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絡走了, 用自己的手斬斷了和這個世界最後的瓜葛。
再也不用面對那些骯髒的世界和虛僞醜惡的嘴臉,他離開的時候是微笑的。
即使傷痕累累,他依舊面帶微笑, 舒展了眉頭, 在沒有一絲的牽掛。
倒在被血染紅的衣衫之上, 恬靜而美好。
諸葛旭怔怔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 連一個聲音都吐不出來, 這樣的他太安靜,讓他沒辦法開口破壞他的那份寧靜。
洛王早已經甩袖離去,冷淡而不悅的說了聲:“晦氣。”
他不悅並不是因爲一條生命的離去, 只是不高興有人忤逆了他,讓他找樂子結果變成現在這樣不爽的心情。
甚至, 沒有下令讓人幫他入殮, 拋下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髒污的血中。
也許,黎絡說的是對的, 生來一個人,死去依舊一個人。
沒有人在乎,不會有人關心,死纔是唯一的解脫,纔是真正的自由。
他走了, 除卻洛王之外, 沒有人知道他爲何會在這樣的時候選擇自我了斷。
尤其是諸葛旭很不理解, 如果說他剛來的時候鬧他還可以接受, 可是他一直都那樣淡然着, 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認命的時候,居然變成了這樣。
諸葛旭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等到反應過來想蹲下身把他抱起來的時候,卻發現已經腿腳發麻,根本蹲不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屋中突然陰風吹起,冷入骨髓,他眼睜睜的看到一位黑衣容貌俊秀的淡漠男子憑空出現在房間中。那人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他,只是低頭看着倒在地上的黎絡。
“你是什麼人,來此所謂何事!”諸葛旭吆喝着要衝過去,卻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居然全身動彈不得,僵直的坐在了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向黎絡走去。
他的鞋子在黎絡流出來的血邊緣挺住,並沒有踩到一點血跡,然後緩緩蹲下身。
伸出手,輕輕撫摸過他的眼皮,諸葛旭這才發現黎絡的雙眼居然是半闔,並沒有閉上眼睛。
他毫不在意已經開始乾涸的血跡,伸出纖長卻蒼白的手指,拿起黎絡手中的珠子,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來晚了。
諸葛旭確信他並沒有見過這樣一號人物,不過他也確定這人絕對不是一般人或者並不是人類。
可是,看他的樣子好像對黎絡也沒有惡意,他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任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人俯下身,把滿身血污的黎絡打橫抱了起來,完全不介意他身上的血跡沾滿了他的衣服,一步步走到了牀邊,解開他的衣服,諸葛旭剛要張口讓他住手,卻被他一揮衣袖,嗓子沒辦法再說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季璉處理完礙事的諸葛旭,把黎絡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已經開始僵硬的四肢並不太容易脫掉衣服,他也不急躁,脫的認真而執着。
上空,一隻黑色的幽夜蝶忽閃着翅膀,飛上飛下。
特爾聲音哽咽的問:“公子,孟青衣真的死了嘛,就這樣死了?”
他不太相信,之前還好好的一個人,爲什麼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季璉沒回答他,只是脣微微抿緊,眼神中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終於吃力的脫掉了最裡面的衣服。把被子蓋在早已經冰冷,不會再知道冷暖的身體上,回頭對特爾說:“去打盆水,他要洗澡。”
“是。”特爾忽閃着小翅膀,在空中畫個圈,變成了人形,去打水。
雖然變成了人形,爲了防止被人看到惹到不該惹的麻煩,他並沒有變成自己的模樣,而是變成了昏睡在地上諸葛旭的模樣。
很快就打滿了一浴盆的水,還貼心的燒了熱水,把水弄溫。
等到打理好了一切,特爾識相的退出房間,順便帶走了地上的諸葛旭。
那個人的身體,即使是死去,也不是誰都可以看的。
季璉試過水溫之後,抱起黎絡的身體,輕柔的放到了浴盆中,幫他洗掉了一身的髒污,然後用草藥幫他特意清洗了一次長髮,還是一樣的身體,只是早已經失去的溫度,冰冷的讓人心冷。
身上的傷口早已經不再流血,也再沒有什麼血可以流,全身血流盡而死,這世間還有比這更痛的事情嗎?
這意味着,黎絡並不是瞬間離開,而是一點點的看着自己死去,這是怎樣的殘酷。
季璉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可以對自己如此的無情,如此的狠。
不過,才十八歲而已。
短短十八年,看盡了世間冷暖,嚐盡了別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遇到的苦難,最終帶着無限的怨恨和解脫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欠他太多,卻沒有人在乎過。
死去了,連唯一的利用價值都沒有了,連屍體都沒有人肯幫他收。
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爛在這天地間,鎖住了魂魄,生生世世離不開,剪不斷,恨不完。
可是,他還是希望,他可以安然的離去,就像第一次見到那般,紅衣如血,跳脫飛揚,囂張跋扈的驕傲着。
洗乾淨,穿好了新的衣服,是他最愛也最適合的紅色,季璉把人安穩的放在牀上。
低頭看了許久,最終,還是俯身將人抱起,踏步離去。
只是,他明明已經抱走了,牀上卻還躺着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身體。
特爾乖巧的忽閃着翅膀,跟着自家主子離開,孟青衣已經死了,公子爲什麼還要留下這具沒有靈魂的身體。
只是,這樣的時候,他不敢問,也不忍心問,只能默默的跟着。
踏過空間結界,直接回到了玉緣。
而諸葛旭醒來之後,撫着額頭,渾渾噩噩的沒反應過來自己爲什麼會在院子的角落裡躺着,突然想到黎絡他步履踉蹌的站了起來衝進了房間。
看到黎絡安安靜靜的一身乾淨的躺在牀上,如果不是記得之前看到的慘烈,只怕會以爲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死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中居然還有淡淡的花香味。
“來人吶!”諸葛旭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記憶,想不通爲什麼黎絡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招手叫來了一個侍衛。“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這不是您幫殿下收拾的嗎?”被問的侍衛一臉茫然。
“本官收拾的?”諸葛旭皺眉。
侍衛肯定的點點頭,“是的大人,您還叫屬下們幫殿下燒……洗澡水。”說道燒水,這個侍衛又很古怪的看了諸葛旭一眼,大人這是怎麼了,之前幫死去的殿下洗澡就很奇怪了,現在居然又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諸葛旭揉揉眉心,他對於剛剛侍衛說的話說,好像有點印象,卻又記不清楚。
他好像記得自己叫來了洗澡水,可是他卻不記得洗澡的任何細節,只是記得有洗澡這個事情。
只是,他記得在爲殿下洗澡之前好像還看到了什麼,可是,死活就是想不起來,只能無奈嘆口氣,算了,總會想起來的。
黎絡已經死了,雖然是黎國送來給洛王做寵物的,但是洛王畢竟也沒有碰過,更加沒有喜愛或者其他的感情。
諸葛旭試着去和洛王提出想帶着黎絡的屍身回黎國的請求,洛王居然也沒有多加爲難,立刻擺手讓他帶走,甚至還再三提醒他,什麼時候想走可以直接走,不需要來和他請辭。
諸葛旭看着洛王有些灰敗的臉色,雖然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低頭謝恩之後就給黎王傳回了信。
飛鴿傳書回了黎國,短短兩天的時間就得到了迴應。
這是黎王最快的一次回信,果然是要把黎絡的屍體運回去,只是並不是諸葛旭想着的夫子輕身,而是怕有詐。信裡面簡單的交代了一件事情,讓諸葛旭帶着黎絡的屍體回黎國。信中寫道,死要見屍,以防有詐。
諸葛旭看到這封信,氣的砸碎了手邊所有的東西。
這樣的父親啊,這是他的父親啊,兒子死了,不傷心不難過,卻一心害怕他死而復生。
這是父親嗎?
即使有十二分的不滿,他還是在收拾好一切之後,出發離開洛國像黎國行進。
回去的路程並不近,來的時候用了一個月,回去的時候免去了來時黎絡幾次三番的逃離,快了幾天,依舊沒有太快。
天氣越來越熱,雖然是春天,可是今年的春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居然比往年都要熱。
黎絡的屍體開始腐化。
諸葛旭派人弄了很多的冰塊和防腐的藥材放在棺木之中,雖然減緩了不少速度,卻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黎絡的死本就是因爲失血太多,經過最初的乾癟之後又是腐爛,整個屍身開始變得慘不忍睹,守護棺木的幾個士兵都不敢靠近棺木。
唯一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棺木邊散發出來的味道並不是腐爛的臭味,而是一種帶着莫名花香的味道。
尤其是在夜裡,香味出奇的濃烈,帶着勾人心魄的詭異味道。
擺不脫,散不掉,一路相隨,從洛國到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