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慌,她連忙推開顧質,“我得去一趟杜家。”
顧質偏過頭去。瞥見杜子萱後,他極輕地蹙了下眉頭。問戴待:“杜家又有什麼事?”
語氣和方纔相比,顯然有點不好了。
“哪有什麼事,只是好久沒去了。”戴待舔了舔脣,扯謊道:“範爺爺也想念我的吃食了。”
“我們caprice的主廚,倒成了他們杜家的私人甜點師。”顧質輕輕一哼,倏然伸手想要去撥她臉頰上的一綹碎髮。
明知杜子萱正看着,他還故作親暱,戴待瞧出他的意圖,不自然地避開。
見狀,顧質的眸子略一眯起,擡臂扣住她的腰,原本伸去她頰邊的手轉而扶到她的腦後,將她的腦袋往前一壓,他的脣便觸上了她的額。
“你——”戴待羞惱。顧質的眸光現出一抹幽深:“你要是再把我推開,就不是隻吻你的額頭那麼簡單了。”
戴待氣紅了臉,語氣因他的威脅而冷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質的面容仍然清朗而柔和,卻是直接無視她的怒氣,緊緊盯着她的臉,聲音分外低沉:“讓杜家更多的人知道。你和我的關係。”
“你在逼我?”戴待心中莫名地委屈。他不是捨不得她不開心嗎?他不是見不得她生氣嗎?前幾分鐘明明還在哄她,怎麼一轉眼,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顧質的薄脣揚起個緩緩的輕弧:“我不是逼你,只是在提醒你,我給予你的恃寵而驕,不是完全沒有底線的。”
恃寵而驕?
戴待怔了怔,隨即憋紅臉,忍不住咒罵:“寵你妹!”
顧質霎時舒展開笑容,黑湛湛的眼睛饒有趣味地欣賞戴待的表情:“你非要認爲是逼,那就是逼吧。我難得逼你。在處理和杜子騰離婚的這件事上,我原本是想尊重你的想法,可是,最近我突然意識到,你的動作太溫吞了。明明可以用更快速的方法解決,爲什麼偏要慢慢耗?”
不知是不是因爲做賊心虛,聽到“溫吞”和“慢慢耗”。戴待的心頭禁不住磕了磕。
顧質的指頭壓上她下捺的脣角,眸底浮光瀲瀲:“等等,別讓我等太久。我們分開了五年,無論我多想重來,時光註定無法挽回,所以我倍加珍惜眼下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對你,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有耐性,卻也可以比任何人都沒耐性。如果你處理不好,那就交由我來。”
他的語氣像是在商量,但其中蘊着的命令之意昭然若揭。
自從重新在一起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帶縱容地,明確地“逼”她做一件事。戴待的思緒像是水波般隨着他少有的“長篇大論”一漾一漾的,漾得有點愣怔。
“所以,你聽清楚沒有?”
戴待消化了一下,點點頭:“我自己可以處理好。”
顧質默了兩秒。應了一個“好”,這才鬆開了她,最後半是叮囑半是威脅了一句:“速去速回,別想過夜。”巨匠聖弟。
戴待橫了他一眼。拾階而下走向杜子萱。
“嫂嫂……”杜子萱目光閃爍地看着戴待。
短短的幾分鐘內,戴待根本沒有想好該如何應付自己的這個小姑子,於是她乾脆暫時先採取拖延政策,“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走吧,有什麼事上車再說。”
杜子萱有意無意地瞟了臺階上的顧質一眼,跟着戴待上了車。
目送戴待的車離開後,顧質走回康復中心,正看到戴莎遊魂般緩緩地走出來,陳老師跟在她身後,擔憂地詢問:“顧夫人,需要我幫你叫輛車,送你回去嗎?”
“她不是顧夫人。以後也別再叫她顧夫人。”顧質沉沉的聲音一經傳出,戴莎無神的雙眼瞬間有了焦聚,滿面欣喜準備跑上前。
卻見顧質大步邁到陳老師面前,神情肅冷:“我和這個女人已經離婚。小顧易從此之後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以後除了我和戴待,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任何人靠近他。”
戴莎的表情立時僵在臉上。
“聽見了嗎?”顧質沉冷地問。
陳老師被震了一震,連忙應和:“是,好的,顧先生放心!”
聞言,顧質似有若無地點點頭,不再多加逗留,轉身就走,戴莎急慌慌追出去,“顧大哥!”“顧大哥!”地喊,顧質的步子卻連絲毫要停頓的跡象都沒有,徑直走向自己的車。
“顧質!”戴莎的語調因激動而尖破,高聲大喊:“那是我的兒子!你沒權利不讓我看他!”
顧質這才終於滯了身形,回過頭去。
戴莎淚眼盈盈地站在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上去嬌弱得如秋風中搖搖欲墜的落葉。
見他回頭,戴莎想着必定是因爲提到小顧易,於是心思一轉,順着方纔的話繼續道:“那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兒子!即便我們離了婚,他也還是我兒子!你們顧家別想把他佔爲己有!我更不會讓我的兒子改認其他人爲母親!你沒有權利阻止我……”
在她說話期間,顧質便一步一步緩緩地朝她邁步過來。一開始她只當作自己的話起了效果,所以說得益發起勁,然而隨着他的靠近,戴莎才發現他的眉心深沉無垠,渾身是冷凝如刀鋒的寒冽。
直至他驟然在距離她一步外的位置站定時,戴莎已全然不敢再說話,脊背一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脖子——太深刻了!那次死裡逃生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此時此刻的他,幾乎和那次一模一樣,彷彿下一瞬,他又試圖掐死她。
然而,他沒再那麼做,卻是張口反問:“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
戴莎從中聽出濃濃的譏誚,心中驀然不安。緊接着便聽顧質繼續問:“那麼請你告訴我,爲什麼親子鑑定報告的結果顯示,你和那孩子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一語出,戴莎立時僵住。
當初,她便是料到顧老太太肯定會不放心地去給孩子做親子鑑定,所以籌謀着用了姐姐和顧質的孩子。也正是知道顧老太太只關心孩子是不是顧家的,而不會有人在意孩子母親究竟是不是她,她才得以撿到漏洞。
不想,顧質居然什麼時候偷偷做了她和小顧易之間的親子鑑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就是我的兒子!怎麼可能會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戴莎沒有被完全嚇住,仍然記得矢口否認:“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醫生搞錯了!”
“搞錯了…?是啊,確實搞錯了……”顧質意味不明地道:“不過,搞錯的人是我……”
戴莎心中的不安升級:“你、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嗎?”顧質的眸子冷冷地眯起,故意含糊其辭地反問:“到底誰纔是孩子的母親,你不是很清楚嗎?”
戴莎的臉色應聲大變,明明想要再垂死掙扎,可脣瓣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所有的表情和神色,顧質盡收眼底,他的心臟緊緊地縮着,頓了兩秒,將最後一句試探的話說出口:“戴莎,你欠他們母子的,我全都記下了。”
聲音之陰狠,令戴莎激靈地抖抖索索,隨即失控地狂笑不止,夾雜着斷斷續續的語焉不詳:“哈哈……姐姐……姐姐……你……哈哈哈……你們一家三口……哈哈哈哈……”
顧質的腦中,大鐘終於敲響。自從那份親子鑑定報告拿到手後的那些疑慮,那些猜測,那明明隱約觸摸到、僅剩一步之遙、卻遲遲不敢捅破的真相,終於因爲眼前戴莎的隻言片語,悉數有了定論。
而這個定論,一點也沒有讓他鬆一口氣,反而在他心中揚起無數塵埃,生出無限悲涼。
他早就可以得到解答。
無論是問戴莎,或者問戴待。又或者,他根本不用問,自疑慮生出的時候,他就可以偷偷地給戴待和小顧易鑑定關係的。
可是他沒有。所有直截了當的辦法,他都沒有用,反而迂迴地去鑑定戴莎和小顧易。
當事實證明,小顧易果然不是戴莎所生時,其實一切已經有了指向。既然不是戴莎,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機會能生出他的孩子的女人,除了戴待,還有誰?
沒有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盯着那份親子鑑定報告,呆愣了有多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時他的心中有多麼地害怕,害怕得他腦中明明有了想法,卻硬生生地壓下去,不敢明明白白地去確認那孩子是戴待爲他生的,不敢清清楚楚地去了解那孩子爲什麼會變成戴待生的。
直到今天,他依舊害怕地用迂迴試探的方式引出戴莎的實話。
是啊,他如何能不害怕?
不用想都知道在這真相之中,她一定受了許多苦難。既然這些真相代表着她的苦難,他又如何能夠果敢無懼地揭開她的瘡疤?
他已經欠了她那麼那麼的多,現在突然又發現,他欠她的其實比他所以爲的又多了那麼多。
沉重到,他可能根本無力負荷……
“顧總……?”馬休關切的喚聲將顧質的思緒稍加拉回,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上了車。
車窗外,暮靄沉沉,餘暉溶溶,給整座康復中心的建築鍍上一層金邊,看起來很溫暖。
顧質略微失神地盯着,眼前浮現出一大一小的兩張臉,最後重合在那雙極其相似的眸子上。
顧質頗爲自嘲地勾了勾脣。
他始終迴避着而不敢細想的問題再度浮上心頭。
他往後,該如何面對那孩子……
“嫂嫂……”
兩人一路的沉默維持到了杜家門口,臨下車前,杜子萱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戴待正欲開車門的手滯了滯,轉過臉來,“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吧。”
雖然她還是沒想到該如何暫時封了杜子萱的口,但迴避肯定不是辦法的。這一踏進杜家的門,興許杜子萱就將方纔所看到的告訴杜家的其他人。
顧質他……是真的逼到她了……
已有他們兩人之間的緋聞在先,如今兩人的親暱舉動落入杜子萱的眼裡,根本無法死犟硬掰歪曲事實。
杜子萱猶豫了一下:“嫂嫂,你是不是真的會和大哥離婚?”
以爲她問的是她和顧質之間的關係,未曾料到會是這個問題,戴待禁不住一愣,隨即瞭然地勾了勾脣。
也對,但凡明眼人看到那一幕,都能嗅到她和顧質之間的曖昧,杜子萱又不是瞎的,何必再問一個顯然已經有答案的問題。
“是,我之後會和你大哥離婚。”戴待坦誠相告。
聞言,杜子萱毫不遮掩滿面的失望,“無法……挽回了嗎?”
挽回?
戴待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和杜子騰之間本就是契約婚姻,何來挽回之說?
她的略一沉默,在杜子萱看來即是默認,臉上的惋惜之色更甚,低聲喃喃道:“大哥他……果然還是沒有這個福氣……”
“不是的,沒了我,纔是你大哥的福氣。”戴待糾正。
杜子萱面露不解,見戴待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笑了笑:“其實,你和大哥離婚也好。”
這下,換作戴待不解。
杜子萱旋出酒窩:“我一直都很矛盾的。從一個妹妹的角度來說,自己的哥哥縱然有再多缺點,那也是哥哥,哥哥娶了個好嫂嫂,妹妹自然替哥哥高興,希望他們能夠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可同時,如果脫離妹妹的這層身份,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嫂嫂這麼好的女人嫁給大哥,必然是委屈的。所以……”
“我不是什麼好女人,你高看我了。”戴待的脣角彎出淡淡的弧度:“你不是纔剛發現我作爲壞女人的一面嗎?”
杜子萱的表情糾結了幾秒,隨即以一種可以體諒的口吻道:“嫂嫂不必這麼說自己。其實,勇於追求自己的真愛,是沒有錯的。”
勇於追求自己的真愛?
戴待在脣齒間重複了一下,只覺杜子萱年紀小太天真。
“萱萱,”戴待不再和她糾纏其他問題,躊躇着在心中打了打腹稿,開口道:“我——”
“嫂嫂你不必說了。”杜子萱料準了戴待欲待出口的話,微笑着打斷了她:“你的事情,我不會告訴爸爸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