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大摞碗認認真真的洗乾淨後,想把它們放到高高的碗架上去,但是,立刻,我就發現我這一舉動草率了,以我的力量,舉起這麼高一摞碗已經是不自量力了,還想放到更高的櫃架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舉到半空的時候,我才知道這麼高高的一摞碗我真的舉不動,但是現在也僵在半空,端不回去了,因爲此時這好高的一摞碗自上而下,好一陣劇烈的晃動,碗和碗之間都發出磕磕打打的顫音了,好險,這一秒,我一個撐不住 ,它們就都要摔碎到地上了,我一邊艱難的撐舉着,一邊想努力穩住這摞碗,可是我的力氣太弱,胳膊都酸了,正心驚着,不知道該怎麼保這一摞碗的平安,一雙有力的大手就把我的碗接過來,輕鬆的放到了碗架上,我不由的感激的看了手的主人一眼,發現這年輕的男人是後廚的首席大廚,這邊人們都叫他阿海的,我還沒說句謝謝,他輕輕說了一句:下次小心,少舉一些,頂多舉現在的一半。然後就去忙了。
是的,餘姐現在這家叫德勝樓後廚幹雜役,我一有空就來這裡找她,給她幫些忙,沒別的,只想減輕她的負擔。
後廚雜工很累的,一個月只有一兩五錢的銀子,如果我偶爾去幫着分擔的幹一點,餘姐就沒有那麼累了。反正,餘姐一個人打工,又要照料腰傷未全好的一郎,只要薛掌櫃不通知我有演出,或是有排練的間隙,我就來找這裡找她,她每天的工作量是固定的,被安排的活是把這裡飯店下午到晚上客人用過的所有髒碗要洗乾淨,洗完碗以後,還要把這裡的幾袋明天要用的菜摘乾淨,洗好,切好,才能回家。
等這些活你真的幹過,而且天天要做,沒有任何節假日和休息的時候,你就知道這一兩五錢銀子是多值錢,汗水掉地上掉多少瓣纔有這一兩五錢銀子的工錢,這還要看老闆生意好不好,能不能按時把錢給開出來,很多無良私人老闆還會賴掉你這辛苦錢。
要是沒經歷過毀容,沒有經歷過紅香院,也許,以我的心性,不是萬不得已,不會來這裡幹活的,哪怕現在只是幫忙,但是經歷過那些,把自己的尊嚴低到尖埃裡去了,就沒有什麼是我不能做的了。
我給餘姐說,我叫藍一千,我是董深蘭的妹妹,只是我跟我媽媽的姓,姓藍,所以我們說話聲音這麼象,她第一次看到我的臉的時候,就驚呆了,說我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姑娘,但後廚這種地方全是油污和泥巴,實在是太髒了,不是我待的地方,我一笑,心裡想,再髒能髒過紅香院去嘛,就換上餘姐的一身深藍色的老粗布的工作服,不用對鏡子看我都知道,穿上這身粗布的衣服,我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後廚女工,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哪怕有着藍一千這張臉,我也頂多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工而已。
前世,我就是五星級酒店住得,茅草屋擠得的主兒,擠過早班最擠的公交車,也坐得了飛機的頭等倉,坐了公交車,也沒看我低賤到哪去,坐了頭等倉也沒給我高貴到哪去,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要是在意這虛榮和享受,怕吃苦,我就不會去大漠去當兵,也不敢從紅香院那種地方逃出來。現在,我只不過是頂着一張人皮面具的醜姑娘,哪有什麼資格矯情,這些粗活,我能幹,也不怕幹,而且,能和餘姐在一起聊天做事,我也覺得很充實。
說到底,要是以後真的臉治不好,就憑我這張真面目的醜臉,後廚的活,人家都不一定能要我。
薪資微薄,活又累,但是這是明代女子很少能有的工作機會之一了,不用問,來這裡幹活的都得是很窮人家的媳婦和姑娘,當時幫忙第一次回家,還只是幹了餘姐工作量的一半,我就累趴下了,晚上回去的路上就想,這活,TNND,真的不是人乾的。晚上睡覺的夢裡都有數不盡的大碗在等着我洗,還有堆成小山的菜要洗出來,好在現在是夏天,我都不敢想冬天用冰水洗出來這麼多碗和菜,我的這兩隻手還能不能保得住。
餘姐不讓我來,我知道她實在是太累了,我來她就能輕快很多,同樣的一堆活,兩個人乾和一個人幹,那能一樣嗎,我一個手腳好好的窮女孩還端着什麼啊.這一世,我有爹,有鐵哥們,我以前比前世富有多了,不就是來後廚洗個碗麼,我沒那麼金貴,在後廚的工作時間就是一般從傍晚六點開始,一直幹到晚上十點左右,好在,就四個小時左右。除了過年那幾天,幾乎是全年無休,果真,這活,不好乾。幹完了我和餘姐一起回家,有時候就住在她家。
真的進來了,才知道,這個酒店後面有這麼大的一個後廚,整個後廚特別的光潔整齊,打理的井井有條,光廚師就四個,都是男的,最能幹的就是叫石海,大家都叫他阿海,阿海是個單眼皮男生,雖然沒有多麼英俊,但是也是挺有氣質的,屬於耐看型的,有一點象韓劇裡的帥哥,重要的是人家氣質乾乾淨淨的,做事沉穩,個子高大,話不多。另外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叫阿成,個子不高,長得不好看,但是特別愛開玩笑。還有兩個廚師,年紀大些,是毛師傅和錢師傅,都是外表看起來油膩的中年男人。
這裡除了餘姐,另外還有三個女雜工。 一個是安姐,四十多歲了,人很瘦,很麻利能幹,話很少,就是拼命幹活。一個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綠彩,沒成親呢,長得白白胖胖的,雖然長得不夠好看,但是沒什麼心眼,愛說愛笑的,是很可愛的姑娘,還有比綠彩一個大幾歲的年輕姑娘是美鳳,也是未成親的姑娘,美鳳長得還行,但是性格上自私尖刻一些,不肯吃一點虧的,說話特別愛懟人,嗓門好大,從來不幫別人忙,所以大家都有一點不喜歡她。
以前,我一直都在內心覺得廚房的苦是最苦的,一直排斥來這裡做活,真的來了,也覺得沒什麼,剛來的前幾天我真的累的很難受,但是習慣了以後,幹起活,過得很快,一晚上忙忙碌碌,總有幹不完的雜活,所以也不愁時間難熬,餘姐就在我身旁,和我一起幹活,我們一起洗着永遠刷不完的碗,有時候,我們插空聊幾句,也挺開心的。
大多數的時候,我都是默默幫餘姐的拼命幹活,腦子裡什麼都不想。我不去想於廷益,也不想朱天宇,自上次在龍府小書房和他見面以後,我們是再無交集了。我給自己說,要適應這種沒有他們的日子,因爲,憑我這張臉,這一生,也許,就是這樣的和這兩個男人要錯過去了。
感覺的出來,這裡的姑娘們都不是很喜歡我,除了餘姐,別人對我都冷冷的,因爲我這張藍一千的臉,讓一般的男人都會無比親切的優待我,卻讓姑娘們大多看我不舒服。咱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這一點苦要是我吃不得,我就沒有辦法存活下去了。
幹了一些日子,我就看出來了,一花一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綠彩和美鳳都喜歡阿海,都是那種沒有開口說,含情脈脈的那種暗戀,但是這種小姑娘的愛戀太明顯了,和小珍的感情故事一樣,一點懸念都沒有。每次我幹着活,無意中一擡頭,總能順着綠彩一雙癡情的眼睛望向的方向,一路找尋過去,準能找到阿海的身影。美鳳的表達方式就直接多了,就是別的活都不想幹,就天天在阿海身邊轉,就想陪着他一起幹活,總是被阿海一臉冷硬的拒絕她的熱心,讓她好好忙自己的活計去。阿成可能是有些喜歡美鳳,所以總往美鳳跟前湊,但是得到的一般都是白眼。這麼小一個後廚的感情世界,都這麼豐富多彩的麼。
好吧,我除了認真幫餘姐幹活做事,就當自己來上班是看來看韓劇的。
我現在心靜如水,除了對金錢還是依然那麼愛慕以外,就是擔心自己的臉,想到以後不能再和哥們兒再見面,內心那種焦灼痛楚,只有拼命的洗着碗,就能忘記一些了,以後,也許是一輩子要當一個毀過容的醜女了,還想自己賺錢,只有這樣洗碗的活是我能幹的了吧,哪怕只是在後廚洗碗,一兩五錢,再少,我不是不用愁生活費銀子了麼。
洗了那麼多髒碗,其實有收穫,就是心靜了,也舒服了,不象在以前,總在牽掛着一個你永遠得不到的男人,心靈的平靜,是無價的。我特別珍惜現在的感覺,所以洗再多的碗,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習慣的,比之大漠或是紅香院,這裡的一切已經好了太多了,我有什麼不知足的。
這份工作就是傍晚和晚上忙四個小時,白天我還有大把的自由時間,可以練舞看書習劍,晚上洗碗的時候,就能和餘姐在一起,每天忙忙碌碌的,腦袋裡什麼都不去想,我把賺來的錢都存入銀莊,眼下的日子平靜如水一樣靜靜的流淌,我真的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