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道天雷劫後.紫夜一身白衣早已掩蓋了本來的顏色.染成猩紅.
她滿頭黑髮被飛濺的血污粘連揪扯成亂亂的.腦袋低垂着無力耷拉在胸口.藍色肌膚上的血脂有些已凝結成塊.將落未落之際襯着心口處的焦黑.極爲慘烈可怖..宛若一個破敗的布娃娃.被懸吊在那裡.任人宰割.
她似乎已經死去.然而身軀卻久久未曾湮滅.看臺上的衆人.無人離去或是出聲.皆屏住聲氣等着結果.
天雷劫下.只有一種人.能不死.
良久.
她動了一下.揚起滿是血污的臉.對着遙遙望着她的那雙明眸露出笑顏.
那笑.沒有怨恨沒有仇視.彷彿居於九天之上的女神.俯瞰蒼生變數.歷經挫折磨難仍有着悲憫心懷.擡首笑顏間.世上萬物生老病死不過蒼茫.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謙卑.與她對視.都是一種褻瀆.
啪地一聲.暗雅起身.同時折斷了手中的團扇.紫夜還活着.便證明她絕不是魔魅.當她受刑的時候.上古神獸水麒麟突然出現拼死相護.早該想到她是……想到那種可能.暗雅連心都抖了起來.
降龍伏虎相對了然一笑.忽然明白了佛祖的意思.佛祖要渡化的是人心.思及此.二人飛身離開.接下來.事態會發展成什麼樣.造化在各人.
“暗雅.你已騎虎難下.”軒轅無痕緩步行至她身邊.望着祭臺上的紫夜.嘴裡對暗雅說着話.卻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你現在不要說話.便好.”
“可她明明是…….”暗雅緊緊抓着衣襟.幾乎要扯破了.遲疑着：“你.確定還要繼續.”有些事.錯了一步.如能及時悔悟.便成佛；如若不然.便得爲補好那一步.一錯在錯.最終至無法收場.
“各位上神.”軒轅無痕並不理會暗雅的不安.拱手面向觀望的衆人朗聲道：“此女吞噬了女神後裔.體內有着女神血脈.故而能躲過天雷劫.也不奇怪.大家不要被幻象所惑.”他裝腔作勢.卻無人應答.
天雷劫.是誰能躲的過的.就算是九河女神.在天雷劫下都得灰飛湮滅.
這世上.只有天雷劫的創造者創世神炎羲和他的後裔.能歷天雷劫而不死.這是炎羲.爲他自己謀取的唯一福利.
扶搖是個謀深算的老滑頭.略一衡量.便知道該怎麼做.若是哈迪知道.這位丫頭能在天雷劫下生還.不知道他會把軒轅無痕怎麼樣.
沉吟半響.扶搖大神起身憤然道：“軒轅無痕.我們敬你任天帝的時候.爲神族出生入死盡心盡力.但你不要把我們當傻子.”他回首環視一下.沒發現冥王哈迪的影子.這纔想起.哈迪幾乎不上九霄殿來.
“扶搖島主這是何意.”軒轅無痕眸子一冷.語氣有點不悅：“天狐血淚.禍及蒼生這四個字.還是你扶搖大神發現的.如今.蒼生即將滅亡.你怎可如此推卸責任.再說.處罰魔魅紫夜的命令.可是你的女兒..當今的王母娘娘暗雅頒令.又與我何干.”
一席話.堵住了扶搖大神的嘴.當時他剛好在九重天赴仙友之約.偶然飛過弱水之濱.發現那塊古老的石碑竟浮游在弱水河上.看了石碑上刻的字……當時一方面是處於邀功心裡.一方面是想借此打壓一下春風得意的狐王……看看暗雅.投射過來的目光.沒有一絲溫情.扶搖沉默一會.飛身黯然離去.
九天之上.突然傳來一聲長嘯.帶着雷霆之怒劃破長空.翻轉星河.驚落飛鳥.凌駕於雷雲之上.如狂潮嘶吼.如獵獵長風之絕響.
嘯聲裡.有人迅疾若電閃.掠向祭神臺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紫兒.紫兒.紫兒…….”從沒有那一刻.他如此驚慌失措.如此害怕心痛.金虹長風揮袖斷了鎖鏈.抱住紫夜染血的身軀.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懷裡的人隨時就會碎掉.冷冷低吼：“暗雅.”風猛了起來.吹散了他的發.使得他的側影看起來宛若冰雕.
他滿心滿眼都是紫夜.看都不看別人.掌心的治癒光芒罩住了紫夜的全身.
暗雅袖中手緊握成拳.面上微笑如常：“長風.你回來了.”此語雙關.然而.聽得人卻未做理會.
“我臨走前是怎麼說的.現在就會怎麼做.”金虹長風的聲音很靜很淡.“既然我已回來.那麼天帝之位.我便坐定了.我說出的話.你自然知道.”
“以你的能力.我信你.”暗雅溫和一笑.只見她輕如扶柳的步伐.腰肢曼妙婀娜.一言一行之間氣韻清雅聖潔.“長風.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會拂逆你的意思.是紫夜妹妹殺了諾兒.殺人就得償命.”
停頓了一會.金虹長風淡淡道：“無論紫兒犯下什麼樣的過錯.我自己承擔.無需你等自作主張.”明明是毫無波瀾的語氣.卻充斥着狠厲的殺意.
從昏昏噩噩中醒來.一陣冷香泌入鼻間.紫夜睜開眼眸.一塊小血污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用力眨動兩下眼睛.血塊隨着她長睫的煽動滑落.腦子裡還是有着一線清明.卻又不敢相信：“師傅.師傅.是你來救紫兒了麼.”她顫顫巍巍擡起重如鉛鐵的手.似乎想印證一下是幻覺還是真實.
金虹長風大手一下執過她的手.貼在臉上.“爲師來晚了.紫兒.紫兒…….”他一遍一遍的叫着紫夜的名字.每叫一聲.聲音便低沉一分.直至最後哽了聲息.他臉上的溫熱.讓紫夜受到強烈的震撼.他在爲她流淚.
紫夜忽然覺得所有與的疼痛都是那麼微不足道.扯動嘴角想說些令他開心的話.卻發現什麼話都無法說明她此刻雀躍歡欣的心情.他在她身邊.這是多麼幸福的事.
“各位上神長老.紫夜不管是什麼身份.她殺了大地之母是事實.”軒逸無痕一手緩緩擡起.竟生生扯起祭神臺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血腥味瞬間瀰漫在空氣中.“大地之母乃女媧後人.身系蒼生福祉.萬物生命.蒼生無辜.卻要爲你們承受孽緣之禍.受無妄之災.你、你們於心何忍.於心何忍.”
他一番話說得大意凜然.仿若替萬民伸冤的明主.卻又毫無隱晦直白地指責紫夜和金虹長風因爲他們的相戀.造就如今的悽慘局面.言罷.軒轅無痕看了看暗雅.
暗雅正望着金虹長風和紫夜發呆.接到軒轅無痕的目光.怔了怔.半響.她彷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緩緩道：“長風.你記得諾兒是怎麼來的東嶽嗎.”
“記得.”沉默一會兒.金虹長風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了兩個字.
那日.暗雅約他和長卿一起去抓野味.東嶽常年氣溫偏冷.有許多喜愛這個氣候的動物在山林間棲息.
和往日一樣.他們很輕易就滿載而歸.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們的收納戒裡多了一條乳白色的小蛇.東嶽幾乎是沒有蛇的.所以三個半大的孩子.儘管擁有幾倍於常人的智識.卻依然擺脫不了孩子的天性..好奇.
對於罕見物種的好奇.足以讓他們好好撫養那從沒見過的叫蛇的動物.
連金虹熠看到那條小蛇後.都寶貝到不行.親自帶在身邊.直到有一天.那小白蛇化成了少女.金虹熠知道她是女媧後人.爲了杜絕自己的子孫和金虹諾延伸愛慕之心.他甚至還把她帶在身邊.
金虹諾雖是大地之母.但在小時候.她的母親爲了等待身爲凡人的夫君.用水珠冰封她長達萬年.阻止她長大.以維持她的年輕容貌.等待着那人一次一次的輪迴……
她的腦神經被長期冰凍.有點遲鈍.在她的世界裡.只有金虹氏最重要.
“既然長風還記得.那我也不說什麼了.”暗雅看着神色漸漸消去戾氣的金虹長風.聰明的女子懂得在什麼時候該退.什麼時候該進.絕不會浪費每一個表情.絕不會多說一句話語.“一切.交給你決定.”
彼時的紫夜雖然經過金虹長風的治療.心口處的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然而身心還是處於極度匱乏中.意識有些模糊.
只聽得軒轅無痕帶着莫名情緒的聲音響起：“金虹長風.就算紫夜是女神.但她犯了天規.這殺害同門的罪.不僅有人證.她自己也招認了.”他苦心經營到現在.爲了達到目的.他甚至吃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他這一輩子.只有一個目的.所以.不惜代價.都要成功.
一個人.一輩子專心只爲了一個目標努力.從不更改.那麼這個人要麼成爲傳說.要麼成爲瘋子.
而軒轅無痕.無疑是後者.
“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管教.”金虹長風涼涼的指尖輕撫過紫夜眉眼.
“你自己管教.只有徹底殺了她.把她的魂魄全部擊散.融與世間萬物.喚回女媧血脈的精元加以養育.才能救蒼生與生死.否則.不管是什麼懲罰.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軒轅無痕咄咄逼人.然而.他說得卻是事實.
女媧血脈是不能斷的.斷了.由女媧創造的人界.所有生命會全部滅亡.如果女媧後人被誰殺了.那麼必須把那個人的三魂七魄打散.以那人最後接觸女媧生命的命息.在大地上收集女媧血脈的精元.重新凝聚成形.才能救人界.
“軒轅無痕.紫兒已經歷過天雷劫.還不夠.”金虹長風鳳眸裡意蘊幽深.一挑劍眉.望向軒轅無痕.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得色.軒轅無痕伸手.手心有一個玻璃瓶子.瓶中有很多細細長長的木刺..索命針.
看到那個瓶子的那一瞬.金虹長風把拳頭握的咯咯響.有想一掌拍死軒轅無痕的衝動.
“紫兒.你相信爲師麼.”
相信麼.經歷這麼多.紫夜忽然覺得以前輕易就能說出口的兩個字.猶如黏在喉間.久久說不出口.
他鳳眸中的光芒隨着紫夜的沉默.一分一分黯淡.直到歸於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