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大概都會覺得季璉很摳,而且還是愛金子如命,寒水在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時候也是覺得很奇怪。
只是他並不是鄙視他的貪財,而是好奇,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金子。
那時候季璉還是坐在窗邊,靜靜的看着夜色中行色匆匆的人們,銀灰色的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涼薄。
那時的他在笑,卻比哭都讓人難受。
他說:“這世間,唯一不變的,就是金子。”
那一刻寒水懂了,季璉並不是愛財,只是追求那份恆久。
被最容易變的人心傷過,再也沒有什麼比恆久更讓人貪戀。
季璉並不是寒水見過最愛金子的人,如果說道最愛,冥界最有名的就是冥後大人。
冥界,迷彌殿,黃金爲磚,白玉爲瓦,紫晶鋪地,明珠爲燈,寶珠串簾,琉璃爲窗。極大極軟的牀,用奇珍異獸的茸毛做被褥,巨齒象牙做的整張牀。柔軟的靠枕抱枕擺在牀上,紅雪蠶絲做的幔帳垂下,淡紅中映着點點白的幔帳很是奢靡。
而忘川邊的彼岸花,只因冥後喜歡,冥王就請來了花神讓其千年萬年的綻放,花期永存。
再無千年花期,千年零落。
只要冥後喜歡,冥王就可以爲他弄來他想要一切。
而冥王寵他已經是一種六界皆知的事情,自從冥後進了門,冥王在其他帝王眼中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昏君地位早已經奠定的不能再高。
而這一次,天帝從冥界做客離開,冥王寵妻敗家的名聲更加六界無人能敵。
只是很少人知道,他們曾經經歷過怎樣的苦痛。
一千兩百年的分離,親眼看着自己最愛的嫁作他□□的痛苦,差一點從此天地永隔,魂飛魄散的驚魂,每一筆,每一次都在兩個人的心裡畫上了深深的帶血的刻痕。
所有人的眼中,冥王是寵冥後的,爲了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廢除了帝王所有擁有天下絕色的權利,爲他哭,爲他笑,爲他等。
甚至很多人的眼中,冥後就是驕縱的代表,多少人不明白爲何他會有這樣的運氣得到六界第一人的一世傾寵。
可是,他們冥界身邊的人卻知道,在這場愛情中,兩個人並沒有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
感情沒有絕對稱量,卻有絕對的平衡點。
持久的感情,那是雙方的努力和付出,冥後若不在乎,就不會有之前的放手,因爲太愛所以無法讓自己愛的他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哪怕只是世人眼中的異樣。
一千兩百年在其他帝王的眼中不過彈指一瞬,對他們而言卻是幾次生死,幾場輪迴,幾度錯過,幾回等待。
愛過才知情重,刻骨銘心的疼過,爲一個人生過,死過,疼過,痛過。又怎麼還能在心裡放下其他的人,就算做戲也早不願意。
冥後的放肆,囂張,肆無忌憚,那是因爲他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麼,身後總有那麼一個人會溫柔的陪着他,守着他,護着他。
冥王曾經說過,他只要不消亡,就一定是六界第一人。
只有最強大,纔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纔不會有人對他最寶貝的人指手畫腳,對他的生活多加干涉。
想要保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那就要讓自己強大到無人能敵。
寒水對於那樣的感情是羨慕的,這世間已經太少真正的唯一,就算普通百姓家男人有沒有本事都想着三妻四妾,一房又一房。
而他作爲一個帝王,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真正的做到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冥界的子民,哪一個不是死過一次,心受了太重的傷,再也不想要再入輪迴才留在冥界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刻骨銘心,卻每個人的結局都不相同。
大家對他們是羨慕的。
羨慕那樣的從一而終,攜手與共。
寒水有他的故事,季璉也有。
只是,寒水的故事太久,早已經記不清楚那人的模樣。而季璉的故事太苦,從不曾提及。
季璉已經在房間裡呆了兩日,除了每日會定時過去看看那個不哭愛笑的小傢伙之外,一直都在修養着。
今日,寒水坐在季璉慣坐的位置,低頭看着來往的路人,他一直不懂季璉在看什麼。
現在坐在這裡,在這樣的時間看下去,他懂了。
玉緣並不高,可是玉緣的二樓並不是真正的二樓,它在晚上的時候真正的高度是整個禹城最高點,當然在世人的眼中它只是個普通的二樓。
在這樣的夜晚,低頭就可以看盡禹城的萬家燈火,橘色的光點並不明亮,千萬點加起來卻足夠讓人覺得溫暖。
即使這樣的夜真的很黑,也藏着太多的污垢和血腥,卻還是有很多值得人停留的地方。
看到那樣的燈光,寒水擡手託着下巴,靜靜的想,季璉每一天是不是和自己現在想的一樣。
突然想回家。
不用太華麗,太富貴,只要一盞燈亮着,一個人等着,回去有一句問候的話,一切就圓滿了。
剛想完就又自己笑了起來,季璉應該不會這樣想吧。
聽說,他來的時候那樣的恨,曾經毀天滅地,進入冥界願意做幽夜王的代價就是一場地獄之火焚燒盡了他的家人。
這樣的恨,家只怕對他來說是個禁忌。
“辛苦了。”身後傳來季璉特有的清冷嗓音,寒水回頭站了起來,看着眼前面色已經恢復卻依舊蒼白,眉眼雋永秀麗的男子,很難想象他的曾經居然是那樣。
更無法想象他曾經那樣的瘋狂過。
“坐。”寒水沒有接他的話,他的性格讓他沒有辦法說不辛苦或者是其他的虛詞,因此他選擇跳過。
季璉隨意而優雅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習慣性的低頭看了過去,眼中只有安靜和滄桑。
沒有人知道季璉在低頭的那刻到底看到的是什麼,想到的是什麼,所有見過的人都只是知道他喜歡在夜晚的時候一人獨坐,安靜,優雅,不置一詞。
“寒水。”季璉的聲音幽幽傳來,明明近在咫尺,卻彷彿從天邊遠遠傳來,悠遠。
“公子。”寒水看着他,乾淨的眼中無一絲漣漪。
“走了,爲什麼又回來。”寒水這次會冥界,季璉知道,冥王給了他一次轉世輪迴的機會。
在冥界的人,不是誰都機會輪迴。
入輪迴,進入的是人界,不論以後幾次生死,只要魂不滅,就可以算是死亦生。
他是含怨而生的幽夜蝶,因爲怨氣太大早已經毀掉了作爲曾經人的靈魂,化身幽夜蝶是冥後給他的恩寵。
自此一生,再無輪迴。
再一次的死亡,就是魂飛魄散,從此消失在天地間。
寒水的前世是什麼,季璉不知道,聽說他也是因爲執念才留在忘川上做擺渡者,可是這麼多年了,他自己都已經記不得了,冥王給他機會輪迴,爲什麼他又回來了。
“走不了。”寒水搖頭,淡淡的三個字,聽不出是無奈,還是悲哀,還是隻是淡淡的沒有任何意義。
“都忘記還不行嗎?”
“腦子忘了,它還記得。”寒水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是真的忘了,可是,在聽到要輪迴的時候,心還是痛了。
所以,他回來了。
輪迴。孟婆湯。自此之後一切的執念就成了前塵過往,再也記不得。
可是,他還是不願,即使,早已經記不得。
季璉銀灰色的長眸中閃過憐惜,“傻子。”
傻子,一個又一個傻子。
他是,寒水也是。
爲情所傷,卻偏偏放不下,就算知道很疼,還是割捨不斷。
“傻子好。”寒水笑了起來,乾淨而透明,一個璀璨的不屬於一個擁有執念的鬼該有的純淨。
“什麼事情都是要了解的,冥王說,我若結束了前世種種徹底放下,可以找他重入輪迴。”寒水不緊不慢的說着,乾淨的聲音,帶着經歷過才懂的傷。“如果有來世,我想要做一個傻子,從生傻到死,多好。”
“傻子……好。”季璉點頭,兩人相視一笑。
傻子好啊,只需要在乎自己在乎的,或者連在乎是什麼都不用知道,渾渾噩噩的過一生,雖然什麼都不懂,可是至少心不會痛。
胡笙從樓下上來就看到這麼一副和諧卻偏偏讓人覺得詭異的畫面。
他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個爲什麼這麼配呢!
剛想完,就嚇得趕緊甩甩腦袋,要死了,嗚嗚……他堂堂狐仙大人,在人間才呆了多會兒啊,居然就覺得男人和男人配了,太要命了!
他決定!從明天開始,先回碧落靜靜心,不然他絕對要被帶壞了!
季璉和寒水看着胡笙站在樓梯口,看着他們兩個,一會又搖頭,一會兒又點頭的樣子,茫然的對視一眼,狐仙大人這是怎麼了。
季璉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還未開口問話,胡笙突然一擡頭,就看到季璉近在咫尺的漂亮五官,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向後退了一步,腳下一空。
骨碌碌!像只白色的包子似地滾下了樓。
樓下的特爾和從門外進來的孟青衣同時看過去,就看到白衣飄飄的狐仙大人以及其不雅的姿勢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