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羅**子到河堆上溜了一大圈子回家時,小翠已把稀飯裝好端在了桌上,見他回來了又從鍋裡拿出塊棒鍋巴。
羅**子笑呵呵地道聲“夫人辛苦了!”就要坐下吃,被小翠拖起來:“你先洗手去,髒不拉嘰的懂不懂病從口入呀!”
羅**子只好出去洗了手再進來:“乖乖,m家媳婦快成首長的保健醫生了。這棒鍋巴也會壓了,跟桃花學的?一看這金燦燦的又酥又脆的樣子,我口水就要下來了。”
說着就雙手瓣下一塊,放嘴裡“咯吱咯吱”地嚼起來。
“是呀,那天桃花送來看你吃的跟賊似的,我就去跟她學來了。等過兩月你回去我們也在院子裡支口土鍋,好弄小魚鍋貼、包鋤頭、壓棒鍋巴給你吃,省得你天天唸叨,小爐子上又沒法弄。。。。。。”
小翠的話讓羅**子那個激動啊,放下棒鍋巴摟過小翠就朝她嘴上親:“我小乖我愛死你了。。。。。。”
小翠就軟攤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貼緊他的臉不讓他親到。在他耳朵根甜膩黏人地道:“人家要拴住自己男人的心嘛。。。。。。”
羅**子又抱得緊了緊,哄道:“有了你這可人意的小乖我還想誰呀?再吃鍋裡望碗裡的就真不是人了。。。。。。”
小翠拽着他的招風耳朵搖了搖,從他的懷裡掙了出來:“哼,知道你有這賊心還沒這賊膽!”
說完也坐下兩人一起吃早飯。
“我明早和倩倩一起坐馬遙的車回縣城了,留你在這也真的有點不放心。不許抽菸呀,酒也不許多喝,血壓上回量時有點高的。”
“噢,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等個把月局裡那兩個對頭的事定下了我就回去了,再說這個把月你要不來個三五趟晚上能睡得着?”
小翠臉一紅,呸道:“你這老沒料的,整天就想這事!”
吃了飯到水缸那嗽嘴,羅**子看到了昨晚倩倩他們一幫人送來的兩條還活着的鱔魚,魚嘴裡還拖着線。就問小翠:“今晌把這兩條黃鱔弄吃了嗎?”
“我看着那個就有點哭訴(噁心)人的,又不好弄,喊小厚皮提家吃去吧。”小翠說。
“昨晚叫他們提去就不要,現在還喊!”羅**子裝着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氣和小翠說:“要不就提給牛屋的二黃,給他和老侉子弄吃去?”
小翠忍不住罵道:“我早知道你羅**子沒安好心,明知我不愛吃這滑不溜湫的東西還是留了下來,瞎估也曉得你是要給那二黃和老侉子留的。我看我走了你就能搬牛屋跟他們一起住去了!”
“知我者,夫人也!”羅**子也笑起來。“你看那倆人,一個是我卵子拖堂灰一起玩大的一個是。。。。。。”
小翠呸道:“你又噁心人了!”
“呵呵,那老侉子又是個知音。”羅**子繼續道:“那天在社場上我拉了一曲《蘇武牧羊》,他就順嘴念出了蘇武的詩。那場景——連狗屁不通的二黃都感動的一愣一愣的,這曲子我平時也沒少拉過,能知道叫《蘇武牧羊》的又有幾個人?”
“中了中了,你就去那湊個牛屋三才子吧!我懶得理你。玩隨你,別跟他們一起抽菸就好。酒知道你也戒不了,記得別敞開量喝就中。”小翠邊刷碗筷邊叮囑。
“小的記得了。咱這現在是無官一身輕,用m哭樹莊的土話來說,就是要裝龍象龍,裝虎象虎,裝半料子就要象個二百五!”羅**子嘻皮笑臉地道,語調裡有在城裡的家裡難得一見的閒散與玩劣。
小翠知道自己的男人回到了哭樹莊這是如鳥投林似魚入海了,也故意地板起臉來學着他的調調說:“用m哭樹莊的話來說,這是給你個豬尿泡頂着你不知道輕,給你個磨盤頂着你不曉得重!”
羅**子聽了,就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誇道:“到底是m哭樹莊的媳婦,這話說的沒走味。”
羅**子說着,就從盆裡撈起了那兩根拴着線的小樹枝,提起兩條彎彎曲曲的鱔魚,搖搖擺擺地就往社場上來了。
在社場看倉庫的馬巴鍋剛起來,站在牛屋後的大糞塘邊撒尿,見羅**子過來就叫道:“羅局長一大早在那逮兩條鱔魚來呀,還活的呢!”
“昨晚幾個小孩子逮的,小翠不想弄,就提來給二黃和侉大哥下酒。”羅**子答着,並沒停下腳步。
馬巴鍋趕緊把大腰褲子邊往腰帶上別邊追了上來:“你羅局長這就不對了,m倆好歹也算乾親家。我現在又在社場上看倉庫了,倉庫離牛屋這麼近,你來這喝酒該我來招待纔對,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人盛了飯蹲半邊吃去。”
羅**子笑道:“親家,你鍋碗瓢盆又不在場上,你招待就免了吧。中午要不走就一起來喝兩杯?”
“中中中,我等會去趕集說給老侉子,讓他下集早點收攤子回來吃飯。”
“嗯,那纔好呢。”
馬巴鍋得了這話,就回頭走了,估計是過河去街上買朝牌夾油條吃去了。他一輩子挑着巴鍋挑子在外邊吃慣了,在家坐不下來,還到處說兒子爛紅眼的眼裡只有他小媽桃花,他去家就沒好臉色。
二黃剛吃過,看見這兩條鱔魚也喜得合不攏嘴,“這麼大的鱔魚啊,那來的?”
羅**看看鍋上也沒有盆,就把手裡的兩條鱔魚順手掛到了牆上的橛子上,說:“昨晚厚皮他們幾個小囝逮的。”
二黃道:“等會燒半鍋水汆一下子,劃成鱔魚絲炒韭菜,我再過河去打二斤串香酒來。”
“你就不要上街了,等晌興(中午)我帶兩瓶來就是了,縣酒廠的芝麻香,人家送的。”
“還是你當官好呀!想當年在朝鮮,我的弟兄們從鬼子的屍首上摸來的小扁瓶子裝的洋酒,第一口也得先讓我嘗。。。。。。”
“那洋酒好喝還是m這酒好喝呢?”
“自然是家裡的酒好喝,那酒就他媽的辣,一股怪味,別的什麼也喝不出來。”
二黃說着就拿水瓢往鍋裡添了兩瓢水:“這鱔魚死了再弄就可惜了,趁現在活着先把它劃好了,遲早要弄。”
看二黃坐到鍋門燒水,羅**子就道: “那你弄吧,我回去看看,丫頭昨晚也來了。”
二黃說:“你去吧,我自己一轉臉就弄停當了。”
羅**子回到家,小翠正在門口和女兒說話,見他回來,小翠就問他:“那牛頭二黃火(高興)沒火鼻子順嘴淌?”
“呵呵,人家二黃什麼沒吃過呀?”羅**子說着望向莊外的野天湖,無限嚮往地道:“從小我就常跟他後邊去逮狗攆雞的,秋天,那雞拔了毛弄幾張大番瓜葉子包着,在野天湖裡的圩溝底挖個塘,再去豆地裡拔幾棵豆子弄一大堆豆葉放在塘裡,把雞埋在中間連燒帶悶,那香味出來啊。。。。。。簡直比那傳說中的用泥糊了燒着吃的化子雞還要化子雞!雞吃完了,再扒開灰,找燒熟的還在豆角子裡面的胖胖的青豆仁子吃。。。。。”羅**說着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是不是呀爸?”倩倩用調侃的腔調道。
“嗯,就這意思就這意思,咱閨女這書沒白念!對了,你可得好好學習,咱這哭樹莊的老羅家祖上還沒出過狀元呢。這光宗耀祖的希望可全在你丫頭身上了。”羅**子對閨女又誇又寄予厚望。
“回去我們除了先找人砌個高竈鍋,再在院子裡小花池邊上挖個塘,留你在外邊攆到了雞拔了人家的豆子回來在那燒着吃。。。。。。我看你現在整天是裁縫掉剪子——就剩吃(尺)了!你還知道我們的女兒要學習呀”小翠說着臉色有點不好看。
“倩倩呀,今早下霜沒有呀?”羅**子裝着沒聽見小翠的話,問倩倩。
“我沒注意呢,今早天又不冷那會下霜呢?”
“沒下霜你媽這臉上怎麼霜丫丫的呢?”
小翠“卟吃”笑出來:“你個老剁頭的說話就會七彎八拐的!”
倩倩也笑了,說:“啊唷喂,你這老倆口還打情罵俏起來了。桃花姐剛纔說媽明天要回去了,叫中午不弄飯一家子上她家吃呢。”
小翠有些不好意思:“怎麼好老麻煩她呢,我走了,你爸又少不得要她照顧。”
“這有什麼呀,她不是我們的幹閨女嘛。等過段時間我回去了,想法子把馬遙弄m局裡下邊的那個單位去開車,讓他到城裡混,也算對她的孝順有個交代了。”羅**子說。
倩倩高興地跑過來摟着爸爸的膀子:“那我就能天天放學坐他的車去玩了。。。。。。”
“你給我老實地在那呆着,好好讀書。說不定你那時已經推薦上南京、北京念大學去了。。。。。。”小翠說。“這次和你一起回去就要好好地看着你學習,放學不許再出去瘋了。你舅爹舅奶在家管不住你,我知道。”
“媽——那裡漢!”倩倩撒嬌地又來摟媽媽。
“今晌不弄飯了,不如去河那邊街上逛逛,去不去老羅?”小翠提議。
倩倩一聽就跳起來:“去去去,爸爸不去也得去!”
羅**子朝媳婦擠擠眼,裝着無奈地道:“去就去唄,你看我還有得選嗎?”
倩倩又獻寶似的道:“我忘了告訴你們了,小鳳他爺也就是我的姐夫說今天上邊要來飛機到街上拍什麼節目呢。他一早就帶十幾個人擡了好多捆棒秸子去中學操場了,飛機在那頭起飛十分鐘後這頭操場上擺成三角形的棒秸堆就引火,燒出的煙好讓飛機找到地方。。。。。。”
“乖乖,那趕緊去看炎鬧。”羅**子說,又朝在洗臉的小翠催道:“又不是去相親,早上起來看你洗一遍了,現在還要洗,就不能省點雪花膏嗎?”
“就不給你省,回去把你這月工資領了,全買成雪花膏,讓你有本事想去!”小翠邊洗邊發狠道。
羅**子還沒說話,倩倩又接過嘴:“媽你就吹吧,你能搽得了那麼多?又不象爸這臉上坑坑窪窪的。。。。。。”
“你這死丫頭連你爸也敢消溜。。。。。。”羅**子捋胳膊捲袖子作勢要打倩倩。
倩倩趕緊跑到她媽身後:“媽媽媽媽快,爸爸要打人。。。。。。”
一會兒收拾停當,這一家子歡歡喜喜來到河底等渡船。
水泥渡船慢慢地從對岸過來了,今天逮渡的不是缺竅種張結巴子,是他的女人——莊上人都叫她小冷臉的尚小娟。
尚小娟身材高挑,穿了件火紅的春秋衫子。只見她站在船尾,手裡拿着那剛從水底抽出的長竹杆子,待船往前行了一會就又把長竹杆子插進河底,整個身子撐着竹杆子往前蹬着腳下的船,那船就加了速朝這邊開過來。
這個女人穿了件紅衣服,在這碧波中的小水泥船上,撐着這一根長長的竹杆子,往下賴着屁股朝前使足勁地蹬着腿。。。。。。。這鮮活靈動的畫面,說不出的清爽宜人,直把住在城裡不常來家的羅**子看得呆住了。
上了船,羅**子就問那一臉冷相的尚小娟:“m那結巴老弟人呢,今天讓你到船上來?”
尚小娟掏出手絹在臉上揩着汗,面無表情地道:“那缺竅種昨天不知在這船上又摸了人傢什麼東西吃的,今夜起來拉了十幾遍。這陣子吃了藥,在家挺屍呢!”
羅**子笑道:“呵呵,怪不得呢,要不他張結巴就是借個膽子也不敢叫你這當家奶奶上船上來啊!”
尚小娟用手理了理給風吹得有些亂了的頭髮,只當沒聽見。
羅**子看着尚小娟那翹翹的屁股,在心裡罵道:“看你這正經相!那個竅種張結巴子哪是你的菜呀?背地裡你有吃得油滋辣味的周大吹子呢!”
這街上是公社的所在地,農曆一、三、六、九是逢集的日子,街上賣的買的,顯得忙亂而吵雜。
街面是石子鋪的,一陣風來就颳起一片堂灰。街兩邊是一溜的攤子,有的支個架子擺在板上的,有的就擺在地上,有的則擺在小涼牀上。賣布的賣針頭線腦的,賣糞箕簍子鐵銑頭的;賣菜的賣菸葉賣粉條的,拿牙的按痣的剃頭的算命的。。。。。。
這羅**子好些年沒趕這樣的集了,只看得眼花撩亂又倍覺親切,還不時地和熟識的人打着招呼,嚓幾句閒呱。
那小翠和倩倩更是新鮮的不行,看這樣也想買,看那樣也想要。一會兩人的手裡已有了正吃着的糖球兩根,還有尺把長的竹子癢癢撈子一個,木板做的涼煞子(拖鞋)兩雙——小翠自己一雙,給桃花一雙,倩倩不要。她在小翠挑涼煞子時又去邊上買了十幾顆沾牙糖,準備等會走裁縫鋪和小鳳分享。
三人邊看邊買邊玩,一會就到了中學操場那兒。只見操場邊上站了好多勒着子彈袋端着步槍的民兵。
操場中間的地上,成正三角形堆着三大堆棒秸子,每堆相距大約三十米。
爛紅眼馬二標子正陪着幾個公社幹部模樣的人在操場一角說着什麼。
這時,也在這等着看飛機的鴨子、厚皮還有大頭三個人見羅倩倩他們來了,就都過來了。
厚皮一隻手裡拿着一根糖球,另一隻手拿了個手絹包着的炒花生。
羅倩倩一看見鴨子,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小肚子那有些洇洇地疼,不由得就用手去揉。
厚皮看她揉肚子就道:“老妹子是不看到我手裡這些好東西肚子就提意見了呀?這可是帶給大頭那個妹子亭亭的,你要是吃了得把你手裡的賠我啊!”
羅倩倩呸道:“一看你們這仨個就是小窟爬不出大螃蟹,小氣臘八的。手裡的那點東西怕沒到家早給你們自己吃光了!拿過來我給收着。。。。。。”
說着話羅倩倩就上來拉住厚皮要搶,厚皮掙脫着趕緊往大頭的後邊躲。
鴨子望望太陽快到頭直了,就道:“都小傍晌了,這飛機怎還影子都沒得呢?”
羅倩倩就放了厚皮,說:“是不是給你這個釣鱔魚的高手駭的的不敢往這飛了呀?”
這時,就聽得身邊的人大呼小叫起來,轉身看時,史見從南大路那頭開過來一輛上面站滿了人的大卡車。
等近了纔看清車身上貼着“中央電視臺向革命老區人民致敬”幾個紅紙黑字。那車上站着的,是一邊架着一臺攝像機攝像的還有其他幫忙的人。
大卡車開到十字路口的“寶書檯”那就停了下來,倆個攝像的跳下卡車,上邊的人又把攝像機遞了下來,這兩人就在衆人的簇擁下一人一邊扛着傢伙,沿着街道拍攝起趕集的熱鬧場面來。。。。。。後邊大人小孩跟了黑壓壓一片看炎鬧的。
鴨子三人和羅倩倩也就一起加入了看炎鬧的人羣,羅**子和桃花倆人落在了後邊。
那個戴着太陽鏡留着大鬍子的攝像機師大概爲一陣二胡的音樂所吸引,在鏡頭裡發現一個坐在街邊賣狗皮膏藥的小老頭,就扛着攝像的傢伙過來了。
老頭面前的地上是一塊白布,上寫:祖傳膏藥,活血化淤,消疔治瘡。白布的一頭,是個簡易的小爐子,上面的銅盆裡是大半下熬着的“骨都骨都”冒着熱氣泡子的黑膏藥。
看得出,戴太陽鏡的大鬍子看着鏡頭裡的老侉子那運弓的臂和撫弦的手,詫異於他技巧之嫺熟。。。。。。。他再次又把鏡頭落到了地上的那塊白布上,感受着那深嵌布中的滄涼墨跡中隱隱透出的鐵削石刻般的霸氣。。。。。。
鏡頭裡是老侉子那閉着雙目鬍子拉碴的正沉浸在音樂中的臉,眼角是刀刻般的縐紋,平頭,那花白的短髮,根根如針般直立。。。。。。
象他這樣自顧在自己的二胡裡神遊的老者也能有生意做?就算你字再不一般,二胡拉的再好,這是偏僻的要命的離縣城也有幾十裡地的鄉下呀,狗皮膏藥沒人買你還是沒飯吃吧。。。。。。
估計這扛着傢伙的大鬍子沒有時間在心裡多感慨,就繼續扛着機器往前攝影去了。