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魯斯本人其實不怎麼擅長指揮,他更擅長的是破壞敵人的指揮。
只要讓敵人失去組織度,那己方就有顯著的組織優勢!
正是基於這一點,他纔會選擇以點名敵人的方式,混在普通戰士之中出手。
然而,韋魯斯都已經這麼陰了,但卻怎麼都想不到,這裡還有一個比自己更陰的——厄斐琉斯甚至坐視皎月軍團的基層軍官甚至皎月戰士被一個個點名,直至鎖定了韋魯斯的位置之後,才終於出手。
或者說,正是那些皎月戰士的死亡,給了厄斐琉斯更大的加成。
因爲人死了,但月石武器還在。
不需要任何額外的溝通,遠在癸亥瑪呂寺的拉露恩就轉移了月石武器的控制權,當韋魯斯再次點名狙殺了一個試圖重整陣型的指揮官之後,厄斐琉斯終於做好了準備。
血泊之中的月石武器被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組合在了一起。
無數長槍、長劍、橫刀被拼湊在了一起,成爲了一門恐怖的巨炮,哨所之內,厄斐琉斯操縱着這一門巨炮,艱難地鎖定着韋魯斯的位置。
月石並不是沉重的材料,但厄斐琉斯手中的這門巨炮,其炮口已經足以塞進一個人了,而爲了不驚動韋魯斯,厄斐琉斯還不能抵着哨所的窗口,只能憑膂力硬撐瞄準……
再加上哨所的視野有限,射擊角度有限,厄斐琉斯硬是又等着韋魯斯狙殺了數個倒黴蛋之後,才終於找到了可以供自己射擊的角度!
很好!
就是現在!
射擊角度完美,目標距離可控!
當韋魯斯收起了長弓,打算換一個陣地、繼續點名皎月軍團指揮官的時候,厄斐琉斯深吸了一口氣,舔了舔發乾的嘴角,終於激活了月神巨炮。
這一刻,厄斐琉斯體內混雜了夜綻花汁的血液彷彿徹底沸騰了。
狂暴的皎月之力彷彿不受控制一般在他的體內開始流竄,厄斐琉斯此時能做的,只有竭盡全力地控制這份力量,讓它匯入自己手中的月石巨炮裡。
而隨着月石巨炮被激活、被徹底點亮,一道銀白色的、並不刺眼的、破壞力驚人的光束從炮口激射而出。
看起來溫柔如白紗一般的月光撕裂了戰場。
正如夢醒時分,夢中的一切都了無痕跡一般,接觸到了這皎皎月光的一切存在,都被從現實之中抹去了。
如夢一般,瞭然無痕。
厄斐琉斯全力控制着手中的月石巨炮,試圖讓這皎皎月光抹除韋魯斯。
但很可惜的是,他高估了自己對於月石的掌控力,低估了使用手中這門月石巨炮所需的可怕能量。
厄斐琉斯激活了巨炮,但卻無法控制着巨炮完成後續的發射——還未命中目標,那皎如白紗的月光就在半途之中爆炸開來。
綻放吧,清輝夜凝!
大地被染成了一片潔白,在這片潔白的映照下,天空似乎都黯淡了下來。
不,不是似乎。
是天真的黑了下來。
上弦月輪悄然出現在了天邊,彷彿舞臺的燈光一般,照耀着那片月光綻放之地,爲那裡橫七豎八的屍體抹上了一片銀色。
銀色越來越濃厚,直至讓人無法直視。
終於,當天上的上弦月變成了滿月、又變成了下弦月之後,那片地方上的月光終於消散不見了。
而和月光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那裡堆積的一切——屍體、武器,甚至砂礫。
一個深深的洞穴出現在了事發之地,沒人知道這個洞穴有多深,但所有人此時都噤若寒蟬。
哪怕是最虔誠、最狂熱的皎月信徒,此時也已經被這驚人的月石之力所震驚,偌大的戰場竟然陷入了片刻的停滯和沉寂——繼續戰鬥的雙方甚至都暫時停下了動作!
最先打破這種寧靜的,是韋魯斯。
雖然被厄斐琉斯鎖定、差點就完蛋,但韋魯斯此時不僅沒有後怕,反而還隱隱有幾分興奮和期待。
他的戰意被點燃了。
這一次,韋魯斯沒有如之前一般消失在人羣之中伺機而動,只見他回身一箭,就射落了自家旗幟,然後一抓一拽,將其披在了肩上。
然後,他大步流星奔向了厄斐琉斯的方向,每走一步,身軀便膨脹一分。
雖然早就失去了天神戰士那宛若黑曜石一般的飛昇者之軀,雖然在大旗遮蔽下的身體是靠着吸收扭曲血肉而硬生生堆砌起來的,但韋魯斯此刻心中所期待的,只有戰鬥。
“來吧,小子!”韋魯斯的聲音響徹戰場,“與我一戰,三生有幸!”
……………………
被一發清輝夜凝榨乾的厄斐琉斯纔剛剛恢復視覺。
恢復了視覺的厄斐琉斯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哨所的天花板。
等等,自己倒下了?
什麼時候?
厄斐琉斯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門月石巨炮,但當他接觸到了月石的瞬間,這些月石卻彷彿失去了控制一般,散落一地。
厄斐琉斯試圖起身。
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讓他幾乎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動作,甚至連打個滾、翻個身也做不到。
之前彷彿沸騰的血液,現在卻徹底陷入了沉寂,這種情況下,厄斐琉斯只能於心底呼喚起了妹妹拉露恩。
然而,這一次,他並未得到拉露恩的迴應。
厄斐琉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厄斐琉斯聽見了韋魯斯興奮的呼喊。
“與我一戰,三生有幸!”
厄斐琉斯不知道什麼是暗裔,也不知道爲什麼韋魯斯要這麼說。
厄斐琉斯還想要繼續戰鬥。
可惜他現在似乎已經是個廢人了——如果有一面鏡子的話,那厄斐琉斯就會發現,自己現在整個人的面色都如月色一般,白得令人心悸。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膚色偏黑的穆爾赫格拉人,也可以做到面無血色。
厄斐琉斯還在嘗試起身,但還沒有等他爬起身來,韋魯斯已經穿越了戰場,來到了哨所旁邊,粗暴地反轉長弓,用弓背一擊甩塌了哨所。
然後,他看見了狼狽倒地、努力掙扎的厄斐琉斯。
韋魯斯扭曲的面孔在這一刻更加扭曲了。
這不是他想要見到的對手,這也不是他心中所渴望的戰鬥!
被勉強壓制的暴戾在此刻終於噴薄而出,韋魯斯陷入了癲狂——太陽神教這些輪番休眠的暗裔,本質上就是靠着休眠在暫時遏制侵蝕、暫時遏制暴戾,等到暴戾漸漸醞釀、等到侵蝕漸漸加速,再趕緊去休眠。
本來韋魯斯是能控制自己的。
但偏偏厄斐琉斯的一發清輝夜凝下來,讓韋魯斯產生了“這個敵人值得一戰”的想法,而月色的出現,更是讓他堅定了這一念頭。
然後,就和之前亞托克斯見到飛翼姐妹之後瀕臨失智一樣,韋魯斯也漸漸開始失控。
更要命的是,在韋魯斯勉強來到了哨所,找到了那個值得一戰的對手時,厄斐琉斯已經因爲透支,幾乎失去了戰鬥力。
就在韋魯斯的長弓即將砸向厄斐琉斯,結束這場虎頭蛇尾的決鬥之時,在韋魯斯的身邊,月石武器綻放出了最後的光輝——柔紗般的月色遮蔽了厄斐琉斯的身形,韋魯斯的長弓砸碎了一地的碎石,卻並未命中厄斐琉斯。
你不在這,你去哪了?!
大悲大喜的刺激之下,韋魯斯徹底失控。
以龐大的暗裔之軀,韋魯斯揮舞着手中的長弓,開始了無差別的攻擊——他的目標甚至已經不再侷限於皎月教派的戰士,甚至連友軍也不放過!
一個完全失控的暗裔出現在了戰場上!
最開始的時候,太陽神教的信徒們還在興奮地高呼教宗無敵。
但隨着韋魯斯不加掩飾的敵我不分,太陽神教的興奮很快就變成了恐懼。
一時之間,他們甚至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逃跑。
跑,快跑!
拼了命的跑!
而另一邊,剛剛因爲厄斐琉斯的清輝夜凝而恢復了些許士氣的皎月軍團也同樣陷入了崩潰——有不少勇敢的戰士在試圖攻擊韋魯斯,但讓他們絕望的是,失控的韋魯斯輕而易舉地殺死了所有向他出手的敵人,然後毫不顧忌地吸收了他們的一切,讓他們扭曲的屍骸成爲了自己大旗之下身體的一部分。
甚至隨着完全失控,韋魯斯連最開始遮蔽自己身軀的意識也不在了,他甚至在後來甩掉了早就被鮮血所浸潤的旗幟,狂暴地將自己的暗裔之軀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枯萎和腐敗彷彿成爲了光環,與他同在。
災厄和死亡是他身邊的隨從,伴他同行。
殺吧!
戰吧!
然後都去死吧!
……………………
當戰鬥終於停止的時候,整個綠洲已經都沒有了活人的聲息。
或者說,不僅沒有活人的聲息,就連綠洲本身的生息,也在韋魯斯的狂暴之下,徹底消失不見了。
水源被完全污染,植物也枯萎凋零,沙土被鮮血所浸潤,哨所早就變成了一地的零零碎碎。
最終,戰場上只剩下了韋魯斯一個。
殺戮的慾望並未停止。
但可以作爲對手的,卻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就在失控的韋魯斯陷入迷茫的時候,之前被月神軌道炮所砸出來的那條深深的洞穴之下,一些沒長眼睛的傢伙聞到了血肉的味道,悄悄地靠了過來。
這些活物的存在,讓韋魯斯找到了新的目標,他狂笑着奔向了那個巨大的、宛若地疝一般的空洞,然後一頭紮了下去。
對,就是這樣!
地下有敵人!
有數不盡的敵人!
敵人在地下,敵人在地下!
找不到敵人的話,那就去地下!
彷彿激活了什麼古老的記憶,韋魯斯此時已經不能被稱爲是嘴的扭曲器官發出了一陣狂笑,他沿着空洞進入了地下,也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滿是敵人的洞穴。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面繼續殺戮,一面繼續向下。
他似乎又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只是本能地尋找着更強大的敵人。
地面之上,一陣狂風吹來。
沒有了綠洲內樹木的遮蔽,風也漸漸放肆了起來,它攜帶着細碎的砂礫,一點點填滿了那個巨大的空洞,一點點吞噬了滿地的狼藉。
當夜色降臨,皎皎明月再次出現在天邊之際,整個綠洲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
另一邊,在月色的遮蔽之下,厄斐琉斯短暫地取得了片刻的安寧,並再次失去了意識。
朦朧之中,他似乎聽見了妹妹的聲音,而當他努力清醒過來、想要聽清楚拉露恩到底說了什麼的時候,他卻又什麼都聽不見了。
而當厄斐琉斯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見到的是皎月教派長老那張滿是怒火的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厄斐琉斯,“駐守在哨所的人呢?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活着?”
厄斐琉斯茫然地張了張嘴,但最終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夜綻花汁已經徹底毀掉了他的聲音,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給他拿紙筆過來!”長老咬牙切齒道,“讓我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勉強起身,厄斐琉斯顫顫巍巍地開始一字一句地講述自己經歷的一切。
沒有任何誇張的描寫,只是如白描一般,講述自己見到的一切。
在旁旁觀的長老最開始臉上還有幾分不相信。
直到厄斐琉斯寫到了韋魯斯變身、寫到他融合血肉。
看着這一行行樸實無華的文字,皎月教派長老臉上的憤怒終於變成了恐慌。
也許厄斐琉斯不知道什麼是暗裔。
但顯然,這位長老閣下,是知道暗裔的。
他似乎很清楚暗裔意味着什麼,此刻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興師問罪的心思。
“這一定要告知星靈!”
說話間,長老的嘴脣開始微微顫抖。
隨後,這份顫抖蔓延到了臉部肌肉、整個腦袋、甚至全身。
以至於當他伸手想要拿起被厄斐琉斯寫滿的這張紙時,他的指尖都有些捏不住紙張了。
厄斐琉斯就那麼呆呆地坐在那裡,看着長老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走。
等腳步聲音漸漸遠去,他終於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謝謝你,拉露恩。”
嗚嗚嗚,韋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