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黑了,街燈暗淡,光焰閃閃,車聲鳴鳴,熱鬧又靜寂。

呂楠開車帶着凌嘉趕到工作室的時候,秦浩梅馨也正在,兩人見凌嘉呂楠過來,同時起身招呼,梅馨問凌嘉:“還沒有路璐的消息嗎?”

凌嘉搖了搖頭。

梅馨說:“先坐下來吧,彆着急,我們一起等路璐。”

凌嘉呂楠也只好先坐下來,一個人,若成心躲着大家,也是件挺容易的事,凌嘉能做的,也只有等了。

秦浩見凌嘉呂楠坐下後,衝了兩杯花茶,放到她們身邊,說:“丁老就常說,我們那一屆,我們那一個系,路璐最有藝術家特有的臭脾氣,這個臭脾氣,不是脾氣大,相反的,路璐的脾氣其實並不大,甚至很溫和,所謂臭脾氣,是指性子倔強,像驢一樣,不停的跑,不停的圍着一個磨盤跑。凌嘉,路璐是在有意躲我們,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什麼事了,但以前路璐的情緒哪怕再不好,也會讓我們知道她的行蹤,這次反常的離譜,她沒來找我和梅馨,也沒來工作室,她租的房子也早就退了,手機也關機,城市這麼大,我們不知道該從哪裡找起,你急,我們也急,你能先告訴我們路璐到底怎麼了嗎?”

凌嘉嘆口氣,簡要的說了說吵架的經過,最後說道:“我當時氣瘋了,說出了分手,後來她又從蔚然那裡受了刺激,然後就沒了人。”

梅馨問:“黃蔚然刺激路璐什麼了?”

凌嘉一想到路璐跪下的樣子就心疼的流淚,她擦擦眼角,不忍說出來。

呂楠安慰一般拍拍凌嘉的胳膊,對梅馨說:“蔚然拿凌嘉和桑榆做威脅,讓路璐跪下了。”

秦浩梅馨都紅了眼,秦浩站起來,披上外套,一句話也不說的就往外走。

呂楠問:“你幹嗎去?”

秦浩壓住火,沉聲說:“去找黃蔚然,去問問她還是不是個人!我跟她有過一夜卻沒負責,她就拿我朋友耍橫,什麼他媽東西!她心裡不痛快,拿刀來捅我啊!找我朋友撒什麼氣!”

“回來!”呂楠喝道:“今天已經夠亂了,你還想添亂麼?你以爲黃蔚然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人啊?她整個家族都從政,你知道她家院牆外頭站着多少保安嗎?到時你就是被槍子斃了往河裡一扔也不過就是一具無名屍體!傻乎乎的衝動有用嗎?回來坐下!”

秦浩沒了話說,只能又狠狠的坐回去。

梅馨擦擦眼睛,看着凌嘉,思量一會,慢慢的說:“自打秦浩那事之後,路璐平日一提黃蔚然就恨的牙癢,凌嘉,你該是知道的啊,既然知道,又怎麼能讓她和黃蔚然不時接觸一下?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們這個工作室,起初不在這邊,是在城東……”

梅馨娓娓而談,對凌嘉講起了他們幾人的經歷。

路璐的父母都是老師,他們希望路璐能考研考博一路讀到頭,大四那年路璐本打算考研的,但桑榆要出國留學,路璐想等桑榆回來後給她一個家,便放棄了考研的想法,她若考研,只會報本校本系,別的學校她看不上,看看本校的研究生,個個都圍着老闆團團轉,根本掙不到什麼錢,她若考上了就不能全力工作掙錢,也不能讓桑榆回來後就立刻有個家,唯有放棄了。

當年老丁也想讓路璐考他的研究生,因爲路璐不只專業好,英語好,論文寫的也很好,等她讀了研,能幫老丁不少忙,老丁很喜歡路璐,他覺得路璐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足能與當代一些女畫家媲美,老丁作爲學校裡的命題者,他甚至幫路璐畫了專業史論的重點條目,後來聽到路璐不考了之後罵了她好一頓,罵她不分輕重,拿着自己的前途開玩笑。那會研究生還比較值錢,他們那專業一共就要兩個人,全國不知有多少人都拼得頭破血流的往裡掙,老丁還有意帶她,這就相當於是內定了,那麼好的機會竟讓她給扔了,老丁直覺得自己的苦心被辜負了,氣得牙疼,路璐買了好一堆禮物說了好一堆好話後才撫平了老丁那顆氣昂昂的心。也怪路璐那時年紀小,那些獲獎證書也衝昏了她的頭腦,她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覺得自己很有本事,畢業後立刻就能闖出一片天,畢竟她是央美畢業還接連拿着獎學金的優秀生啊。

工作就工作吧,掙錢買房子吧,理想是很美好的,現實是很詼諧的。

路璐秦浩梅馨三人,專業是純藝,來回轉了好幾圈招聘會以後才發現這專業不太好找工作,只能被迫轉行,臨畢業那會,路璐在一家中型廣告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底薪1500,那會她對一些設計軟件並不熟悉,能在試用期有這個底薪也不能說低了。梅馨和秦浩也同樣在設計公司找了兩份工作,底薪與路璐的差不多,一段時間下來,幾人被熬得面黃肌瘦,疲憊不堪,在一個難得的休息日,三人一碰頭,一番大倒苦水之後,又是一番雄心壯志,大家都覺得這樣朝不保夕的混下去不是辦法,趁着年輕,乾脆放手單幹,他們一連商量了幾天,索性都辭職,在老丁的支持下組辦了這個工作室。

他們工作時積攢下的錢,還有給同學借來的一些錢,幾乎都被用來交了房租,房租一交就是半年,數目不能算小,再加上對工作室的佈置,又花去一些錢,除去這些,他們手裡剩下的錢就極爲有限了。慶幸的是那時他們工作室所用的房子,正是老丁一個堂兄的街頭小店面,不足二十平,小的可憐,老丁親自出面,請他堂兄吃了一頓飯,幫着路璐他們把房租減下來不少,但他們住的地方可就不能減免了,房東說多少就得拿多少,根本沒什麼價好講。

同學的錢借來總是要還的,再說大家都是剛畢業,都是兩手空空,總跟同學借也不是辦法。路璐跟家裡鬧翻了,不能從父母那裡要錢。秦浩的父親生病了,需要做手術,秦浩身爲男孩,畢業也半年有餘了,他不往家裡送錢就罷了,又怎能再向家裡要錢?只有梅馨向家裡要了些銀子過來,要一次行,兩次行,三次四次也行,可總要起來沒完就不大行了,梅馨的父母不太明白,女孩家家的創什麼業?催着她趕快找個工作,他們倒也不是捨不得拿錢給梅馨,只是覺得梅馨有點不務正業,父母的心思與焦慮,當子女的倒也能理解。只是梅馨不愛聽父母的嘮叨,乾脆也不向家裡伸手了。幾人沒了水源,只能自己拼命的去找水喝。

他們的工作室,在剛剛組建的那兩個月,只接了老丁讓他們去做的四個活,一共掙了一千二百塊,這一千二百塊錢,幾乎就是他們那倆月的全部開支,那會他們整天整天的吃饅頭鹹菜,所謂的改善生活,也就是煮個清水面條,加點白菜再撒點鹽,那會就連方便麪都是他們的奢侈品,便秘就是他們仨的家常便飯。

那時他們爲了省錢,同住在租來的一室一廳裡,秦浩睡沙發,路璐梅馨住臥室,大冬天裡,北風呼呼的吹,他們屋裡沒有暖氣,生個爐子又怕煤氣中毒,只能裹上被子,圍着沙發一圈圈的跑,等身上熱乎了,再去睡一會。屋裡沒暖氣,沖澡也是個難題,偏偏他們幾人又都很愛乾淨,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往盆裡倒上熱水,從小小的衛生間裡擦一擦了事。本來以爲熬過前兩個月就好了,沒想到後來的兩個月還是這樣,梅馨和秦浩都快要放棄了,他們想去再找份工作,畢竟央美的畢業證學位證還是有很大的含金量的,找份工作不會太難。只有路璐還一直硬挺着,路璐說她受不了公司裡的紛繁人際,也不喜歡廣告平面,好馬不吃回頭草,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重新返回公司了,創業不容易,但只要堅持下去,總能堅持出個名堂來。梅馨秦浩受到了鼓勵,同時取消了再去找工作的想法。

生活是殘酷的,堅持是一回事,能不能填飽肚子又是一回事,路璐告訴梅馨秦浩不能再只看牆畫,只要能有錢掙,只要他們能做的了,不管平面還是環藝,都得接。梅馨秦浩聽了她的話,接了不少平面和環藝的小活,給小店做招牌,爲請不起設計師的普通人家做室內設計,錢雖不多,可總算能餬口了,也算是個進步。

由於那會沒有固定客戶,工作室可謂舉步維艱,可又不願輕易放棄,逼到份上,路璐甚至冒着風險替一個高三的女生參加了專業考試,替她考上了南開。一直熬到第五個月,那個高三女生拿到了南開的專業過關通知書,給了路璐兩萬塊錢,日子這才總算好過起來,至少不用整天吃饅頭鹹菜,半夜也不用被餓醒了。

老丁看着他們的艱難與堅持,一陣嘆息,又一陣欣賞,他不遺餘力的爲路璐幾人介紹客戶,也從來不會收取一分中間費,盡顯了一個作爲師長的坦蕩。後來又過了兩個月,工作室總算上了正軌,接的牆畫也越來越多,他們才真正結束了吃了上頓擔心下頓的日子。

講完這些,梅馨長嘆一口,對凌嘉說:“當初要不是路璐一直咬牙帶着我們,要不是她拿到那兩萬塊錢後,立刻甩出來說這筆不義之財三人公用,這個工作室那會有今天的樣子?你知道路璐爲什麼不看好當官的麼?因爲我們工作室曾被當官的封過兩次,不止我們,那一年,我們那個區,被查封停業的,至少有二十家跟我們一樣沒權沒勢的人,他們隨便找個藉口說封就封,街頭擺攤的小販說趕就趕,目的就是爲了讓我們交罰款,後來通過丁老請了一羣大爺們吃了頓飯之後纔算沒事,你要有過這樣的經歷,你還能對老爺大人們愛的起來麼?黃蔚然我認識,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官老爺看不起我們,你也一定知道她看不起路璐,路璐也瞧不上她,這樣兩個人平時趕快避開還來不及,怎麼還能不時就提一提?”

“是啊,凌嘉,當時我們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梅馨說出的往事,觸起了秦浩的回憶,他說:“路璐說起話來總愛打趣,也不願向別人訴苦,她從沒對桑榆說過這些,憑着她的性子,她應該沒有對你說過這些吧?我和梅馨還好些,至少都在對方身邊,可桑榆遠在海外,她不能陪伴路璐,那時的路璐一邊相思着,一邊忍受生活的擠壓,讓人看了就心疼。你知道的,出去應酬,幾乎是個男人就喜歡對女孩子動手動腳,唱唱歌,找個小姐,也是極爲普遍的事,那時每逢應酬,我都不敢帶路璐和梅馨出去,就怕她們出意外,但有些時候她們也必須得跟着去,面對一些色鬼,只要不超過底線,除了忍,還是忍,那時我們的生活狀態,也只能忍,別無他法,因爲不忍就沒客戶,沒客戶就沒錢,沒錢就只能餓肚子,後來路璐撒謊說她和梅馨是丁老的乾女兒,丁老知道後誇路璐腦袋活泛,也算是默許了路璐的胡說八道,情況這纔好過很多,唉,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現在想起這些,讓人心酸啊。我們常在一起調侃官員大腕,真的是在被壓扁之後才發出的感嘆,那時我們弱的就像一隻螞蟻,別人走一步就能到達的地點,我們卻要馬不停蹄的走上三天三夜,路途中還要繞過很多溝壑,爬過很多高山,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人一腳踩死……起初我以爲凡是犯法的都不是什麼好人,可自打路璐去替考之後,又轉了這種想法,那麼多的窮人去犯法,他們當中又有多少是被這個社會逼迫的?他們真的都是壞人麼?天知道。我現在看電影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喜歡看警察抓小偷,現在喜歡看小偷耍警察,你說我憤青也好,說我心腸壞也好,凌嘉,這些變化都是有原因的。”

路璐曾對凌嘉說過她們創業初期的艱苦,不過路璐對她說的,都是一些聽起來很有意思的趣事,像是饞肉吃了,就去商量着怎麼捉麻雀,又怎麼被麻雀耍的團團轉之類的笑話。凌嘉一直以爲路璐所謂的艱苦,也不過是比她現在的生活差上一點的苦,她從不知道路璐還有過整天吃饅頭鹹菜的經歷,更不知道他們這間工作室,竟被封過兩次。

凌嘉閉上眼,淚珠在眼角打轉,睫毛一顫,滾落而下。

呂楠聽到梅馨和秦浩的話,止不住的爲路璐心酸,桑榆對她說過路璐他們這個工作室來之不易,可她也沒想到,這個工作室的成長過程,竟如此讓人動容。

梅馨拿出紙巾遞給凌嘉,等凌嘉把淚擦掉後,說:“路璐當年爲了桑榆放棄考研放棄父母,她今天又爲了你放棄自尊,現在的路璐,父母和尊嚴都沒了,她一向看中的愛情也被你們說丟就丟,你和桑榆,都是說起分手來眼都不眨一下……路璐本來是父母手裡的寶貝,同學眼裡的驕傲,上學那會追她的人有的是,她脾氣好,待人實誠,一直以來大家也都寵着她護着她,直到她對父母出櫃又開始創業之後,她才從天上掉到地下,她以前根本不是這樣常對社會指責些什麼的。你可能會覺得路璐沒有站到你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其實路璐已經是盡她最大的能力去爲你考慮了,年前她還對我說過,她和桑榆分手是因爲沒爲桑榆着想,她跟你在一起一定要改掉這個毛病。凌嘉,你和桑榆不一樣,桑榆跟路璐的家庭雖然有點差異,可她們是從年少就開始相識的,又都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環境呆過四年,對彼此的喜好都很瞭解,路璐喜歡說說天下事,桑榆也喜歡說這些,路璐在桑榆面前可以隨口說出她對社會的抱怨,桑榆也會隨聲附和。但你跟我們是不一樣的人,跟路璐也有太多差異,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擔心這種差異會造成你們之間的矛盾,沒想到這種擔心竟然成真了,凌嘉,你和路璐的生活環境一點都不一樣,她不可能十成十的完全去體諒你的立場,你若是真的打算和路璐過一輩子,就別輕易對她提分手,路璐是我們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她整天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孩子樣,其實對人對物,她心裡比誰都明白,她受得罪也比我們都多,因爲明白,所以整天裝天真,因爲流過淚,所以整天去大笑……她太善太倔也太傲了。沒有人喜歡聽抱怨,我們也不喜歡去抱怨,可有時那些委屈真的需要發泄出來啊,我們不敢對客戶發泄,不敢對外人發泄,只能悶在家裡對着自己的朋友發發泄,調侃幾句,也算苦中作樂吧。桑榆當時不知道路璐的經歷,她賭氣說了分手,我們不想你再走桑榆的老路,所以把這些路璐平時根本不願提的過往告訴你,我只想讓你明白,路璐可能有時做事還不夠成熟,那是因爲她天性就是如此,她知道自己的缺點,也在努力的改,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總得給她點糾正的時間啊。她跟你交往之前幾乎從沒做錯過什麼,至少我和秦浩都覺得她沒做錯過什麼,爲什麼交往之後她會一再的犯錯?你沒有想過這裡面的原因麼?她已經盡了全力站到你的立場考慮了,可你又有沒有真正站到她的立場爲她想過?路璐不願說的,我幫她說出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凌嘉既後悔又氣惱,後悔的是她不該對路璐說分手,氣惱的是路璐竟有這麼多事瞞着她,她從來不知道路璐還有過考研的想法,更不知道她還爲了桑榆放棄了這種想法,凌嘉決定等找到路璐之後,一定要把她狠狠的揍一頓,揍她在感情上整天當鴕鳥,揍她整天嬉皮笑臉的掩飾當年的苦,揍她還沒把她和桑榆的過去對自己說完整,揍她不能跟自己多多交流彼此的環境和過往,揍她說失蹤就失蹤,讓這麼多人爲她擔夠了心,受足了怕。

桑榆今天一直加班到十點多,忙完後,她火速趕到了工作室。

桑榆一進門,就問給她開門的秦浩:“路璐呢?還沒回來嗎?”

秦浩點了點頭。

桑榆坐到呂楠身邊,問:“路璐到底怎麼了?”

“一言難盡,等會再告訴你吧。”

桑榆看看凌嘉,沒再說話,只是深深皺起了眉頭。

幾個人安靜的坐在工作室等着,凌晨一點了,路璐還沒有回來,手機也依然不通,大家都開始緊張起來。

凌嘉這時突然站了起來,說:“不早了,大家都各回各家休息去吧。”

桑榆問:“你呢?”

“我也回家,路璐今晚是不會出現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她究竟會去哪兒。”

凌嘉說着就往門口走,桑榆叫住了她,走上前,說:“凌嘉,多些溝通比什麼都重要,路璐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不管你們鬧了什麼彆扭,請善待她,好麼?”

凌嘉沉沉的點頭,她和路璐的確有太多不一樣的地方,需要再多些溝通,再多些瞭解。

回到家裡,凌嘉褪去衣服,衝個澡,躺在那張以往總是躺着兩個人的大牀上,閉目凝神。她需要安靜,需要好好想想路璐究竟會去哪。

她抱起路璐的枕頭,彷彿枕頭就是路璐,緊緊抱着,生怕一鬆開手,路璐就真的不見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這是郝思嘉的名言,也是凌嘉的信條。

新的一天又來臨了,凌嘉在這一天請了三天的假,她決定要在這三天之內找出路璐,她能感覺到路璐離她並不遠,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她相信她能找到。

路璐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了,陽光也早已帶給了大地陣陣溫暖,火堆早已熄滅,滿洞裡都是菸灰味。

路璐依然很冷,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她想走出洞外曬曬太陽,可她站不起身。

路璐用手摸摸額頭,火熱一片,她明白,凍了一整夜,自己感冒發燒了,路璐甩甩手,自己嘟囔着,這麼容易就感冒,真是不堅強啊。

她掙扎着拼命站起來,費力的挪到太陽底下,往枯黃的草地上一躺,再也沒有了動動手指頭的力氣。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路璐默唸着,已經很不孝了,不能再拿身體開玩笑,否則會更加不孝,應該吃點藥的吧,可沒有藥,那就先睡一會吧,睡一會後,下山去買藥。

誰知這一睡,路璐竟一下睡到了黃昏,也虧得老天的照顧,這兩天幾乎沒有什麼人前來爬山,否則若真碰到個壞蛋,把路璐隨手賣了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事。

路璐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重了,冷冽的山風呼呼吹過,她快成冰棍了。

明明中午還是好好的天氣,竟在陰了一會之後,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到路璐的臉上,鑽進路璐的脖子,即冷又涼。

路璐抓住一棵小樹,努力站起來,她突地想到賴寧同學就是抓着一棵小樹犧牲的,現在自己這模樣,是否跟當年的賴寧小哥哥很相像?不過,路璐姐姐可不要犧牲啊!這種時候路璐還不忘打趣自己。

路璐決定了,她不放空了,她要給秦浩梅馨打電話,好讓他們過來接自己,現在真正能稍微依靠一下的,也就只有秦浩梅馨了吧?袁圓那邊不能去,要是袁圓一不小心告訴父母自己生病了,媽媽一定會急死吧。桑榆那邊也不能去,桑榆已經有了呂楠,她不能再去打擾桑榆。想來想去,只有秦浩梅馨了。

路璐想好歹自己還交了幾個好朋友,也算是一種人生的成功吧?這麼一想,路璐又有了點精神。

路璐彎着腰回到洞裡,找到手機,開機,鬼知道爲什麼剛開機竟又立刻關機了,路璐以爲沒電了,找塊電池換上,結果還是開不了機,路璐暗罵:該死的手機,關鍵時刻掉鏈子!看來老天真要絕我,好吧,與天鬥,其樂無窮,我與老天鬥一鬥!

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下山是不可能了,而且天又要黑了,還在下雪,路璐知道,無論如何也要生個火堆,否則一定會凍死在這裡不可,她走一步歇一步的來回找了一些乾柴,又費了好大的工夫弄了點雪回來,好當水喝,燃起火堆後,總算能歇一歇了。

路璐已經兩天沒吃過飯了,儘管還是沒什麼食慾,可她必須要吃點什麼,她拿起一塊巧克力,塞到嘴裡,嚼了兩嚼,拼命嚥下去,再拿起還沒完全融化開的雪水喝一口,心想這就當晚飯了吧,唉,凌嘉買來的巧克力,救了我一餐,真是個好人啊!

有隻小小的灰色老鼠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它也不怕人,只拖着細長的尾巴,悉悉索索的東嗅西嗅,路璐見它鬼頭鬼腦的樣子,笑了起來,想到那晚在山洞,凌嘉抱着她大聲嚷“有老鼠,好大一隻老鼠”,路璐的笑意更濃重了。

路璐望着老鼠,記起了華特?伊利亞斯?迪士尼的經歷,想起了他創作出米奇老鼠的全過程,路璐拿出一塊巧克力,丟到小老鼠身邊,小老鼠似是聞到了味道,立刻轉身,伸出前爪撓一撓,擡起小腦袋看了看路璐,又低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路璐輕笑,小聲對老鼠說:“沒有你就沒有米奇,你的家族可是功臣啊!巧克力是凌嘉買來的,你吃過後可要感謝她,回去告訴你爹你娘,讓它們以後不要再出來嚇唬凌嘉了,她很膽小的。你這麼小,自己出來,爸爸媽媽不擔心嗎?還是你跟我一樣,惹得爸媽生氣,他們就不理你了?唉,真是可憐又可恨的老鼠。這裡只有我和你,咱們聊聊天,我背首詩給你聽吧。”

路璐又給小老鼠丟了一粒巧克力,悄聲吟出了詩,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由心生,路璐擦擦已然溼透的眼睛,又對老鼠說:“我背完了,能聽懂麼?聽不懂沒關係,反正我也聽不懂你說話,誰讓咱們是兩個世界的動物。你冷不冷啊?我很冷呢,你吃完後就趕快回家吧,這裡冷。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當隱士不逞強了,無論如何日子總還得過下去,你媽一生能生一窩,你的兄弟姐妹多,真好。不像我,我家就我一個,我爺爺奶奶也只有我爸一個,我父母都五十多歲了,還有快八十的爺爺奶奶需要照顧,他們都還指望着我養老呢,我要出事了可不行,等再過些日子再掙點錢,我就回家看看,真想家啊。你也快回家去吧,父母再怎麼打你罵你,這世上只有他們最愛你,別怪他們,咱們後會無期啦,路璐不送,鼠兄保重。”

路璐往火堆裡添夠柴之後,又背靠着凌嘉的肖像,倚在旅行箱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小老鼠似是聽懂了路璐的話,它吃完巧克力,擡頭看了看路璐,接着跑出洞外,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連續不斷的敲了這許多字,只檢查了一遍,也不知還有沒有錯別字,若有不順處,還望見諒,工作原因近日無法再更,回頭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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