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用眼神向其他人求助。〔〕
小顧易被人綁走,已足夠讓人慌亂。既然讓馬休把她帶到警局來。本就沒打算瞞她,只是想用穩妥的方式告訴她,沒料到綁走小顧易的會是戴莎。顧質聽到的一瞬間,內心也幾欲崩潰。
他對戴待的反應完全感同身受,可他只能竭力保持平靜,試圖開導她:“等等,你先冷靜——”
“冷靜什麼冷靜!丟的是我兒子你要我怎麼冷靜?!”戴待卻是驟然拔高音量,狠狠推開顧質,冷冷地看着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生下他,所以你現在才能冷靜!你沒聽到王牌說嗎?是戴莎!戴莎是什麼樣的女人你不清楚嗎?!小顧易落到她手裡怎麼可能好過?!你要我怎麼冷靜,怎麼冷靜!”
隨着她尾音的迴盪。空氣彷彿剎那陷入冰凌叢生的境地。其餘幾人均默然,聽着戴待最後一句的吼叫幾近破音,看着顧質的臉色在她一句接着一句難聽的話語裡漸漸青白。
可以理解爲是戴待一時情急下的衝動之語,然而,越是衝動之語,越是傷人。項陽張了張口想爲顧質辯護,尚未出聲,便見段禹曾突然走上前,像是要伸手去扶身形搖搖欲墜的戴待。
“是我錯了。”緘默的顧質終於在這時開口。一開口就是道歉。他似乎已從戴待充滿攻擊性的話語裡緩過來,表情不溫不火。快一步握住戴待的手臂,不顧她的掙扎,強硬地將她往自己懷中帶:“你無法冷靜就不要冷靜了,把冷靜交給我,我一個人冷靜就行。”
戴待用力捶打顧質,不過幾下就軟在他懷中嚎啕大哭:“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對不起對不起……”顧質很清楚。此刻的戴待急需一個突破口來發泄情緒。他緊緊箍着她,任由她不分青紅皁白地責怪,他不作任何反駁只管一味地認錯。
段禹曾的手尚滯在半空,許久之後,才慢慢收回,然後兀自轉身,不知走去哪裡。
“戴莎是昨天下午從精神病鑑定中心逃脫。暫時不清楚她的逃脫過程,責任還在追究。”
“既然昨天下午就逃了,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到位?”
面對顧質的質問,王牌憋紅了臉,沒有回答。準確來講,是沒有臉面回答。
戴莎確實是昨天下午逃的,卻是直到半夜才發現。巧的是,原本負責值班的三個人有兩個人請了假,剩下的一個是新來的,因爲害怕受到處罰,所以不敢上報,天真地想自己把人找出來,結果折騰到早上換班,終於瞞不住。
最重要的是,戴莎的順利逃脫,顯然說明着精神病鑑定中心裡有內鬼。這種丟人的事,王牌怎麼說得出口?
“大牌兒,你別理他,趕緊說清楚,好辦事兒!”項陽及時出聲爲王牌解圍。王牌不自然地乾咳兩下,順着臺階繼續道:“戴莎應該是早有預謀,所以一逃出來,哪也不去,就去康復中心蹲點。”
“從監控裡取得的錄像資料可以看到,馬助理的車剛離開,戴莎就從背後突襲周媽,趁着周媽暈乎間,強行帶走小顧易。值得注意的是,請看這個角落。”王牌指着屏幕左下角露出的一小角車牌,肅然道:“有人接應戴莎。”
“從康復中心出來有兩條路,我們已經在調取這兩條路途經的所有監控。林銀蘭那邊也派去了警員,她對戴莎的出逃似乎不知情,尤其對戴莎綁走了小顧易一事極爲震驚。戴莎也許會聯繫戴家二老,一旦有消息我們會立刻採取行動。”
“你們也留意手機,考慮戴莎的犯罪心理,她極有可能會故意打電話刺激你們,甚至引你們前去,以圖報復的快意。”王牌把能說的都說了一遍,最後出於安慰,又道:“戴莎犯案手法生疏,露了許多破綻,所以相信很快我們就會有新線索了。”
“很快是多快?”這回出口質問的是戴待。她的嗓音虛浮,像是飄在半空中一般,“手法生疏又如何?露破綻又如何?她是戴莎,她和我有深仇大恨,即便只給她一秒鐘的時間,小顧易都是危險的。何況現在……何況現在都三個小時了……”
王牌啞然。
戴待無力地扶着額頭,淚眼朦朧地看着康復中心門口的監控錄像。
她一點都不願意想,可腦袋就是不受控制,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小顧易此時此刻正遭遇着怎樣的對待。
如果不是因爲要等她一起去康復中心,小顧易就不會遲到,就不會錯過康復中心的人流高峰期,戴莎或許就找不着合適的機會下手。就算下手,那麼多人進進出出,怕是也很難成功。
追根溯源,根本就是她的錯……
“他會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顧質摟住戴待,嘴上安慰着她,心下恨自己恨得要死。
他可以爲了他們母子連命都不要,可偏偏眼下的情況,除了等消息,除了說一些連他自個兒都安慰不了的話來安慰她,完全無能爲力!
人民醫院的病房裡,林銀蘭看似鎮定地喝着傭人餵給她的粥,時不時偷偷拿眼角瞥駐守的警察。〔〕
戴莎能從精神病鑑定中心逃脫,她自然十分高興,可這並不是她所想要的結果!她希望的是戴莎沒有後顧之憂地離開那個鬼地方!而非如今這般被警察當做逃犯追捕!她明白戴莎心中有怨恨,但首先要做的明明是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怎麼那麼傻地反去綁架一個孩子?!
事情發展成這樣,猜想得到約莫和封奇脫不開關係。林銀蘭很想打電話問一問封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或者戴莎能夠聯繫她告知處境。可警察已經對她的電話進行了監控,她不能打給封奇,同樣的,戴莎若是聯繫她,必然暴露行蹤。
然而,假若從另一方面考慮……戴莎如今的情況,要麼從此亡命天涯,要麼被逮捕歸案,兩個結果相較之下,如果她把封奇供出,再勸戴莎自首,或許能夠減輕戴莎的罪行。
不過,一旦背叛封奇,她所要承擔的不僅有被封奇反噬的風險,她的過去,恐怕也都將曝光。她自知命不久矣,不在乎虛浮的身後名,怕就怕她就算賠上自己,也救不了女兒!
林銀蘭緊張地捏着手機,內心無比地糾結矛盾。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地再想清楚,該怎麼辦,怎麼辦才能爭取最大的利益……
時間一分一秒不停歇地往前走,心中的陰霾於躁動不安的等待中一點一點地增加。眼前有人影來來回回地晃動,時不時電話鈴聲響起,每個人警察都在忙着手裡的事情。
戴待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眼睛盯着虛空。
一雙小手驀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顧易!”她下意識地握住這雙小手,猛然凝回焦距,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陌生的帶着驚恐的小女孩的臉。
戴待連忙穩下心緒,收起失望的神色,鬆開小女孩,抱歉道:“對、對不起,阿姨嚇到你的。”
“阿姨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小女孩睜着水靈靈的眼睛:“阿姨不要不開心,我爸爸是警察,可以幫阿姨解決問題的。”
“嗯……”戴待對着小女孩彎出淡淡的弧度:“你爸爸一定很厲害。阿姨已經有別的警察叔叔在給我解決問題了。”
“那好吧。”小女孩倒也不失望,甜甜地笑着,從口袋裡掏出東西塞到戴待的掌心裡:“送給阿姨,希望阿姨快點解決問題,然後每天都開開心心。”
從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上收回視線,戴待垂眸,攤開手掌,盯着裹着漂亮包裝的糖果,禁不住回憶起小顧易當初往她手心放蝴蝶結的場景,腦中隨之一發不可收拾地反覆盤旋出他平日安安靜靜搭積木、玩魔方的模樣。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又脹又疼。戴待蜷起掌心的糖果,低下頭,以手掩面,齒關扣得死死。
他還那麼小,出生前陪着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小屋裡,出生後沒人疼沒人愛又被丟在康復中心。好不容易纔團聚,沒過上多久的幸福生活,他怎麼可以落到戴莎的手裡?
他那麼恐懼戴莎,要是戴莎對他做什麼,他可能連喊疼、喊救命都不會。怎麼辦,她的小顧易該怎麼辦……
段禹曾默默地注視戴待,看着她的雙肩因抽泣而劇烈地抖動,稍一頓,正打算邁步向她走去,一隻手臂驟然橫亙在他面前,攔住了路。
一擡眼,對上的是顧質煙沉的眸子。
“段醫生?”顧質攔路的手轉而禮貌地朝段禹曾伸出,“戴待經常提起你。一直都沒機會和你正式見面,謝謝你對她的照顧,我們夫妻深表感激。”
段禹曾掃一眼顧質的手,伸出自己的手和他的輕輕一觸,很快放開,重新擡眸時,回以他溫和的淡笑:“不必。照顧她是應該的。”
聞言,顧質的眸子略一眯起,嘴角抿出冷峻的線條,偏生臉上又泛着笑意:“你之於戴待而言如同大哥哥,長輩照顧晚輩,確實應該,不過該感謝的還是要感謝。”
“你的謝意,我心領了。”段禹曾依舊從容淡定:“我和戴待之間,從來不對彼此說感謝。”
“是這樣嗎……”顧質拖着長音,臉上的笑意濃了兩分,語出怪責:“她總是這樣,對一些禮數不太上心。”
邊說着,他飽含寵溺的目光溫柔瞟向戴待的方向,卻見她霍然從長椅上站起,顫着身子盯着自己的手心,胸口一起一伏,蒼白着臉,神色警惕地環視四周一圈後,大步往外走。
心頭不詳地磕了磕,顧質再顧不上和段禹曾交鋒,撇下人,匆匆追過去:“等等!出什麼事了?你要去哪裡?”
“太、太悶了,”戴待悄然攥緊身側的手掌,扯了扯嘴角:“我出去外面透透氣。〔〕”
“我陪你去。”顧質拉住她的手就要走,卻被戴待拒絕:“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讓我一個人靜靜。”
顧質硬是不鬆手,一眼不眨地凝着她的眸子,像是透過眸子看進了她的心裡,兩三秒後,猝然問:“是不是有小顧易的線索?”
一語出,他當即在戴待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稍縱即逝的慌張。
“什麼線索?你想做什麼?”顧質擰起眉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戴待矢口否認,不高興地捋他的手:“放開我。”
顧質攥得更緊,目光敏銳鎖定到她始終握在身側的拳頭上。
戴待的眼皮跳了跳,手指不可抑制地顫了顫。
顧質眸子微眯,並未強行掰她的拳頭,卻是喚王牌和項陽。
戴待神色立馬冷下來:“你放開我!”她掙扎得益發厲害,“你不要管我!我要出去!你憑什麼攔我?這裡是警察局!”
“你是我老婆!丟的是我兒子!我憑什麼不能攔你!”顧質的眼角眉梢均是怒氣,強硬地把她整個人圈住,“就算是警察也阻止不了我管自己的老婆!”
戴待氣急敗壞地踢他,卻是怎樣都無果。
聞訊趕來的項陽恰恰和段禹曾擦肩而過。瞥一眼他接着電話的匆匆背影,項陽心裡不滿地嘀咕:這人怎麼還在這裡湊熱鬧……
“怎麼了怎麼了?你們這是在鬧什麼?”兩人的動靜很大,還是在警局裡,場面略微混亂,王牌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你會害死小顧易的!”戴待驀地倒進顧質的懷裡,崩潰地飆淚:“你放開我!她只讓我一個人去!你不要逼我!你放我去找兒子……”
顧質的眼瞳應聲遁入漆煙的幽深裡,繼續桎梏住戴待,脣瓣發顫,“你想都別想一個人去。”
一字一頓地咬完話,他才擡頭對王牌道:“麻煩幫忙查一查,剛剛是誰和她接觸過。”
“boss,已經讓大家從工廠撤離,遣了幾個兄弟趕去人民醫院。”
“人民醫院?”封奇冷笑:“真沒創意。我以爲她要跑到哪裡,原來還是去找她媽。”
“要把她抓回來嗎?”
“別讓老鼠逃出洞就好,自然有貓會收拾她。”封奇邪笑着搖頭,兩腿交疊着坐在沙發裡,悠哉悠哉地晃動酒杯內的紅色液體,半是自言自語道:“從頭到尾不過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罷了,當自己多大回事?連個不到四歲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狠毒的心腸同她媽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蠢了點。這回好了,就算她媽再求我,我都無能爲力救她的命嘍……”
“那……還有幾個兄弟怎麼處置?”
“你說呢?”封奇輕飄飄地反問,冷冷一哼:“連個瘋女人都看不住,還給她機會傷到那個孩子,你覺得我有什麼臉面對我朋友交代?”
“什麼孩子?什麼交代?”方頌祺冷不丁出現在門口,扭着腰肢走進來:“親愛的,你該不會在外面玩女人玩出孽種了吧?”
她面上笑得妖嬈,眸底卻是精光湛湛,封奇看得分明,笑而不語。
那個手下在方頌祺出現的第一時間就退了出去。待只餘他倆,封奇才開口,不答反問:“行李收拾好了?”
方頌祺在距離封奇半米遠的位置站定,斂起笑臉,雙手環胸地對峙着封奇:“爲什麼着急讓我和萌萌先回港城?”
“寶貝兒,你又忘記我們的遊戲規則了?”封奇放下酒杯,伸出食指擺了擺:“別串戲。還有,男人不喜歡女人的十萬個爲什麼。”
見方頌祺似乎還想說話,封奇的桃花眼邪肆,挑眉笑問:“怎麼?害怕離開了我,不堪忍受寂寞空虛冷?”
“是啊,”方頌祺順着他的話揚脣笑開,“我害怕自己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言畢,她轉身走出去,暗自神色沉凝。
警車在高速路上飛速行駛。
戴待攥着手中的糖果紙,糖果紙上,寫着曾經她遭遇綁架的那個廢棄工廠的地址,並強調了只許她單獨前往。
可,現在呢……
“問過了,那小丫頭是另一個隊里老劉家的閨女,跟着老劉來局裡辦事。她一直都有在兜裡揣糖果的習慣,到處送人。給戴待的那顆糖和其他糖的品種是一樣的,就是不曉得糖果紙怎麼就給換掉了。小丫頭快被問哭了,沒法兒,就讓老劉先帶回家。”
王牌把剛得到的情況講了一通,講完後卻沒人接話。
顧質把一罐開好蓋的花生牛奶遞到戴待面前。
戴待沒有搭理,別開臉望向窗外。
顧質捏着她的下巴,強行將她的頭扭回來,“要麼乖乖地自己吃,要麼我用嘴餵你吃。”
戴待被迫對上他的視線,再一次爭取:“現在放我單獨去工廠還來得及。”夾長麗血。
“休想。”顧質亦堅定不移地斷然拒絕。
“你到底想怎樣?!”戴待忿然瞪圓眼珠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小顧易隨時隨地都有生命危險?你爲什麼要阻止我救他!”
“我不想怎樣。”顧質風雨不動:“只想你們兩個都平安無事。”
“你的所謂平安無事就是不按戴莎的要求辦事,激怒戴莎嗎?”戴待厲聲質問,淚珠子滾落:“說我不冷靜,其實失去理智的根本就是你!”
顧質面無表情,不置可否。
人民醫院。
手機毫無預兆地響起,林銀蘭嚇了一跳,病房內外駐守的警察更是瞬間集中注意力,準備好追蹤器材,然後示意林銀蘭接電話。
林銀蘭盯着屏幕上顯示的公用電話亭的號碼,內心十分慌張。
直覺強烈地告訴她,這通電話極有可能是女兒打來的。
她認爲戴莎該想到警察會監控她的電話,爲何還要自投羅網?
“快接!”一旁的戴乃遷見勢頭不對,急忙催促林銀蘭——搞到這地步,他對這個小女兒是真的徹底絕望了,只想讓警察趕緊把惹禍精帶走,他的生活才能恢復平靜,用不着三天兩頭被警方打擾。
林銀蘭仍然遲遲不動,戴乃遷驀地搶過手機摁下接聽鍵。
“媽……”
久違的戴莎的聲音一經傳出,林銀蘭的臉上不見歡喜,霎時青白。
瞅着兩人的氣氛又是劍跋扈張,一旁的項陽實在看不過眼,乾脆從顧質手中奪過罐頭,塞到戴待的手裡:“你一整天不吃東西,待會兒怎麼有力氣對抗戴莎,守護孩子?”
一舉戳中心窩,戴待閉了閉眼,幾秒後,復而睜開,一言不發地拿起勺子。
見狀,項陽對顧質投去得意的目光,顧質只凝視着戴待,原本抿直的脣線總算有了淺淺的弧度。
前座的王牌在這時掐斷一通電話,扭過頭來嚴肅地告知:“戴莎現身人民醫院。”
三人驀地愣怔。
明明通過糖果紙欲圖引她獨自前往廢棄工廠,又突然出現在人民醫院,戴待搞不清楚戴莎究竟在耍什麼名堂,不過也暫時沒多餘的精力去搞清楚。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人力便兵分兩路,一部分警察繼續去廢棄工廠,戴待等人則掉頭去醫院。
醫院門口樓下,警察維持着秩序,消防部門人員鋪設好救生墊。頂樓的天台之上,一道人影在晃盪,調動着圍聚人羣者的呼聲。
戴待張望了一眼就被顧質握住手,帶着往樓上去。
“我要飛!我是小鳥!這裡好涼快啊!這裡的風景真漂亮!我喜歡這裡,我要住在這裡。啦啦啦啦……”戴莎輕快地哼着歌,一回頭髮現有人在悄悄靠近,臉當即拉下來:“走開走開!你們全都走開!你們再過來我就跳下去!啊啊啊啊,還不走開走開走開!”
她一邊尖叫一邊揮舞着手臂轟人,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回蕩,異常駭人,也異常令人心驚,嚇得警察連連後退。
一抵達,戴待看到的便是戴莎散亂的頭髮在烈烈的風中飛舞,伴着她搖搖晃晃的身形,讓人感覺她隨時要掉下去。
她的模樣倒是一點都沒變,或許還因爲那裡的規律生活和飲食,使得她甚至比過去豐腴些。她身上還穿着印有精神病鑑定中心標識的寬鬆衣服,不過不知經歷過什麼,衣服又髒又皺,左手的袖子扯斷了半截,臉頰和手臂上顯然可見被樹枝刮傷留下的血痕。
“莎莎!你快下來!來媽媽身邊好不好!站那麼高很危險!你不是來找媽媽的嗎?媽媽在這裡啊!你千萬不要做傻事!你要是丟下媽媽,媽媽一個人該怎麼活?莎莎!”
這種時刻,自然少不了愛女心切的林銀蘭悲痛焦慮的呼喚,也少不了拉扯林銀蘭的戴乃遷。
掃一圈頂樓的情況,和她所料想得基本一致,唯獨意外的是,戴曼居然也在。兩人的目光有剎那的交匯,戴待心中倒是沒有太大的波動,她這才察覺,原來自己對戴家的人,已冷血無情到此般地步。
“姐姐呢?姐姐在哪裡?我要見姐姐!我不是告訴你們把我姐姐找來嗎?!我姐姐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林銀蘭的哭喊戴莎沒聽進去,反而突然像個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衝着大家亂髮脾氣。
姐姐……?
戴待不由嘲諷地勾脣,正準備邁步,身旁的顧質驀地拉住她。
以爲他又要加以阻攔,戴待怒上心頭,他卻是緊扣住她的手指,和她一起走到人前。
“顧大哥……”戴莎怔怔望着顧質,眼中當即蓄滿淚水。
“我兒子呢?”
四個字,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瞬間將戴莎從虛幻的少女夢中震醒。然而她並未對顧質作出迴應,而是看向一旁的戴待,笑着打招呼:“姐姐,你終於來了。”
戴待自然也不想浪費時間同她“敘舊”,冷漠地單刀直入:“小顧易呢?小顧易在哪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兩個……你們兩個……”戴莎莫名其妙地狂笑,笑得彎腰捂住肚子,笑得眼淚嘩嘩直流。
同時,卻也笑得戴待十分不耐:“小顧易呢?!你把小顧易藏到哪去了?!”
“想知道?”戴莎驟然停止了狂笑,只留嘴角的一抹詭異:“來,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戴莎,你適可而止。”顧質冷靜插話,似乎試圖和她打商量:“你應該知道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剩一條路。不要再錯下去了。只要你把小顧易放出來,我們不會保證不會追究你綁架他的責任。不僅如此,之前綁架戴待的案子我們也撤銷訴訟。你的罪行將會減輕大半。”
戴待不動聲色地拿眼角去瞄王牌,正見他和其他幾個警察繞到旁側悄悄地靠近戴莎,她當即明白過來顧質的意圖。
“嗯。”戴待立馬順着顧質的話接口,幫着一起吸引戴莎的注意力。
“你現在肩上揹負的罪名有多重,無需我強調了。想死了一了百了?呵呵,”戴待輕嗤着,“戴莎,你也不過如此,我當年怎麼就栽在你手裡?”
大概是被她臉上的鄙夷和不屑深深刺痛,戴莎瞪着戴待,像是順不過氣來,胸口劇烈地起伏。
“莎莎!聽到了嗎?你快把孩子放出來!媽媽會再給你找最好的律師,你趕緊下來!下來就沒事而來!和媽媽回家好不好?”林銀蘭亦出聲勸解。
難得聽她說一次像樣的話,戴待不由瞟她一眼。
戴莎流着淚,神色分明有所動容。
不料,不知是誰突然踢倒了牆根的一根鐵棍,“嗆喨”一聲,在只餘風聲的天台上異常清晰。戴莎循聲望去時,恰恰看到已經靠得她極近的王牌。
“你們騙我!你們這羣騙子!我不會再上當的!”戴莎的臉色頓時猙獰,指着林銀蘭質問:“你是騙子!騙我戴待死了,結果她又活着回來!騙我顧大哥不會和我離婚,結果我被掃地出門!騙我動完手術就能生孩子,弄得我根本不像個女人!說很快會把我從精神病院救出來!可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
然後她又往人羣裡胡亂地指:“你們也是騙子!全是騙子!騙我去廢棄工廠遭人強姦!騙我置之死地而後生最後被當成瘋子!騙我去拐孩子!哈哈,哈哈哈哈,滿世界都是騙子!”
她再度狂笑,一邊咒罵一邊狂笑,情緒異常不穩定。
見狀,王牌等人已然顧不得其他,一圈示意的眼神後,同時朝戴莎撲去。
戴莎十分警覺,下意識地迅速往後退,卻是退得太猛,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驟然往後傾倒。
“戴莎!”
“小心!”
“莎莎!”
“快救人!”
“啊——”
“……”
雜亂的聲音瞬間交織到一起,場面混亂不堪。
混亂不堪中,只有顧質一人緊張地喊了句“等等!”,第一時間衝到天台邊緣,抱住了戴待的腰,而戴待則有半個身子懸在半空中,兩隻手臂死死地抓住戴莎的手:“你還沒告訴我兒子在哪裡!不許死!小顧易在哪裡?!我兒子在哪裡!”
戴莎注視着戴待因用力過度而爆出青筋的額頭和憋紅的臉,幽幽地笑:“他可真可憐,其實隨便投胎豬豬狗狗,都比投胎成爲你的兒子來得強。傻子啊,他是個傻子啊。抽啊抽,我用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他都喊不出聲來,也哭不出來,呆呆的,哈哈,哈哈哈,真好用的人體受氣包。你說,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才這麼倒黴地攤上你這麼個母親?”
話音剛落,戴莎便覺自己身體的重心猛地往下落了一些,正是戴待鬆掉了一隻手。只是比起重心下落,更恐怖的是戴待此刻的表情。
“等等!快把手給王牌!”
呼呼的風聲吹來上頭顧質破碎的命令。
戴待置若罔聞,只盯着戴莎,似乎要盯到她死一般,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小顧易在哪裡!他在哪裡!”
戴莎十分確認,戴待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命,也包括她自己的命。她在乎的只是小顧易而已。
越是這樣,戴莎的心裡越興奮,似乎連面臨死亡都不害怕。
“我已經提前讓他在下面等我了。”戴莎一字一字清晰地說,並如願地看到戴待的臉色因她的話而白得像紙,同時她的重心再度下落。
“鬆手啊。”戴莎想到了更加絕妙的一件事,笑着對戴待道:“我是殺死你兒子的兇手,你應該鬆手。讓、我、死……”
戴待的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