輕輕笑了笑。液晶屏微光的映照下,他漂亮的眸子像夜色一樣溫柔。

視頻很快播放完畢。唐一白看着祁睿峰退出播放器,便說道,“把這份視頻拷貝一份給我吧。”

“好的。”

“然後把源文件刪掉吧。”

“爲什麼?”

“你不刪,袁師太也會刪掉的,刪完之後還會抱怨你。”

祁睿峰想了想,唐一白說得在理。他點點頭,“好……”他突然有些得意,“這是雲朵的黑歷史,我也要存一份。”

第二天上午,唐一白回到家。今天正好是週末,他本來還想給爸媽一個驚喜的,結果回到家一看,根本沒人,家裡只有一條狗。

二白一個人在家好寂寞,聽到有人來很高興,叼着一雙拖鞋跑到門口。

唐一白髮現二白長出息了,還知道給主人遞拖鞋了,以前拖鞋只是它磨牙的東西。他獎勵性地拍了拍它的頭,然而一看那拖鞋,他有點斯巴達了……

這是一雙淡粉色的、有着y形狀的棉拖鞋,大小大概相當於唐一白的一隻巴掌那麼大。

唐一白震驚地看着那雙棉拖鞋。他媽媽這是要返老還童嗎?穿這麼少女的東西?

他敬畏地把那雙拖鞋放好,找了自己的鞋換上。

在家裡轉悠了一圈,唐一白確定爸媽都不在家。他先回了自己的房間,打算小小的休息一下。結果他的房間竟然鎖上了。

呵呵,還好我早有準備。

唐一白摸出鑰匙,隨着鎖眼輕輕一響,他推門走進去。

然後他很快退了出來。

唐一白恍惚了一下,繼而迷茫,繼而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剛纔那個是他的房間吧?應該是吧?他應該沒走錯門吧……他低頭看看臥在他旁邊的哈士奇,確信他並沒有走錯家門。

他再次走進房間。

這房間,怎麼說呢,像是從一塊烤紅薯陡然變成了製作精美的蘇式小點心。牆上的海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一副原木色邊框的風景油畫,色彩明亮鮮豔。書桌上擺着一摞書,還有一小盆多肉植物,牆上新釘了一副書架,架上擺着書和各色工藝品。牀單被罩沒有變,不過牀上多出了一隻巨大的維尼熊。衣櫃的推拉門關着,櫃門上貼着一幅巨大的貼紙,形象是兩隻憨態可掬的卡通熊貓。

他走向陽臺。

窗簾也換掉了,換成淡藍色雙層帶蕾絲的飄紗窗簾。天啊,蕾絲!

唐一白有些頭疼。這就是他媽媽收拾他的方式嗎?把他的房間裝點成一個小姑娘的臥室?蕾絲啊我了個去,看着就嚇人好嗎……

他不想看到那麼多蕾絲,刷地一下把窗簾完全拉開。

晾衣杆上掛着一個圓形帶小夾子的晾衣架,架上夾着幾隻卡通圖案的襪子和一隻……文胸。

粉藍色、繡着花朵圖案、帶蕾絲邊的,文胸。

“咳。”他趕緊把窗簾拉回去,臉龐微微有些熱。

他現在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測,於是趕緊掏手機給他爸爸打電話。

“爸,咱家是不是來親戚了?”

“沒有,兒子你想太多了。”唐爸爸答道。

“那爲什麼我的房間……?”

“那個呀,你媽媽把那間房子租出去了。等一下,你看到那個房間了?快出去,那是別人的房間。”

……靠!

唐一白很有一種撞牆的衝動。

他退出房間,問道,“爲什麼要租出去?咱家很缺錢嗎……”

“不缺錢,你媽說租金是用來給二白買零食吃的。”

“……”唐一白咬了咬牙,小聲抱怨,“我跟二白到底誰是她親生的。”

手機裡傳來他媽媽的聲音,“你說呢?二白每天陪我散步,你三個月不露一次面。好好的房子你不住,有的是人想住。”

“媽……”

唐爸爸:“我們現在就回去,有事兒回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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