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啓出身平凡,但是人可不平凡,早年發家的經歷非常艱苦,成功之後也不改精明本色。
他通過與英國東印度公司之間的貿易賺取了大量財富,但是他爲了壟斷和東印度公司的貿易權而付出的人際成本,在劉崇問看來,同樣是一個天文數字。
天下間出了什麼災禍,什麼重大的自然災害,那潘啓肯定要出錢捐助。
朝廷要打仗,潘啓也會出錢助軍。
某某高官政要過生日、有喜事,他絕對會送上厚禮。
但凡是錢能夠發揮作用的場合,潘某人絕不缺席。
這筆花費,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他成功了,不僅通過絲綢和茶葉的貿易與英國達成多項合作從而賺取大量錢財,還經營了很不錯的人際關係。
最重要的是,他還培養了一家子讀書人,潘家出了正兒八經的進士,這就爲潘家這個商人發家的家族能夠長久屹立在大清帝國中創造了重要的前提。
這是很多十三行同仁都非常羨慕潘啓的地方。
做商人做到這個份上,大家都覺得潘啓圓滿了。
不過劉崇問還知道的是,潘啓並不認爲這樣就圓滿了。
他不僅在大清國內經營產業,收購地產房產,甚至還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國外,是當前這個時代少數在國外有投資產業的大清商人,如他一般在國內外一起經營產業的商人,就算是十三行中,也沒有幾人。
他年輕的時候去過呂宋島,會說還會寫西班牙語、葡萄牙語和英語,口音雖不標準,但並不影響交流,這也是他能夠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結下比較友好的關係的緣由之一。
總而言之,對於潘啓,劉崇問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
所以他在呂宋島上遇到的事情,並不打算隱瞞,而是打算告訴潘啓,向潘啓拿主意。
然而劉崇問並不知道,潘啓見到他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老劉啊,趙學寧此人,就你來看,是何等人物?”
劉崇問大爲驚訝。
“您怎麼知道我見到了趙學寧?”
“英吉利人告訴我的。”
潘啓吸了一口煙,緩緩道:“你離開之後沒多久,我的英吉利朋友就來了廣州採買,他告訴我,英吉利已經和蘭芳國的趙學寧簽訂了協約,成了同盟,趙學寧協助英吉利人把荷蘭國與弗朗機國的勢力驅走,並且獲得了成功。”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事情。”
劉崇問點頭道:“我說蘭芳國怎麼突然對呂宋發起進攻,還把弗朗機人總督的腦袋都砍了下來,原來是這樣。”
“眼下,整個南洋之地,都能算作是蘭芳國的勢力範圍了,荷蘭人與弗朗機人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英吉利人也要依靠蘭芳國保護他們的航線安全。”
潘啓吐出一口煙,說道:“趙學寧,身份不明,來歷不明,僅知其名,這於我而言,是重大的失誤,如此梟雄,若輕易開罪,於我大爲不利。”
劉崇問知道了潘啓的意思。
於是他把之前趙學寧與他說的那些話完整的複述給了潘啓,潘啓聽後,噠吧噠吧的抽了幾口煙。
“此人出身絕對不簡單,極有可能是官宦之家出身。”
“我也覺得此人談吐、見識非凡,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但是他又是誰家子弟呢?”
劉崇問低聲道:“他甚至把辮子都給剪了,一頭短髮,直接違背了朝廷的剃髮令,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旗幟。”
潘啓擡起眼眸看着劉崇問。
“什麼旗幟?”
“一面紅色的旗幟,旗幟正中間是太陽,然而太陽光暈中,不單單是太陽,還有一個……月亮。”
劉崇問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潘啓:“這是我在馬尼拉城內偷偷臨摹下來的,據說,這是蘭芳國的國旗,是趙學寧親自設計的。”
“這…………”
潘啓接過那張紙一看,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瞬間緊繃起來,眼睛一瞪,隨後立刻把這張紙送到了旁邊桌上的蠟燭邊上,直接點燃,將其燒燬,然後嚴肅地看向了劉崇問。
“這張紙你還給別人看過嗎?”
“沒有,藏的嚴嚴實實,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劉崇問連連搖頭:“但是趙學寧在馬尼拉城打起旗幟的時候並無隱瞞,滿城都是,很多咱們的人都看到了,當然他們不一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是……”
“將看到過的人都集中起來,試探他們一下,看看他們是否瞭解,如果瞭解,就讓他們對此事閉口不言,如果有口風不緊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潘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他行走江湖那麼多年,能夠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手上自然也不會太乾淨,在這個吃人的國度裡,如果手上沒有一點功夫,分分鐘會被人嚼碎了嚥下去,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劉崇問作爲潘啓幾十年的老親隨,自然知道潘啓是什麼意思。
他心中一凜,立刻點頭。
“我知道。”
“嗯。”
潘啓又抽了幾口煙,而後低聲道:“民間曾有傳言,說當年清軍南下,大明皇室有很多人流落南方,也有很多人揚帆出海,不知去向,甚至於前明還在的時候,就有很多流言,說當初建文帝就是逃到了南洋,後來成祖派人下西洋,就是爲了找建文帝的蹤跡。”
劉崇問走南闖北,自然也知道類似的傳言。
“這都是傳言,沒人知道真假,時間過去那麼久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還有意義嗎?”
“但是隻要有這些傳言,就足夠了,那麼多真真假假的消息,保不齊其中就有真正的消息,前明皇室子孫衆多,怎麼可能被斬盡殺絕?”
潘啓緩緩道:“如果說這個趙學寧真的是大明皇室後裔的話……”
“那他爲什麼姓趙?”
“我記得曾有人說,當初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起事反元的時候,喊出來的口號就叫日月重開大宋天,而大宋皇室……”
“姓趙!”
劉崇問驚訝道:“難道說,這個趙學寧真的是大明皇室後裔?”
“不然他爲什麼要把一個明晃晃的明字畫在蘭芳國的旗幟上?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識字的老百姓也就算了,但凡是個讀書人,看到這面旗幟,難道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潘啓說完,連抽了幾口煙,用力吐出,沉默了好一陣子。
而後,他看了看劉崇問。
“他說出那些話,要你給他傳遞朝廷的消息,說是要防着朝廷,保不齊也是要收集朝廷的情報,想着什麼時候北伐呢!此人,野心不小啊!”
“北伐?”
劉崇問回想了一下趙學寧與他交談的時候的語氣,還有他的表情,越想越覺得潘啓的想法是正確的。
於是他問道:“那,咱們該怎麼做?要把這個事情告訴朝廷嗎?”
“告訴朝廷?”
潘啓冷笑道:“你把這個事情告訴朝廷,朝廷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拿我們開刀,審問我們和趙學寧的關係, 順便把十三行的錢財用作南征蘭芳的軍費,那麼多年了,你還不瞭解當今天子的手段?
在當今天子手底下生存,能不能辦事是其次的,聽不聽話纔是最重要的,天子老了,不想橫生事端,咱們如果啓了事端,惡了天子,別說我這買來的三品官,就算是一品,也要抄家滅門!
做咱們這一行,必須要和朝廷打交道,但是也必須要把持一個度,送禮可以,不能送這種消息給他們知道,他們從來沒把你我當作自己人,只是當作一條好用的狗而已,人打狗,需要理由嗎?”
劉崇問想了想弘曆御極天下四十多年來的辦事手段和輝煌的戰績,嚥了口唾沫。
“那……難道要封鎖消息?”
潘啓眯着眼睛,緩緩開口。
“封鎖很難,也就是目前蘭芳國沒有來廣州公開貿易,咱們這裡也沒有商行的人和蘭芳貿易,所以難以爲人所知,但是呂宋距離廣州已經挺近了,永遠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
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一定會有人把這個發現告訴官府的,至於官府如何反應,那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了,茲事體大,要是被朝廷知道,難保不會起兵戈,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不能和咱們同文行扯上關係。”
“這一點我知道。”
劉崇問點頭道:“那對於咱們來說,這個事情到底該怎麼做呢?趙學寧對我的要求,我是不是該照着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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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吃了一碗雞湯麪,加了蛋和三片午餐肉,滿足了,所以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