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了它。”“王上!”月風上前一步,深感不解。
“公告天下,弒獸將軍白馬奉命誅殺青龍,雖幸不辱命,但終因傷重不治身亡。”月夜牙關緊咬,側頭瞥一眼殿外有些煩躁的白馬,鳳目微闔,“特追封其爲夜郎大將軍,賜葬將軍冢。”
月風回頭看向馬蹄亂踐的白馬,又擡頭仰視着高臺上側身而立冷麪霸氣的月夜,神情痛惜,片刻後終是無奈地垂下了頭:“是。”
話落之間,月夜已然掀袍離去。那轉身的一瞬,一滴似有若無的水珠在風中灑落,無人說得清它究竟是汗抑或是淚。
有些人事,若是我們給不了最好的結局,倒不如讓其生生落成一盤殘局斷送在最殘忍的地方。因爲殘忍會讓人心痛,而只有心痛,纔會令人記得更持久清晰。
偌大的宮殿裡,月風叩跪在大殿中央。
月夜屏退了所有宮人獨坐在上,雙目緊閉,神情落寞,靜默了許久才終於薄脣輕啓:“有消息?”
“是!”月風偷瞄一眼頭頂上的人,直到確定他的神情毫無異樣才繼續回話,“邊城密報,她又出了城。”
“還是去了崑崙山?”月夜的聲音極冷,絲毫不帶情緒。可自小跟着月夜長大的月風知道,現在的他必定是心痛難當。
“是。”
“國師那邊可有異動?”顯然,月夜仍是有些不放心的。
從前那個有着世上最爲堅毅和澄澈眼眸的女子一心只爲他顧慮周詳,而今這樣的感覺卻是落在了自己的心頭。
月風遲疑一瞬,回道:“確如王上所料,國師曾暗中派人對付她。”頓了一頓又繼續說,“屬下已經按照王上的吩咐將國師的人截殺,不過……”
“說。”
“屬下只是不明白,既然此事早在王上意料之中,何不在事前就阻止她?想來只要王上開口,國師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違您旨意!”
“月風,你跟在我身邊已經十幾年了吧?”月夜忽然問出一個與之無關的問題,弄得月風有些困惑。
“是,從屬下五歲進月府至今已經十六年。”微愣之間,他照實回答。
月夜聽了回答慢慢睜開眼,周身的白錦緞在閃爍的宮燈燭火間躍入他的雙眸,光亮冷冽,只聽他緩緩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固然是好的,可有的時候小懲大誡方更見成效。”
月風聞言點了點頭,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國師刺殺破敗在他手中,想必她自己也清楚原因,那麼經此一次後也就纔會有所顧忌,不敢再故技重施。
“其實,終是我爲她顧慮太多。”月夜懶懶地嘆氣合目,可口中悠悠的一句話已然泄露了他此刻心事的沉重。
慢慢退出宮門,月風長身立於殿廊前。月涼如水,冷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呼呼地灌入衣中。他側頭回望一眼高闊的硃紅色宮門,輕嘆了一句:“情到深處轉作薄。或許,現在這樣也是你和她最好的結局。”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的愛情不存在承諾,不存在形式,更甚者不存在痕跡。可是,瞭解的人會知道,它早已入了那個人的血骨之中。
生而不絕,死亦不滅。
也許這個人與你天涯相隔,又或許是日日相對。但在你的面前,他永遠是殘忍狠絕、殺伐決斷的孤冷,而愛你的那一面永遠都不會表現得分明。
若得幸在他某一剎那的擡眸中,或者你可以覺察出一絲情意。然而,他自知給不了你所想要的,那麼那份深情便寧可永世藏於日夜寄託的明月之後,不會出口。
大殿中又恢復了寂靜,靜得幾乎能聽見沙漏中時間的縫隙。
風,空穴而來,寒徹沁骨。
月夜今夜沒有了賞月的心情,但他知道那輪圓月必定一如既往的清寂。可是,自己那一幅在心底勾勒了多年的藍圖,卻再也不會成爲她的未來——多年來他始終捨不得斬斷的希冀,終究還是斷了。
月夜何嘗不明白這座宮殿的徹骨寒冷,何嘗不明白高處不勝寒的孤單。本想着她定是可以陪着自己攜手江山的,可他怎麼忘了:愛,並非禁錮,她理應是自由的。
後仰在座椅上,他仍是閉着雙眼卻幽幽地嘆出好長好長一口氣。
空蕩蕩的宮殿毫無生氣,燭火已經滅了好些,只剩下高臺周邊的幾簇,照映着殿裡那個如月一般孤絕的男子。
“如你所願,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使計對付她。”司馬雲雙一身玄色錦袍長而及地,神色淡漠,語氣堅定。
月夜瞧一眼面前這個有着和自己一樣涼薄性子的女子,沉默着沒有接話。
“上次的安排,我知道是王上讓月風中途截住了我派出的人。”司馬雲雙語氣一揚,繼續說道,“沒關係,我不在乎。坦白說,我也並未寄希望於他們,對她來說殺了那些人不過是眨眼功夫。”
“那國師此舉是爲何?”他背過身去,淡淡一問,“犧牲一批夜郎將士,只爲提醒本王?”
“是。”她的回答擲地有聲,“王上應該記得,她如今已不是與你相依八年的白馬將軍!”微微一頓,司馬雲雙接着道,“也應該記得,王上想做的事究竟是什麼!”
月夜輕輕哼笑一聲,雙手負在身後並未立即答話,卻是緩緩回過身來,直到看定她才一字一句舉重若輕地說道:“廢奴隸制,修繕草堂,減賦免捐三年,平靖四隅,安定天下。這些,便是本王要做的事。”
心底那一抹倩影,如今他所能給她的便是一個再不會有奴隸剝削的夜郎城!平定天下,盛世長安——這是他自小的願望,也是送給她最好和最後的一份禮。
對面的人神情微震,回神過來隨即眉宇長舒,脣角帶着安然靜默的笑,叩跪在地回道:“是,王上!”
如此,纔是她所認識的月夜,所一直支持的月夜。
司馬雲雙退出殿門前,卻聽他陰森絕冷的聲音從高座之上遠遠傳來:“夜郎城的兵將士卒能在戰場上浴血廝殺,但本王卻絕容不得他們死於爾虞我詐之下!”
沒有答話,司馬雲雙聞言只是微愣半刻。接着便施施然轉身出了大殿,而她的脣邊卻是一直綻放着如煙霞般的笑。
如是樂土,方是城民所安。
如是君王,才配夜郎之主。
拱廊下,司馬雲雙手中握着一張剛傳回來的密信,擡頭遠眺上天邊的晚霞,彷彿自言自語般輕吐出一番話:“師傅,希望她就是你一直等待的故事。我終於開始相信你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盛世長安,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