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幸回到奶奶家的時候,爺爺已經回來了,見葉幸好像有心事,便問道:
“娃子,想啥呢?”
“嗯……”葉幸清楚得很,自己心裡的那些疑問就算是說出來,也沒有人解答,於是話鋒一轉,像小時候一樣摟住爺爺的手臂窩在炕頭,“爺爺,好久沒聽過你給我講故事了。”
葉幸小的時候,每天賴在爺爺身邊,求着爺爺給他講故事聽,爺爺寵愛這個孫子,便把一些老一輩人流傳下來的事情和自己到山上放羊的經歷講給他聽,葉幸總能伴隨着那些離奇又有趣的故事睡在爺爺懷裡。
爺爺見葉幸又要聽故事了,便吧嗒着老菸袋,回想起自己不久之前的一次經歷——
“那天,天氣陰沉沉的,大概下午三四點鐘就很暗了,好像要下雨一樣,我琢磨着要不就早點回來吧,正趕着羊羣打算回家,不知從哪突然竄出來一隻白兔,個頭大得很。這隻兔子可不同尋常,你猜怎麼着?”爺爺停頓下來,轉頭望着葉幸,看見葉幸滿臉期待的樣子,便又繼續說下去,“它居然頭頂着草帽子,身上披着一個紅色的小斗篷,兩條腿站在我面前。我當時可嚇了一大跳!於是我就攥緊了手裡的羊鞭子,警惕起來。”
“它要幹什麼?”葉幸忍不住好奇,問道。
“我就在那等着,看它到底想幹什麼,它要是敢害我,我就一鞭子抽死它!”爺爺攥了攥拳頭,彷彿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
葉幸瞪大眼睛、打起了精神,準備聽爺爺講述他與兔子之間的一場精彩搏鬥。
誰知爺爺緊繃着的臉一下子又鬆懈下來,似乎是故意吊人胃口:“就在我即將出手的時候,那隻兔子卻突然張嘴說了人話,你猜它說啥?”
葉幸稍稍一思索,問道:“難不成……是向您求饒?”
“不不不,”爺爺連連搖頭,“它可不是那麼沒骨氣的兔子。”
“難道它會像日本武士一樣,舉着大刀與您決鬥?”葉幸更加好奇。
爺爺吧嗒一口菸袋,緩緩說道:“它只是問了我一個問題。”
“啊?”葉幸驚訝地張大嘴巴,“什麼問題?”
“它兩腳站立,在我面前跳來跳去,嘴裡問着……”爺爺稍稍一頓,繼而學着小兔子活潑機靈的口吻,“‘你看我像不像人?你看我像不像人?’”
葉幸略一錯愕,竟被爺爺調皮的語氣逗笑了:“那您是怎麼回答它的?”
爺爺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模樣,吧嗒兩口菸袋:“我當然是說‘一點兒也不像,一隻兔子永遠也變不成人!’然後它就丟掉草帽子跑了。”
葉幸有些摸不着頭腦,“我倒是覺得這小兔子還打扮得蠻像個人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爺爺熄了菸袋,在窗臺上磕菸灰,“老一輩兒的人說,那是兔子在向你借話兒,一旦你說它像了,它就瞬間變成人了。”
“那如果說不像呢?”
“那就可惜嘍,鑽洞裡繼續做兔子唄!”
葉幸不大敢相信,撓頭問道:“爺爺,你這故事……是真是假呀?”
爺爺哈哈一笑:“半真半假,聽個樂呵。”
“爺爺,明天我和你一起到山上去唄?”葉幸在城裡住久了,倒是更願意迴歸自然。
“也好,咱們鄉下的風景,你在城裡頭都看不到,不如明兒就跟着你爺爺去山上轉轉。”奶奶許是擔心葉幸在家裡又搞出什麼亂子,倒是很願意。
爺爺也沒有反對,算是默認了。
於是第二天,葉幸早早就起了牀,殷勤地替爺爺背上水壺和乾糧,看着爺爺舉着羊鞭子把羊從圈裡趕出來,便跟了上去。
迎風走在平坦的草甸上,可以嗅到羊羣特有的羶味兒,也不知爺爺是用了什麼方式,羊兒都十分乖巧,偶爾有因路上貪吃離羣掉隊的,只要聽到爺爺手中鞭子一響,立即飛奔過來。若是有貪玩兒跑得快的,爺爺便會用皮鞭另一端的叉子輕巧地挑起腳下的石子,用力一揮,穩穩地打在羊身上,手法又快又準。
葉幸跟在爺爺身側,走過草甸便是幾座土丘,羊兒們也像是認路一樣,由領頭羊帶着,繞過土丘往更高的山上去。起初葉幸有些不理解,這裡的草也足夠它們吃飽,爲什麼還要到遠處去呢?
走到半山腰處,腳下已經沒有事先被人踩出來的小路了,葉幸只能跟着爺爺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爺爺走習慣了這樣的山路,動作比葉幸還要靈便些,弓着身子幾步就爬了上去。站在山頂,感受微涼的山風穿過指尖,掠過耳畔,遍地的野草格外繁茂,深處足有一人來高,羊兒們四散在草叢裡便不見了蹤影,只有山風一吹,才能看到藏在其中的星星點點的白。
一擡頭,感覺天地之間的距離似乎更近了。葉幸太久沒有與大自然這樣親近,此刻覺得在這微風和暖的天地間,伴着悠閒的流雲與飛鳥,竟是這樣愜意。葉幸莫名就羨慕起古時候隱居世外的賢人異士,管他什麼“大隱小隱”,就想在這山間建一座屋,開兩畝田,或許也比城市裡的嘈雜生活多一份淡然。
爺爺似乎有些倦了,徑自走到一塊大石頭前坐下來,腳邊還有些許灑落的乾糧的碎屑,想來是爺爺每日固定會在這裡歇息。
晌午十分,西山頭的那個看起來和爺爺年紀差不多的老爺子趕着羊羣過來,湊到爺爺身邊:
“老葉,吃飯了!”
爺爺這才從身邊的口袋裡掏出乾糧,向不遠處的葉幸喊道:“娃子,過來吃飯!”
“來了!”葉幸應了一聲,匆匆趕過來。
“這是我孫子,在城裡讀書,知道的事兒可多了!”爺爺自豪地向身旁的老爺子介紹着葉幸,又轉頭向葉幸說道,“這是咱們前院的老白頭兒。”
“白爺爺好。”葉幸輕輕一點頭,隨口問候道。
“哎呦~真是個懂事的娃兒,快過來一起吃。”老白頭兒伸手想要拉葉幸坐到身邊去。
葉幸便依着他的意思走過來,接過爺爺遞來的白麪大餅。
老白頭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大洋瓶子,舉到爺爺面前:“老葉,我今兒從家裡拿了二鍋頭,你要不要來兩口?”
爺爺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喝水就好。”說着,打開老式的軍用水壺,“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老白頭兒又將酒瓶子朝着葉幸遞過來:“娃子,你要不要喝?”
“我就算了,還在上學,不會喝酒。”葉幸微微一笑表示歉意。
“唉……”老白頭兒搖頭嘆了口氣,“我自己喝。”
“你少喝點,老白,別喝多了回不去。”爺爺囑咐道。
老白頭兒卻不以爲然,吹噓起來:“老葉,你還不相信我的酒量麼,想當年我一個人喝上一斤二鍋頭,啥問題沒有!”
“對了白爺爺,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麼好玩兒的事兒?”葉幸總是閒不住,愛聽村裡的故事。
老白頭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別說,我還真記起一件事兒來。”
“快說來聽聽!”葉幸一下子湊近了些,兩眼放光。
“嗨!我這孫子就喜歡聽故事,你給他講講就好了。”爺爺嚼着乾糧笑道。
“好好好!”老白頭喝一口酒,開始回憶起來,“我年輕的時候,跟着我父親趕着馬車到鎮上去,想用糧食換點穿的用的,那天我們很晚纔回來,天已經擦黑了,路過丫頭溝的時候啊,就恍恍惚惚看到前邊有兩個穿着紅衣服,扎着麻花辮的小丫頭,我們當時也沒多想,還奇怪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晚在外面玩兒,我父親就加快了速度,想着兩個女孩子不安全,勸她們回家去。結果怪事兒就發生了……”
“怎麼樣?”葉幸心急,忍不住問出口來。
“我們發現,馬車的速度越快,前面那兩個小丫頭的速度就越快;馬車慢下來,前面那兩個小丫頭也慢下來,一直保持着差不多十米遠的距離,跟不上也甩不掉,這我父親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那後來呢?”
“後來我父親也有些害怕了,但確定路是這麼走沒錯,我們就提心吊膽一路走了過來,直到出了丫頭溝,那兩個小丫頭就不見了。”老白頭兒又灌了一口酒,嚼着自己帶的饅頭繼續說道,“第二天我們才得知,當時和我們一同到城裡去的其他人都在丫頭溝附近遭遇了鬼打牆,只有我們跟着兩個小丫頭走了出來。”
葉幸聽得脊背發涼,但轉念一想:“這麼說……是那兩個小丫頭帶你們出來的?”
“是啊,所以我們事後就到丫頭溝去燒了香。”老白頭兒放下酒瓶,掰下一小塊兒饅頭塞到躺在一旁的骷髏頭的嘴裡,“因果福報,自有天定,難以捉摸啊……”說着,又撇了一瓣大蒜進去。
葉幸之前並沒有注意到它,乍一看還嚇了一跳,不由得往一旁挪了挪,見那骷髏頭的嘴裡已經塞得滿滿的,想必老白頭兒也沒少餵它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