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張福德乃遠近聞名的大善人,熟悉他的相鄰都稱呼他爲福德公,每逢荒年福德公就會搭粥棚施捨要飯的窮人,家裡還經常供養着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計天早就對張福德老人欽佩得五體投地,離老遠他看到福德公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了,顧不得卸下揹着的柴禾,急忙趨身上前,雙手攙扶住福德公,一直把福德公護送到家門口。

一路上福德公不開口說話,計天也不敢開口說話,只是在快到他家門口時,福德公口中自語道;“一月後,子時,後堂見。”

計天初時未在意,等到福德公進了家門,他轉身回走,來到家中,給母親做完飯,又給母親洗了腳,扶着母親上牀休息後,纔想起品味福德公的話,究竟是何用意。

時近秋日,碧空如洗,一輪彎月,高懸天際,羣星璀璨,熠熠生輝,窗下蟋蟀,嚓、嚓、嚓,振翅鳴叫,計天不得福德公說話的要領,只好放下,他手中拿着一本論語,恰好讀到孝悌篇,屋子裡昏暗,家中又沒有錢買燈油,他只好信步來到院子裡,在月光下,吟誦起來;“子曰;‘弟子入者孝,出則悌••••••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

讀到這裡,計天茅塞頓開,頓悟道,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卻喜歡犯上的人,很少。不喜歡犯上,卻喜歡做亂的,那是沒有的。君子專心致力於根本的事務,根本建立了,治國做人的原則就有了。孝順父母、尊敬兄長,這就是做人的根本啊!

計天由孝道領悟到做人之道,由做人之道,領悟出福德公老人那番看似自語,實則是對他說的話,原來是告訴他一個月後的子時,到他家中的後堂相見。

時光荏苒,三十天眨眼即逝,這日夜裡,計天沐浴更衣,於子時到了福德公家的後堂,進到裡面,他不由得一愣,這後堂之上莊嚴肅穆,隱隱有佛號之聲,福德公的後代,齊齊跪在地上,計天見狀,不敢上前,就在白色帷帳後面悄悄跪下,等到福德公的後代魚貫而出後,他才上前,這時,他凝眸細看,卻見福德公端坐於牀榻之上,面部表情一如往常,眼睛半睜半閉,慈眉善目,兩手手心朝天,搭於雙膝之上。

計天見此,跪趴上前,叩首於地,不敢仰視,等到他叩首後擡起頭來,卻見眼前擺放着一張白紙和筆墨,和白紙、筆墨共同擺放的還有一錠黃金和一錠白銀,計天看也不看黃金和白銀,而是對着白紙和筆墨看了半天,又想了一會兒,心裡不由得說道,福德公是何用意,他老人家把筆墨和白紙擺在我面前是想讓我寫文章考我,還是想讓我!

計天心裡想着,手卻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毛筆,濃濃地蘸滿了墨汁,接着就在白紙上描繪起了福德公的圖像,就見計天筆走龍蛇,刷刷點點,頃刻間福德公的圖像繪製成了。

計天看着眼前的圖像,愛不釋手,想都沒想,順手就揣進了懷裡,接着他給福德公嗑了三個響頭,口中說道;“福德公,晚輩不才,當終生以您老人家爲榜樣,至孝至道。”

說完這句話,計天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晚輩剛剛讀到孔聖人的孝悌篇,內心實有感觸,還望福德公見諒,晚輩將要拿走您老人家的畫像,回到家中終身供奉,以慰晚輩仰慕之情。”

說完話,計天又給福德公磕了一個頭,然後站起身,後退着離開了後堂。

計天回到家中,連夜裱好了福德公的畫像,把他供奉在自己的書桌上。從那以後,計天讀書更加勤奮,第二年,朝廷下旨,普天之下薦賢,開儒生恩科考試,計天給母親留足了乾糧,稟報母親後,來到州府參加考試,一舉奪魁。

等到朝廷張榜招計天去朝廷做官時,計天因爲家中老母無人奉養,只得辭官,在家奉養老母,計天至孝至道的舉動,讓他名聲大噪,縣宰大人親自登門拜訪,請他出山,任本縣儒學首席教授,計天這才攜老母來到縣裡講學。

遺憾的是,計天在姻緣上卻屢屢受挫,年輕時,姑娘們嫌棄他窮,加之還有個母親需要供養,於他而言,都是避之不及,那戶人家的姑娘敢嫁給他去受苦受累呢,等到他去縣裡講學,娘兩個的日子纔算好過一些,不過,那時候,他已經扔下三十快奔四十了,想找一個好人家的年輕姑娘,人家不樂意,找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人過日子,一般都是寡婦在譙,他又不幹,他母親雖然四處託人給兒子保媒,但是,都被計天以種種藉口給回絕了,就這樣拖來拖去,直到他老母親九十歲那年,無疾而終,計天才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這時的計天,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又是個至誠至孝之人,母親死後,他辭去館學教授一職,請人在母親墓地邊上搭了個茅草房,他要在這間茅草屋裡爲母親守孝三年。

這日,草屋落成,爲了答謝幫忙的鄉鄰,晚間他置辦了兩桌素宴,幫忙的衆鄉鄰吃完飯已經快半夜了,計天就在新建成的茅草屋裡臥榻而眠,到了夜半時分,他起來到外面如廁,回來的時候,卻看到他的牀鋪上爬着個沒有手掌大的小烏龜,計天先看看牀上的烏龜,接着用手把它拿起來,自語道;“你怎麼跑到我的牀鋪上來睡覺?”

小烏龜伸出脖子,仰頭看着外面,計天正感覺奇怪,外面卻傳來了憨厚的說話聲;“你把房子蓋在我的屋子上,你讓我怎麼辦?”

計天聞聽,驚訝之餘,立刻走出屋子,尋找說話之人,等到他走出屋子,那裡有人影,外面漆黑一片,附近聒噪着蟲叫蛙鳴,除此之外空無一物,計天返回屋子,看到小烏龜仍然趴在他牀鋪的正中央,動也不動,計天走到牀前,只好問小烏龜;“剛纔說話的是誰?”

小烏龜趴在牀上不理他,似乎已經睡去,計天想了想,自語道;“算啦,也許真是我蓋房子的時候不小心衝撞了什麼,既然剛纔有人說我把房子蓋在別人家的屋頂上,那有可能就是牀上這隻小烏龜了,也許蓋房子的人沒注意,把烏龜窩給蓋在裡面了。”

計天想想,又看看趴在牀上一動也不動的小烏龜,這才發現這隻小烏龜龜殼上長着暗綠色花紋,看上去十分好看,他就自語道;“你那麼丁點,能佔多大地方,你就睡在我牀上吧。”

說完話,計天上牀倒頭便睡,天亮後起牀,他先側過身去,捱到牀邊上才下地,他怕自己起牀時不注意,壓到小烏龜。不料,等到他下到地上再看牀鋪之時,那裡還有小烏龜的影子。

烏龜不見了,計天也沒有多想,他到外屋,熬了鍋粥,又素炒了一盤油麥菜,等到他把粥和油麥菜端到屋子裡的飯桌子上,拿起飯碗給自己盛了一碗粥,接着又拿起筷子,正準備吃飯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踢嗒踢嗒的腳步聲,接着又傳來昨夜出現的憨厚之聲;“這個人真小氣,已經和我同榻而眠了,吃飯時卻不招呼我,真真氣煞我也。”

計天起身到了屋子外面,沒有人,等到他重新回到屋子裡的時候,卻見昨天夜裡和他睡在一張牀上的小烏龜,正蹲在他剛剛盛好的飯碗前面,伸出長脖子,張開小嘴,不停地喝着碗裡的白米粥,看到這一幕,計天徹底驚呆了,他半天不敢邁步上前,不過,那隻小烏龜卻悠然自得地喝着哪碗白米粥,眨眼間,一碗粥喝沒了,小烏龜扭頭看看計天,計天暗想,原來你知道我在你身後,接着又想,你那麼點個小東西,吃了一碗白米粥,應該差不多了吧,他就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是接着想看看那隻小烏龜還有什麼反應。

那料想,小烏龜扭過頭來,用眼睛盯着計天,接着伸出前爪子,把飯碗撥動了一下,計天未解其意,站在原地沒有動,小烏龜扭回頭,又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真不會來事,真小氣,吃了你一碗粥就心疼了,快去,再給我盛一碗,真是的,呆頭呆腦的,像個什麼樣子。”

計天不知所措,想上前又有些不敢,不上前又怕那個聲音挑理,正左右危難之際,憨厚之聲又響起來;“快去呀,等我把飯桌子掀翻了你才動彈吶!”

計天這才上前,拿起飯碗,到外面又盛了滿滿一碗粥,回到屋子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飯桌上,他剛剛放下飯碗,小烏龜伸出脖子,張開嘴,唏溜溜,一碗米粥霎時間進了小烏龜的嘴裡,計天偷眼看去,這才驚訝地發現,小烏龜的嘴看似很小,等到它喝粥的時候,那張嘴就特別大,似乎能把整個碗都吞到嘴裡面。

那碗粥喝沒了,飯碗自己動了幾下,計天好像有些明白過來,他只好又伸手拿起飯碗,到外屋去盛粥,回來後,他剛要把飯碗放到桌子上,就聽那個憨厚的聲音又出現了;“真不會來事,你就不會端着飯碗餵我嗎,真是的,你老孃在世的時候,你是咋伺候的?”

計天聽後,只好無聲地端着飯碗,送到了小烏龜的嘴邊上,小烏龜伸頭、張嘴,唏溜溜一碗粥喝進去了,這次計天學乖了,粥剛被小烏龜喝光,他立刻又到外屋去盛粥,這樣往返了六趟,一鍋白米粥被小烏龜喝得乾乾淨淨,這時候,計天站在桌子前,暗想,一鍋粥都讓你喝光了,我看你還怎麼辦?

計天的想法剛浮現出來,桌子上的小烏龜,轉動身子,爬下了飯桌,計天還沒看明白是怎麼回事情,那隻小烏龜已經到了地上,從地上傳出來憨厚的聲音;“唉,算啦,沒吃飽,將就吧,記着明天做飯的時候用大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