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驚,難道那個芙蓉和二姥爺這麼快就回來了?
阿九的反應非常快,一下子側頭就躲了過去,望着被那個破風聲燒出了一個窟窿來的金黃簾幕,露出了一種挺不屑的樣子來:“真是個好孝子賢孫,居然了連祖師爺爺的故居也不放在眼裡了。嚯,又是那個不怕虎的牛犢麼?”
我順着阿九的肩膀往後面一看,果然,站在殘存的門口上的,是怒氣衝衝的李明朗。
李明朗一張俊臉第一次這麼明顯的陰沉了下來:“又是你。”
“是啊,好久不見了!”阿九索性轉過身子來:“我說,你這個小子還真有點牛勁兒,這麼久了,還沒死心呢?”
我趕緊說道:“李明朗,你別誤會,那個大門口不是阿九拆的,她這次來。全是過來幫忙的!剛纔是因爲來了兩個想找我麻煩的,我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多虧阿九了!”
李明朗顯然並不相信:“她那種偷竊屍體,取而代之的無恥之徒,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陸蕎,你不要被她給騙了,就算眼見,也未必屬實,更有可能,是這個奸猾的阿九,爲了騙取你的信任,特地給你演的戲!”
上次真正演戲,在我身上對李明朗柔情似水的時候,他倒是並沒有看出來!
我剛要說話,阿九卻笑眯眯的說道:“是呀。我就是要演戲,我就是要假裝成一個好人,怎麼樣?讓別人相信。就是我的本事,你有脾氣嗎?”
李明朗一聽這樣帶着挑釁的話,自然更是帶了很明顯的怒意,一張黃符飛刀似的衝着阿九就給衝過來了:“今天,就幫着潭深鎮的人,將他們祖先的屍體給討回來!”
言下之意,是要將阿九給趕出了這具菖蒲的屍體裡面!
阿九倒是一點也不怕。居然伸出了纖纖細指從半空之中就把那道黃符給截下來了,笑道:“你人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我趕緊擋在了阿九的前面:“李明朗,咱們有話好好說,這次襲擊到了這裡來的,真的不是阿九!”
“你讓開!”李明朗顯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就要將阿九給制住:“上次我和初陽師哥在她手底下吃的虧,還沒算清楚呢!這次,她居然敢到了這裡來!”
說着,一把將我給拖到了身後去,毫不客氣的對着阿九出了手,只見一道紅線,衝着阿九的腳就套了上去。
這要是真的套上去,肯定馬上就能拉阿九一個大頭朝下!
阿九得到了菖蒲的養鬼術,哪裡把李明朗放在了眼裡,輕輕鬆鬆的擡起腳來。反手抓住了那紅線,還飛快的打了個死結,一下子就把李明朗的攻勢給化解了。
李明朗咬了咬牙,還要上前,而阿九那明媚的臉龐上只是微微一笑,帶着點狡黠說道:“你這樣執拗的人,倒是很有意思,不過……今天我還有別的事情,就不跟你浪費時間了…… 陸蕎!”
說着,阿九側臉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說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你就先不要急着死,洗乾淨了脖子先等着我,你的命,不能讓給別人,只能讓我親手來取。”
說着,對着李明朗挺輕蔑的笑了笑,十分輕捷的從破破爛爛的門口跳出去了。
是了,剛纔那個十一也說過,又是要給阿九幫忙,也不知道能是什麼事,不過,估計着阿九惦記程恪, 不會再讓程恪在外面着急,事情一定會去跟程恪說清楚的。
這樣,我也能放下心來了。
李明朗還要追,但是猶豫了一下,像是怕他這麼一走,又把我落單的放在了這裡,只好一咬牙,別過臉,不說話了。
我一看,他顯然是不高興了,只好說道:“真對不起,我應該跟你說清楚了的,阿九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這一陣子,不知道爲什麼,她一直在幫我,一碼是一碼的,就從她剛救了我這一命來說,我實在也沒法子不攔着。”
“沒事。”李明朗悶聲悶氣的說道:“只是……”
他掃視了一眼這個轉瞬之間,就變得破破爛爛,一片狼藉的地方,露出了一種很不甘心的模樣來。
我也知道,這種地方是太清宮的“聖地”,因爲一場騷亂弄成這樣,誰心裡也不能痛快,只好繼續說道:“對不起啊,這裡,我來幫着收拾。”
說着,開始將芙蓉給弄亂了的東西重新的歸置了起來。
李明朗嘆了口氣,也過來跟我一起歸置:“我知道,你也沒辦法。”
“既然是個死人,時運走低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苦笑了一下,將被芙蓉摔在了地上的擺件重新擱在了桌子上:“我以前老覺得,自己平白無故的跟個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挺不公平的,可是誰知道,都是命,現在能苟延殘喘,已經算是白拿的‘贈品’了,也沒啥好說的。”
李明朗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身上的靈體,師父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我……我也會幫你想辦法的,先委屈你留在這一陣子,我知道,可能不自由,可是……”
“多謝多謝,”我接着故作輕鬆的說道:“我已經很感激了,又不是一輩子都只能躲在這裡,反正也是風吹不到雨打不到的,還不用工作就有飯吃,多少人羨慕呢!”
李明朗的臉色本來挺不好的,但是聽我怕這麼一說,面容也舒展了不少,居然微微還帶了點笑模樣:“這麼樂觀,真好。”
“不能不樂觀,現在我能活着,都值得感恩。”說是這麼說,可是想起了那個支撐着我活下去的靈體來,還是覺得哭笑不得。
明明是託了她的福,要不早去地府報告了。
算了,下次再跟她見面,只要她不惡語相向,大不了不跟她打架了。
想了想,又跟李明朗說道:“電話再借給我一下,我跟程恪說一聲。”
李明朗點了點頭,滿身一摸,這才愣了愣:“我的電話……”
“啊,對了。”我也是糊塗了,這纔想起來電話還在我這裡,電池被摳掉了,就挺不好意思的拿出來重新給裝好了:“剛纔我躲起來,怕電話有聲音……”
“沒事沒事,”李明朗說道:“你打吧,不過……”李明朗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着說道:“那個屏幕,我能不能不換?”
“這個,”我笑了笑:“ 以後你總會換上了自己女朋友的照片。”
李明朗沒說話,眼神卻是一抹倔強。
給我自己的手機打過去,可是還是沒人接聽,程恪還在外面等着我嗎?
“怎麼樣?”李明朗看我掛了電話,問道:“又沒人接?”
我點了點頭,將手機還給他了:“沒事,也許,只是沒帶着。對了,我還要在這裡,住多久啊?”
“我知道你着急,可是現在確實沒法子,之前的事情讓你害怕我能理解,”李明朗趕忙說道:“可是現在我保證,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程恪, 還等着我回去呢。
不過既然還不能離開,也沒辦法了,不能真的出去了,讓那個靈體再一次的來替代我胡作非爲,別的也就算了,真要是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得跟着沾包。
坐下來,託着腮想跟程恪用陰陽御鬼之術感應一下,果然因爲正氣和天罡氣的原因,也沒法子跟他像平常一樣的聯繫上。
等,現在也只能等。
不知不覺,天慢慢的黑了下來,李明朗請同門師兄弟幫着一起將門給修好了,說道:“你之前被靈體影響了的那種作息,最好趕緊調整好了,先休息吧,你放心,我……我在外面守着。”
我點點頭,跟他道了謝,進了裡間。
裡間乾乾淨淨的,但是一看就是很久沒住過人,那個小炕躺上去涼颼颼的。
不論如何,反正有地方能安安靜靜的睡覺,已經挺好的了。
慢慢的沉進了夢境之中,像是被黑色的波浪淹沒了一樣,本來應該一覺香甜,可偏偏我總覺得,身後有人在不停的推我,嘈雜的聲音在耳邊斷斷續續的嚷着:“讓開……讓開……”
可是我太困,眼皮也擡不起來,只覺得煩,卻沒辦法讓那個聲音安靜。
那個聲音變本加厲:“這不是你的,你還回來!”
接着,身上一涼,像是有冰冷的手從哪裡伸了出來,死死的攥在了我的胳膊上:“你出去!”
我卻跟鬼壓牀一樣,有心反抗,有心看清楚是誰在推我,卻根本沒法子動彈……
“啪啪啪……”一個聲音忽然非常清楚的響在了我的耳畔,我猛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來只是一場夢。
腦門滲出來了點虛汗,擦了擦,纔要鬆了口氣,那個“啪啪啪”的聲音卻又一下子響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那個“啪啪啪”的聲音原來倒是確有其事,並不是做夢!
擡起頭,發現窗戶紙上,出現了一道陰影,正是一隻手的形狀,是有人在外廳裡敲這個裡間的窗戶!
我心裡一沉,剛想去叫李明朗,卻聽見外面響了一個聲音來:“你把門開開。”
這個……不是之前跟李明朗說話,讓李明朗救我的那個聲音嗎?
我精神一震,忙從那個牀上給跳下來了,趕緊開了門:“虛平道長……”
一開門,發現外面的人,果然很面熟,但正是因爲面熟,才一下子給愣住了:“您就是虛平道長?”
是……在胭脂河邊給我測字, 說我和程恪,根本沒法子長久的那個算命老頭兒啊!
我說怎麼聲音像是從哪裡聽過,卻怎麼也記不清呢,是因爲我根本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
“嘿嘿嘿,” 那個老頭兒挺不好意思的笑了:“本來不想被你給發現了的,這真是,偏偏趕得這麼巧。”
我趕緊說道:“今天,真是多謝您了!”
“用不着用不着!”虛平道長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子,又正了正本來就很整潔的衣服,這才說道:“跟你姥爺和二姥爺的交情在,都算是你的長輩,長輩拉晚輩一把,也不算什麼,不過,早先給你測字的事情……你不生氣吧?”
“不生氣不生氣。”我趕忙說道:“我明白,您跟我姥爺,都是爲了我好,認定了陰陽御鬼之術不適合我,可是……”
“我也有私心。”虛平道長神神秘秘的眯着眼睛,說道:“是因爲明朗喜歡你,喜歡的了不得。”
說着,衝門口揚了揚下巴。
我這才發現,李明朗沒有跟自己說的一樣去另一個偏房休息,而是就坐在了我門口,背靠着牆,歪着頭睡着了。
我心裡一動,他……是怕我出什麼事吧?
“他一直沒談過戀愛,”虛平道長帶着一種對小孩兒的愛憐說道:“之前你姥爺說你被鬼給纏上了,本心並不願意,就跟我說起來了,讓我把明朗的八字跟你的合了合,倒是正好合適,就自作主張,非要替你跟舊社會似的定個親事,我看也挺好,都給你們倆八字合在一起,掛在了大殿裡面姻緣樹上了。
誰知道後來事情一波三折,一直沒成。他前一陣子從那個養鬼師大會上回來,悶悶不樂,茶飯不思的,我還問他是怎麼回事,他也不說,只是說讓我把那個姻緣樹上的籤子拿下來。
我以爲,你是鬼迷心竅,打算去勸勸你,這纔看出來,你原來跟那個鬼,倒是兩廂情願,明朗這個傻小子,大概沒有那個福氣。”
“真的挺對不起……”
“這也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虛平道長搖了搖手,說道:“這都是命,命格合適不如兩廂情願,我雖然是個出家人,可是幫着那麼多癡男怨女了卻過愛恨貪嗔,也好歹明白點,別人不好插手,是我們多事了。今天,我還在外面看見了你的那個鬼……”
我心裡一緊:“您看見他了?”
“開始是想着衝進來。”虛平道長說道:“不過畢竟是個鬼,絕對進不來,可是他像是什麼都豁出去了,一定要進來,像是飛蛾撲火……”
飛蛾撲火……飛蛾撲火的人,還真是見到了不少。
我自己,也是一樣。
“那他之後,”我忙問道:”怎麼樣了?“
“他還在那門口等着呢。”虛平道長說道:“現在也在,好像,要接你。”
果然……
“所以……”那個道長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說道:“我知道你急着走,可是說實話,現在是沒什麼別的能壓制了那個靈體的辦法,找了一天一夜,才翻弄出來了這個,我把這個東西借給你。”宏以投劃。
我趕緊接過來了,只見那個小盒子裡面,裝着的是一個小小的球兒,只有指頭肚兒大小,看不出來什麼材質,有點發烏。
“這個是……”
“是我們璇璣子祖師爺的遺物,叫做璇璣珠,有鎮靈的作用。”虛平道長說道:“你戴上了,會把那個靈體全壓制住,不過除非我們想到了什麼辦法,否則千萬不能離身,不然的話……”
我趕緊點點頭:“我明白,那個靈體,就會捲土重來。”
“你這一陣子,經歷的事情太多,其實,那個靈體本來不至於這麼快就出來的。”虛平道長若有所思的說道:“其中也許,藏了什麼隱情。”
是啊, 那個靈體的來歷,就是最大的秘密。
我把那個小球兒拿出來,看見盒子裡面還有一道細細的紅線,就將那個小球兒給拴好了掛在了脖子上:“謝謝道長的救命之恩。”
“既然相見皆是緣。”虛平道長說了一句古色古香的話,接着拍拍我的肩膀:“你去吧,他就在門口呢!再不回去,大概要變成石頭了。”
說的,是望夫石的典故吧?
這會兒,天色已經由漆黑變成了靛藍,好像是快要亮了。
我望着還在熟睡的李明朗,想了想,說道:“那,道長就替我跟他告別吧!”
虛平道長點了點頭,說道:“這樣也好。省的徒增傷感。”
我又跟虛平道長道了謝,正在這個時候,我聞到了虛平道長身上,一陣若有似無,三錢半的香氣來。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道長,關於那種三錢半,除了太清宮,別處沒有吧?”
“除了我們太清宮拿了來在特殊時期招魂用,別的道觀不見得會用。”虛平道長說道:“幾百年了,太清宮獨善專場,別處人並不知道。”
原來如此,幾百年了……
那……在那個程恪的記憶之中,他和菖蒲的獨處,往往都是在等待魏淺承,而魏淺承的身上,總帶着那個三錢半的味道,難道,那個時候,他都在太清宮裡嗎?
不過……百十年前的事情,虛平道長肯定是不知道的,問了也沒用。
我跟虛平道長道了別,邁出了那個屋子。
外面還帶着一點薄薄的霧氣,在深秋的時節,寒冷刺骨。
整個太清宮,也還都是沉睡未曾醒來的樣子,萬籟俱寂。
回過頭來,虛平道長還在門口目送着我,看我回了頭,跟我擺了擺手。
我點點頭,順着甬路,一直往太清宮走過去。
穿過大殿,就能看到了程恪了。
這個地方如果能說話,也許能闡述一下它見過的百年風雨,可惜,它只能沉沉的注視着風霜雨雪。
一路出了大門口,天色越來越亮了,倒是沒有一眼就看見了程恪。
我納悶起來,他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