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抱着小顧易放肆地大哭一場,可畢竟身周有那麼多雙眼睛盯着,戴待強制斂起幾近崩潰的情緒,抹了抹眼淚去洗手間收拾自己的失態。
經過大廳時,一個3歲大左右的孩子正蜷着身子,以雙膝跪地的姿勢趴在地上,任由旁人如何喚他,他的眼神始終遊離,沒有任何反應。孩子的母親強行把他抱起,他突然哭着不斷用額頭撞擊冰冷的地面,執拗地一下又一下,額頭上很快一片通紅,泛起點點血印,沒一會兒,在他的身子下面便多了一灘尿液。
戴待看得心裡更加酸楚,疾步走開。
顧質邁着步子跨進康復中心的大廳時,眼角餘光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定了定睛,卻什麼都沒有。
又是錯覺……
他閉眼復而睜開,注意力很快也被面前觸目驚心的一幕所吸引。
身後的馬休看到他眉心輕蹙,斟酌着建議:“顧總,要不改天和夫人一起再來看小少爺?”
畢竟老闆第一次來這裡,馬休擔心出狀況不好處理。
前臺的工作人員在這時問他們:“兩位先生,請問你們是什麼人?來探視哪位小朋友的?麻煩先做個登記。”
顧質遞給馬休一個眼色,馬休會意,趕緊走過去辦理手續。
那個孩子還在哭鬧,有兩個義工急慌慌地跑過來幫忙,將孩子抱走。
顧質好奇地跟在後面,長長的過道,兩側的房間,將他帶進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一個房間裡,十來個孩子在家長陪護下上課識字;一個房間裡,老師在給7個孩子做康復訓練;一個房間裡,義工在教孩子畫畫;乍然一張孩子的面孔一動不動地貼在玻璃窗上,機械般地不停揮手,可眼神的焦距分明沒有落在實處。
顧質的面色漸漸凝重,繼續往前走,好不容易聽到幾絲笑聲,正是從緊接着的一個房間裡傳出,一羣大學生模樣的志願者正和孩子們玩遊戲。
一個孩子在玩鬧中突然失控地自我行動,一番橫衝直撞後,將地上搭得初具規模的積木全部推倒。
老師第一時間上前安撫失控的孩子,而那個安安靜靜坐在地上搭積木的小男孩,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瞬間付諸東流,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並未停下原本的動作,順着“廢墟”,繼續一塊一塊地搭。
顧質的注意力不由被小男孩所吸引。
在瞥清他面容的一瞬間,顧質的眸光不由滯住。
“顧總!原來你在這裡啊!我一頓好找!”尋來的馬休鬆一口氣,“好像說小少爺就是在這個教室裡參加活動。”
邊說着,他邊往房間裡探頭探腦地搜尋,很快就發現顧質的視線所落之處。
馬休當即訝然。
難怪顧質能夠把自出生後幾乎沒有關心過的兒子一眼認出。不愧是親生父子,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嘛。
馬休撓了撓腦袋。他也只在送小少爺來康復中心時見過一次,當時還瞧不太出來,沒想到長開之後,是這個樣子。
“一段時間不見,小少爺都長這麼大了,和顧總也越來越像了!”明知顧質不喜歡這個孩子,馬休還是笑着搭了句話,並未察覺,顧質正近乎沉迷地盯着孩子的眼睛。
顧質不知道這孩子和自己究竟有多像,他也沒興趣關心。他只是隱約記起,在今天之前唯一一次見面時他便發現,這孩子的眼睛很漂亮。
和記憶深處某個女人的眼睛一樣漂亮。
所以,他忽然想來看看。看看自己這個所謂的兒子。
他和戴莎生出來的孩子,卻長了一雙和那個女人及其相似的眼睛,該說是老天爺對他的最後一絲憐憫,還是諷刺?
呵呵。
顧質的脣角勾出自嘲的弧。
“請問……你們是小顧易的家人嗎?”
身後的問話打斷了顧質的思緒。
小顧易?
他根本不記得,原來這個孩子叫顧易……
“是,是。”一旁的馬休客客氣氣地指着顧質回答:“他是孩子的父親。”
“你就是小顧易的父親?”用不着太多質疑,陳老師只打量一眼,便從和小顧易相像的面容確認了顧質的身份,語氣卻不太好:“顧先生,這是你第一次來看兒子吧?既然把孩子送來我們中心,就是希望孩子能夠康復,這個過程是需要你們父母和我們老師協力配合共同努力。可是你們呢?把孩子扔在這裡之後就不管了,你們這樣——”
“扔在這裡不管?”顧質皺眉,“家裡沒其他人來照顧他嗎?”
問話的時候,他銳利的目光掃向馬休。
馬休暗暗抹了把汗:“顧總,我不清楚,這事不歸我管……”
“你們這麼做是不對的。孩子生病,誰都不願意,但既成事實,你們就該擺正心態。連外人都比你們親生父母有責任心和愛心——”|.
“通知財務部,給這裡撥一部分公益善款。”顧質倏地打斷陳老師的思想教育,吩咐完馬休後,他就轉身往外走。
陳老師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對着顧質遠去的背影大大生怒:“我不是在跟你談錢!孩子需要的是父母的關愛!關愛你們懂嗎?!孩子的健康不是你們給錢就能換來的!喂喂——哎喲喂!都是些什麼人!”
“陳老師,你怎麼了?”
一從洗手間回來,戴待就看到陳老師扶着腦袋一副頭疼的模樣。
“氣死了!氣死了!”陳老師餘怒未消,“在咱們康復中心,第一次碰上這麼不負責任的父母!這和遺棄有什麼區別!”
幾句話恰恰也戳中戴待的心窩,才整理好的情緒又升上來,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來之前以爲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實情況擺在眼前,遠遠殘酷得她受不了。她不敢再做逗留,只怕多看小顧易一眼,她就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